手掌张开细微的缝隙挡在眼前,明暗骤换让她一时之间还不能适应睁开双眼。听着逐渐朝自己接近的脚步声,孟云纾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在这四处无人的深夜里,不安感油然加剧。
“你怎么会在这?”
听着声音孟云纾觉得有些熟悉,她伸手抚去脸上的雨水,缓缓睁开双眼,抬头望去,一把黑色的伞挡在了自己的上空,阻搁了雨水的侵扰,也让她看清了来人的面貌。
“裴先生?”
孟云纾抬着头仰望着他,未擦拭干净的雨珠顺着她的脸颊滑到了脖颈,睫羽染上了一层水雾,她的眼神看起来怯怯的,像受惊的兔子,可语气却又在见到来人是裴歧珘后不禁夹杂了几分惊喜。白皙如玉的脚踝受了伤,伤口还在不停地往外渗着血,染红裤脚,血迹凝固在了衣服的下摆,更是惹人可怜。
裴歧珘看见她受伤跌坐在地上的模样不禁感到心跳好像一瞬放缓,他凝重的脸色蹙起了眉头,蹲在了孟云纾的跟前,伸手拨开因淋雨而沾在脸颊的发丝,转眸看了眼那赤着的双脚,沉声问道:“这怎么回事?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孟云纾轻咬了一下下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眸光柔和黯淡,纤长的睫毛轻眨了眨,眼梢泛着红,凝望着他时的眼神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怜。
看着她这副模样,裴歧珘也不忍再问,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试图将她从地上拉起。可孟云纾因刚刚的逃跑加上受伤已经耗费掉了她绝大部分的力气,她刚撑着地面站起身,就因为体力不支险些再次摔倒。但好在裴歧珘一直注意着她的状况,下意识搂住了她要跌倒的身体,她无力地靠在裴歧珘的肩膀上,虚弱无力地抬头再看了他一眼。
喃喃道:“谢谢你,裴先生。”
呼吸的力气变得微弱,不可避免地,她的额头触碰到了他的脖子。裴歧珘感到身体传来一阵温热,他伸手抚摸上她的额头,这才发现她的身体已经滚烫到吓人。
“你发烧了。”双手使了些力气让孟云纾将重量都压在了自己的身上,“我先送你去医院吧。”
孟云纾只觉得浑身发冷,酸痛无力的身体已经让她提不起力气,只得靠在他肩上点了点头。
由于孟云纾的身体完全靠在了他的身上,实在是腾不出手来打伞,索性将她的帽子给她重新戴上,随即把伞关了。双手将她公主抱起,整理了一下她的衣襟,单手抬高了些许,让她的脸靠在怀里,以免被雨水淋湿。
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了车后座,褪下了她已经湿透了的外衣,随即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披在了她的身上。孟云纾虚弱地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那,嘴唇也因为发烧而变得苍白,不安的情绪使她眉头时而微蹙,蜷缩着身体整个人被罩在大衣下,弱小的模样不禁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他眼神幽暗,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眸光流转间似透着淡淡的担忧。他弯下腰想要将她湿了的头发隔开以免难受,可当他伸手将头发别到耳后时,才猛然发现了她脸颊上那个格外明显的巴掌印。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阴冷,指腹轻抚过她的脸颊,或许是因为不适,孟云纾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裴歧珘见状及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的手掌悬在半空,犹豫了半响,才放到了她的后背,动作有些僵硬地抚拍着,以此来安抚她不安的情绪。
随即他坐回主驾驶,拿出手机拨打一个号码。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他透过镜子看了一眼躺在后桌的孟云纾,随即压低了声音对那边说道:“我在月海街道,你现在安排一个就近医院的病房,我现在开车过去。”
裴歧珘言简意赅地交代完刚想挂电话,又似想到了什么,紧接着补充了几句,便启动车子直往附近的医院赶去。
凌晨的街道几乎没有车辆,一路上裴歧珘猛踩着油门飞驰在这道上。余光瞥向镜子,偶尔借助着看后车的功夫,视线偏移往后看了几眼。
医院门口,车子停在了大门前,一个身着蓝绿色睡衣的男人早早地便等在这,一看见车子停稳,他便立马焦急地跑上前去。
裴歧珘打开车门刚想开口,可眼神却已经不自觉地上下扫视了睡衣男人一眼,紧接着眉头紧皱在一块,表情欲言又止。嫌弃的语气脱口而出:“纪桉,你这穿的什么啊?你这睡衣像发霉了的海藻,回去赶紧把它扔了,别损坏了公司形象。”
纪桉错愕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随即小声嘀咕道:“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啊。”
可谁叫眼前的男人是自己的老板,纪桉也是敢怒不敢言,连声应道:“好的老板,我回家就把它扔了。”
看着老板脸色并不好,纪桉不禁咽了口唾沫,谨慎而小心地开口:“那个,老板,是您哪里受伤了吗?”
“不是我。”裴歧珘语气淡淡,随即看向车后座,但眸底的情绪却是隐藏不住的担忧。
冰凉的液体顺着针孔刺进她的血管,滚热与刺冷交叉相遇,身体的不适让她不禁眉心都拧了起来。周遭的无声寂静混杂着难闻的气息,偶尔从四周灌进来的阴冷更是让她感到不安。下一秒,她缓缓睁开双眼,引入眼帘是头顶白茫茫的一片。她虚弱地呼着气息,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她下意识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她撑着床沿身体不禁向后挪动,刺进手背的针管受到牵扯,一股尖锐的刺痛感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清醒过来的孟云纾环顾了一圈四周,忽然发现房间门口处的角落还站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东西”,一团蓝绿色并且会呼吸的“东西”。她不禁害怕地向上扯了扯被子,警惕的眼神盯望着角落,惊声喊道:“你、你是什么东西?”
倚靠在门边的蓝绿色在听见声音后动了动,眼神有些困顿地看着床上的女人,顺手取下了套在头上的帽子,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你醒啦,不好意思,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孟云纾见着眼前的竟是一个人,但不安的情绪并没有减弱半分,五官因为恐惧而皱成了一团,再次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我为什么会在这?”
纪桉见女人大概是误会了什么想开口解释,他刚往前走了半步,就发现一旁的门把手松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往一旁望去,紧接着门被瞬间打开,他也差点和大门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纪桉和裴歧珘来了个面对面,他抬起手想要告知老板人已经醒了,可张开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裴歧珘无情打断:“你可以走了。”
识趣闭嘴,纪桉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随即点了点头应道:“好的老板,不打扰您了。”
纪桉出去后,还非常懂事地把房门关上,狭小的病房里一下子便仅剩下了孟云纾和裴歧珘两人。
看见眼前的裴歧珘,孟云纾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胸前的被子被抓出了几道褶皱,稍稍放开缓缓趋向平整。目光一直落在裴歧珘的身上,看着他款款朝自己靠近,孟云纾抬头凝望着他,语气尚且虚弱道:“谢谢你裴先生,谢谢你又救了我。”
他没有说话,尽管这病房开足了暖气,但奈何裴歧珘上位者的气场过于强大,导致他不说话的时候房间里还是萦绕着一股寒意,对上他凛冽的眼神,孟云纾不禁感到一阵寒栗。
一道幽深的目光看向孟云纾的手背,随即他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了病床旁。犀利的眼神似乎能看穿孟云纾的内心,房间里的气氛陷入了一种难言的紧张感,半响,裴歧珘才开口问道:“那么晚了你怎么会在那?还背着个包,离家出走吗?”
孟云纾看着他的眼睛,心跳没来由地加速跳动着。微低下头,清亮的眸子一下子变得黯淡,发丝也跟着垂落在两侧,轻弱的声音闷闷道:“不算离家出走,算是离家逃走吧。”
两人也虽仅有几面之缘,但每次裴歧珘的出现都会拯救孟云纾于水火,且今晚的救命之恩更是让她心存感激。她不想隐瞒,也当是为自己的情绪寻找一个树洞,于是将今晚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
空气陷入了一种循环的沉寂,裴歧珘的脸色是肉眼可见的阴沉,他缄默许久,眼神瞬间变得一片冷漠,眉宇间变得凝重,沉声道:“你的意思是,孟向德想把你嫁给章家那废物?”
废物?孟云纾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她好像刚刚不是这么叙述的吧......但意思大差不差,她也就点点头应道:“是的,我没同意,他就收走了我的手机把我关进了房间里。我担心我要是继续待在那,过不了几天他就会把我嫁给章家。我不想认命,所以就沿着管道从三楼爬了下来。”
“你从三楼爬下来的?”难得的,裴歧珘发出一声轻笑,“你也算命大。”
裴歧珘:“那你就这样逃出来了,这些天打算住哪?你不是还要上学吗?”
孟云纾:“我已经考完试了,刚好这段时间放寒假,我也就不用去学校了。明天我还得去‘昼岚’入职,估计到时候会在附近租一个房子先暂住一段时间吧。”
裴歧珘表情若有所思:“你这情况,明天怕是不能入职了吧。”
“不行!”孟云纾听到裴歧珘的话后一下子急了,差点从床上挣扎而起,“我明天必须得去‘昼岚’报道,这次实习机会我特别珍惜,我绝对不能因为这点情况就放弃这次机会!”
裴歧珘单手将她按压回床,语气无奈中带着点妥协:“没叫你放弃,我和人事说一声就行,把你的入职安排延后两天。”
可孟云纾听后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还是不行,裴先生你已经帮助我太多了,我不能因为个人的私事而让你难做。你放心,我已经好多了,明天准时报道没有问题的。”
见着孟云纾一脸倔强的模样,抬头看了眼还有半瓶子的针水,他没有多劝,随即起身:“好吧,那你先休息,等明早再说。”
裴歧珘没有继续逗留的打算,转身便打算离开。可当他迈开腿还没踏出半步,就感觉身后的衣服被轻扯了一下,他扭过头去,垂眸间刚好看见了那双缩回去的手。
他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盯望着她的眼睛,敏锐地察觉到女孩在对上他眼神的那一刹那有过一瞬的躲闪。下一秒,她弯腰把放在地上的包包拿起,随即从里边拿出了一个小盒子。裴歧珘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双眼微眯,紧接着便听见道:“裴先生,这个还给您。”
即便盒子没有打开,裴歧珘也清楚里边的是什么,他沉声片刻,随即接过。
孟云纾也半开玩笑道:“我现在已经不在孟家了,裴先生若还是去孟家的话,恐怕就找不到蝴蝶胸针了。”
他将攥在手里的盒子捏了捏紧,略略抬眸,却还是一眼便看出了孟云纾隐藏在笑意底下的沧然。
他的双腿已经走到门边,可手在搭放上门把手那会,拧动的幅度又不禁顿住。头微转半侧,侧脸笼罩着柔和的光下,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绪,只听见声音悠悠道:“孟小姐,一个姓氏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也不能决定什么。蝴蝶胸针在你的手上,即便我去孟家,也只会是去找你。我借给你完成作品,从来就不是因为你姓孟。你能遇到我的帮助,应该感谢自己的才华。”
随着裴歧珘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伴随着而来的是房门紧闭的声音。孟云纾望着那扇纯白透着点锈迹的大门,脑海里回荡着方才的话,久久有些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