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在料亭前洒水是修平的职责。他穿着白罩衫,用勺子舀起桶里的水往地上洒。一开始他觉得“水管就在旁边,用软皮管洒水就行了”,并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料亭老板娘赖子,赖子却皱起眉头把他训斥了一顿,说他真糊涂。
“这又不是洗车。洒水是为了不起尘土。要是料亭前湿漉漉的,会给客人添麻烦。还有一点,”赖子又补充道,“来人形町一带料亭的客人都注重情趣。他们最喜欢看见习的小伙计拿水桶洒水。要是一个人穿着牛仔裤拿水管子洒水,就完全没有情趣了。”
“客人一般都在六点以后来,应该看不到洒水的情景。”修平话音刚落,老板娘就拍了一下他的脑门.
“不要找理由,这些歪理对我们做餐饮的人没用。”
真过分!修平心想,但并未反驳。赖子有些专制,可作为一个经营者,她仍令修平心存尊敬。
修平洒完水时,一个男人从料亭里走了出来,是赖子的丈夫、松矢料亭的老板泰治。泰治穿着夏威夷衫和白色短裤,戴着墨镜和金项链。他觉得这样潇洒,但修平不以为然。这副形象就像低成本电影里的流氓。
“喂,那个东西,你给我买了吧?”泰治问道,仿佛害怕周围的人听见。
“买了。”
“在哪里?”
“藏起来了。”
“好,拿过来。”
修平放下水桶,走进料亭旁的小巷,从一辆停在那里的自行车车筐里取出一个白色塑料袋,回到泰治旁边。泰治正在看表,显得心神不定。他不停地看向料亭,大概害怕赖子走出来撞见。
“就是这个。”修平递过塑料袋。
“Thank you,Thank you,你可帮大忙了。”泰治往塑料袋里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是按我说的买的吧?”
“嗯,七个有馅儿,三个没有,对吧?”
“对。辛苦辛苦,剩下的钱你拿着吧。”
“嗯……”修平微微点点头。说是剩下的钱,也就五十元而已。
“跟往常一样,别告诉任何人。明白吗?”泰治用食指碰了碰嘴唇。
“明白。”
“一定不能说。要是说了我可饶不了你。”
“我知道。”修平觉得他很烦人,但还是点点头。
“嗯,拜托啦。”泰治提着塑料袋离去。修平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傍晚六点后,客人陆陆续续来到料亭。修平负责点餐上菜。他将饭菜端到海位客人桌上。在上菜前,修平已经了解了饭菜的内容、吃法和食材等,但有时还是无法回答客人的问题。这时他只好回到厨房请教资深同事或主厨。通常他都会被骂一顿:“刚才不是说过了嘛!”
常客由赖子亲自招呼,她总是穿着和服。修平隐约感觉到和服和季节之间好像存在某种规则,而赖子坚守着这个规则.这天晚上,赖子穿着一件紫藤色薄和服。
赖子与客人应酬时,脸颊生动而美丽,修平有时会不由得看得入迷。每当此时,她看起来比平常还要年轻,让修平不敢相信她和自己的母亲年龄相差无几。
但她仅对客人才会露出美丽的笑脸。一离开客人的桌子,她的眼神便马上严厉起来。
“窗边那位客人的杯子空了,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啊,对不起。”每当赖子发出尖厉的斥责声,修平就开始忙着跑来跑去。
十点前后,客人们开始陆续离去。饭菜并非出自修平之手,但当他听到客人们说“好吃,多谢”时,还是会感到高兴,天真地觉得这份工作很令人快乐。
然后便是收拾。洗碗和打扫厨房都是修平的工作。他今年春天才被招进来,连拿菜刀的方法也还没学到。比他早来解的克也今年才有了厨房帮忙的资格,因此他清楚,这种工作状态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他才十七岁,去年还在上高中,但始终无法习惯学校生活,就退学了。这样说其实只是好听,实际上他是跟不上课程进度,学习遇到了困难。他本不想上高中,但父母无论如何想让他混个高中文凭,他勉强从命,最终还是无法忍耐。
修平从没想过按照上高中、上大学、进公司的人生步骤走下去,他想象不出会从事什么工作。进高中后,他依然没有摆脱困惑。当父母何他不上高中要做什么时,他当即回答想做厨师。理由很简单,他家旁边有家寿司店,主厨工作时的神气模样吸引了他。
父亲通过关系找到松矢料亭雇用了他。父母也能理解他的选择,现在经济不景气,考大学、进公司的路子也不稳定了。
修平整理完厨具,正要离开厨房时,泰治走了进来。他的衣服和傍晚出去时一样,看来他一直在外面。
“今天怎么样?”泰治拿起一个刚洗完的杯子,打开一瓶一升装的清酒。
“和往常一样,冈部先生来了。”
“哦,那个自称美食家的贱嘴啊。”泰治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他满脸通红,大概已在别的地方喝过一次。
喝完,泰治放下杯子,说句“谢了”,便走了出去。
“真是的,给我增加负担。”修平撅着嘴,去拿泰治用过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