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这么说, 但大多数人还是留下继续看。
以前枯燥乏味的新闻,现在看却带给人截然不同的感受。好像透过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的话语, 大家重新触摸到天灾前国泰民安的和平世界。
人群中渐渐响起哭声。
邵盛安握住乔青青的手, 此时幕布上正在插播一条国际新闻:
“……接下来播报一则国际新闻,H国著名休眠火山希特里亚山于当地时间凌晨2:15突然爆发,火山灰遮天蔽日,喷发的熔岩当即引发附近山林大火……希特里亚山为当地著名旅游景点, 附近有许多以温泉为主题的旅游小镇, 暑假即将到来, 此番火山喷发不仅影响当地生态, 更会对旅游业产生极大影响……”
乔青青也握住他的手。
“……R国的石油船发生泄漏……”
乔青青看着这些新闻, 心中感慨。
她之所以在重生后得以借用新闻还让丈夫和母亲相信自己的话,是因为上辈子她早就将循环播放的新闻节目倒背如流了。
等浓雾结束后,罗市长仍保持着定期给民众播放节目的习惯, 等到了永夜时期,无边的黑暗十分折磨人, 犯罪率比浓雾时期还要高,各地加设了大量投影播放点,连棚户区那边也有两个播放点。节目不停循环, 乔青青看了一年又一年,早就全部背了下来。
乔诵芝的心情也很复杂, 她想起了女儿那天在饭店里说末世要来了的场景, 当时电视里的画面跟女儿预测的一模一样,她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今天重新看到这些新闻,她的心境已经大不相同。
新闻播放了两个小时, 这天的新闻联播看完了就看另外一天的, 等结束放映时大家还依依不舍。
“明天这个时间点还会播, 大家明天再来看吧!”工作人员大声喊,开始疏散观众,“视线不好千万不要快走奔跑,请有序离场!”
邵盛安和邵父将所有凳子扛起来,让乔青青他们几个手牵手,不要走散了。
爬楼梯的过程中,乔青青能够听见楼道里其他住户欢快的议论声,他们议论新闻里的某则消息,议论新闻里某些画面,语气轻快,心情愉悦,就算偶有咳嗽声,也无法浇灭那股兴奋的心情。
回家后,乔诵芝他们说要早点睡。
“以后家里不用开电视了,我们每天都可以下楼去看电视,新闻也很好看。”邵母摸摸邵盛飞的头,“乖乖,新闻好看吗?”
邵盛飞觉得新闻不好看,但他喜欢新闻主持人,于是点头。
“这样可以省下好多电 ,市长真好啊。”
罗市长深夜收到所有汇总消息,看完后松了一口气。
于靖深办公室则一片沉默。林明勇垂着头,忽然抬头走出来。
“不过是收买人心的一点手段而已,他能做我们也能做,我们可以开展一项利民活动,让民众们感觉到您的慈爱关怀之心。”
于靖深看着他:“你有什么办法吗?我没办法拿出太多物资。”
林明勇摇头:“不用物资,他在精神文化上下功夫,我们就在便民服务上写文章,理发小队深入基层免费为居民理发这个主题怎么样?”
于靖深陷入沉思。
理发小队免费理发是在五天后来到平安社区的,乔青青一家的头发从来都是邵盛安剪的,这份惠民政策他们就没有去参与。
基地的气氛慢慢地好起来,没有之前那么压抑了。虽然还是有少数人不愿意出门,视浓雾为洪水猛兽,但更多的人在止咳药剂给予的安全感下,逐渐恢复了外出,每天下午六点,社区门口的空地上就会聚集大量居民,大家戴着口罩,交谈着,说笑着,等待着新节目开始。有时候乔青青他们会到隔壁社区去,听说每个社区的节目都不一样,他们去了两次,发现还真的不一样,隔壁社区放的是少儿节目,邵盛飞去过一次就被深深吸引了,后来乔青青一家就兵分两路,邵父邵母带邵盛飞去隔壁看少儿节目,乔青青夫妻和乔诵芝在本社区看新的新闻联播。
在此期间,裴严终于回家了,回家后跟家人团聚后,他到乔青青家做客,先是为门口的铁门道谢。
“玉秀弟弟托人跟我说了这件事,说实话我在所里真的松了一口气。”
“这有什么好谢的,都是邻居嘛。”
裴严还带来了谢礼,他想得很清楚,他势必还有一段时间无法回家,老婆和老母亲两个人在家住,能靠的只有邻居。隔壁这一家实在靠谱,长辈看着好相处,邵盛安是个吃苦耐劳的勤奋电工,乔青青又是医生,再没有比这更完美的邻居了,打好关系是必须的。
“这是所里新发的水果罐头,你们拿去尝一尝。”
乔青青就去准备回礼,回了一盒干菊花。
裴严推辞,乔青青让他收下吧:“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送走裴严后,邵母感慨:“他肯定很辛苦,比上回见到瘦了好多啊,眼眶都是黑的,好像很久没有睡觉了。”
邵父却觉得这很正常:“他家就他一个大男人,要养家就能拼命,做男人就得负责任。”他又想起自己的工作了,眼神就有些飘。邵母多了解他啊,立刻瞪他,他就低头没有说话。
日子继续往前走,很快就到了第五个月。
罗市长的举措的确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民众的精神压力,但等到了浓雾降临的第五个月,浓雾带来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严重腹泻、剧烈咳嗽加咳血,有能力上医院的人,也得不到有效的救治,开始出现死亡病例。
到了这个时候,上头仍瞒着雾里有虫子的真相,就怕引起恐慌。
但有些人有钱有人脉,到底还是知道真相了。
更多压力给到罗市长、研究所身上。
在社区里有人跳楼砸死无辜路人后,乔青青一家没有要紧事不再出门,每天晚上都能在家里听见社区大门处的投影节目的动静。
浓雾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叠加,就算没有出门,乔青青也知道有很多人病死了。她和家人也开始有比较严重的咳嗽症状,她妈从昨天开始就频繁上厕所,她给她妈开了药,也扎了针,可她知道那些措施只能让她妈暂时好受一点,再拖下去就是肺部受损咳血了。夜里睡觉时,乔青青经常听见房间里母亲和公婆、大哥的咳嗽声,心中忧虑,她自己也咳出声来。
“咳咳,青青,睡不着吗?”邵盛安突然出声。
“嗯,你也没睡着吗?”说这简单一句话,乔青青的咳嗽都没有停。
如果不是知道浓雾的秘密,邵盛安一定很绝望。他们算是防护得比较好的那批人之一了,但到了今天仍无法避免死亡带来的威胁。
“妈今天上了六次厕所,药可以加量吗?”邵盛安小声说。
“我知道,药物不能再加了……我今晚给妈的那碗汤里多加很多白醋。”虽然白醋吃多伤害食道和肠胃,但到了这个时候,那种伤害已经微不足道了,她只想让她妈体内的虫子不要那么活跃。
说到白醋,乔青青忍不住有些反胃,觉得食管灼烧般刺痛,这阵子全家吃的白醋够多了,上面发的“止咳药剂”只能说是更温和效果更好的“白醋升级版”,数量有限,每个人每十天能有一瓶醋,也是杯水车薪。
没有去集市,乔青青都能想象得出来现在集市上白醋的价格已经炒成什么样子了。好在她自家有白醋,但这样吃下去实在受不了。
“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乔青青拦住他,“我没事。”
“你不要太担心,我们都吃了你开的药,我们的身体挨得住的。”
丈夫的安慰,只能让乔青青稍微缓解一下心中的焦躁。她很清楚病根不铲除,她给家里人吃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药物修复身体,可虫子仍在体内繁衍破坏,只有杀虫药才能斩草除根釜底抽薪。
邵盛安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
他忍不住去想,上辈子青青自己一个人,没有充足的物资,这个时候该多难熬啊。打虫药,快点研制出来吧,浓雾也赶紧消散吧,他在心中默默期盼着。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杀虫药已经研制出来了,只是产量还跟不上,只能先供给维护基地秩序的军队,其次医护人员、维护基地日常运行的政府官员、各大所的专家教授,社区干事,各大厂子的核心生产线工作人员……当然了,一些有门路的富豪也拿到了一部分。普通居民拿到杀虫药时已经又过了一个月,先供应给医院病重的人,之后才向其他居民发放。
乔青青家拿到杀虫药后,立刻分给家人们吃。
“我们分批吃吧,爸妈和我妈先吃,我们三个年轻晚一点吃。”
邵父他们不同意,邵盛安劝:“我们年轻,症状还不是很严重,晚一天吃没什么的。。”
邵父邵母和乔诵芝吃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难吃。
“我想吐。”邵母难受地捂着嘴巴。
“先别吐啊,别浪费了。”邵父忍着难受给她拍背,十几秒后也忍不住了,“我也想吐,这个味道太冲了,咽下去之后还会反上来。”
乔诵芝的反应比较大,她也有呕吐感,但腹痛更加剧烈,盖过了恶心反胃。
乔青青准备充分,立刻给他们扎针,止住他们呕吐的欲望。她很清楚,这些药刚吃下去还没来得及吸收消化呢,吐出来就全部浪费了!
“我肚子好痛。”乔诵芝腹痛得脸色发白,额头冒汗。
“妈,没事的没事的,缓过去就好了。”乔青青给她扎针止痛,眼中有泪。她知道吃下打虫药有多痛苦,如果可以的话她多想母亲能够避开这些苦难。
半个小时后,乔诵芝终于有了上厕所的欲望,乔青青扶着她去厕所,过程中给她妈补充淡盐水。
邵盛安照顾邵父他们,一个小时后,邵母也说肚子痛了。痛楚来得突然,肠子好像被刀子绞一样,痛得她脸色大变。
正好乔青青在厕所喊人,邵盛安赶紧过去帮忙,将乔诵芝抱出来放回房间床上。他看着丈母娘的脸,心下就是一个疙瘩,她的脸像白纸一样,看起来气若游丝。
“我给妈换衣服,你先出去,我在厕所里听见妈喊痛了,换好后我就去给妈针灸。”乔青青说,邵盛安就关上门出去。
乔青青快速给乔诵芝换掉汗湿的衣服,再给她盖上薄被子。摸摸她妈的脸,她柔声说:“妈你歇一下,我出去看看。”
乔诵芝点头,没力气说话。
这一天对乔青青和邵盛安来说,是忙碌又担忧的一天。家人们服药后陆续有所反应,看着他们不舒服,他们心中也很不好受。
折腾了一天,他们四人不停上厕所,一个厕所自然是不够用的,就在两个房间里也放了桶。一开始的时候,他们都没有精力去关心别的,后来邵母忽然发出一声虚弱的惊呼,她看见桶里针一样细长的虫子了。那些虫子绕成一团,能让每一个看见的人忍不住哆嗦。
“这、这个——”
她转头看向搀扶她的乔青青。乔青青扶她去床上坐着,做出轻描淡写的模样:“妈别怕,那应该就是让我们身体不舒服的罪魁祸首了,排出来是好事,以后身体就能好起来了。”也许是精神不济,也许是乔青青笃定又坚定的话安抚了她,邵母觉得好像的确不是什么大问题,闭上眼睛靠着枕头休息。乔青青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水杯,上面插着一根吸管方便饮用:“妈你记得喝水,我到隔壁看看。”
三个人都拉得虚脱了,一天下来别的没吃,只喝了大量的糖盐水。据他们说,糖盐水喝进去也没有味道,打虫药后劲很猛,他们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闻到饭菜的味道还犯恶心。
等邵父他们终于缓下来了,乔青青和邵盛安才简单吃了点饭团。
次卧里,乔诵芝发出不舒服的□□,乔青青将饭团放下又冲进房间。
凌晨四点多时,乔诵芝的情况才终于有所缓和,乔青青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她有些后悔,但又告诉自己这么做才是对她妈好。
她将自己那一份药给她妈吃下了,所以她妈其实吃了两份打虫药,反应才会这么快这么严重。
可是乔青青没耐心等下一批药了,上辈子第二批药要等半个月后,她妈的病情是全家最严重的,乔青青迫切地希望让她妈尽可能地排出更多虫子,身体尽快修复。她还年轻,她症状浅,她可以等。上辈子打虫药发下来时她都吐过不知道是什么内脏的肉块了,就那样她也撑过去了,没道理这辈子等不了半个月。
“妈,你先睡会儿,明早起来就能好了。”乔青青柔声安慰她。
乔诵芝声音很轻:“你快去睡吧。”
“好,我今晚跟你一起睡。”乔青青吹灭蜡烛,躺在她妈身边,抓着她妈的手。乔诵芝将她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盖好被子,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让乔青青的眼泪瞬间流下。她轻轻呼吸,不敢让母亲听见她抽泣的声音。
她睡不着,身体不适让她想要咳嗽,她硬是压了下去。
后半夜她几乎没怎么睡着,时常惊醒,上辈子的场景和这辈子的画面交替着折磨她,让她早上起来时头痛欲裂,眼睛红肿。她看着镜子,拿出眼药水滴了两滴。
厨房里传出香味,她走去厨房就看见丈夫在煮白粥。他耐心往里面加入搅拌好的蛋液,再加入一些白砂糖,回头看见乔青青,他露出一个笑容,下巴的的胡茬还没有剃,整个人显出一种疲惫颓废的帅气。
“醒了啊?早上吃蛋花粥怎么样?”
乔青青靠在他背上,闷声说:“可以,再加一把葱花更好了。”
“葱花切好了,一会儿加。妈怎么样了?”
“挺好的,睡得很沉,你那边呢?”
“也挺好的,就是大哥吓坏了,一整晚老是哭着惊醒,你一会儿给大哥弄点宁神的东西吃吧。”
“好……好香啊,我去喊爸妈他们起床吃早饭。”
邵父他们三人恢复了一些胃口,除了邵父吃了两碗粥,邵母和乔诵芝都喝了一碗。
“好像舒服多了,今早都没怎么咳嗽。”
“是啊,这个药真灵验啊。”
乔诵芝却想起了昨天看见的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太可怕了,人的身体里怎么会有那么多、那么多——”
“原来雾里面有虫子吗?天啊基地怎么从来没说过!”
邵母也被唤醒了那段记忆,恐怖恶寒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她哆嗦了一下,右手捂住嘴。
“别去想那些!”邵盛安忙说,“你们回房间休息吧,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千万不要想太多。”
将长辈们哄去睡觉。
乔青青也给邵盛飞开了些安神的中成药,哄他吃下后给他看电视,看着看着他就睡着了。她打了个呵欠,邵盛安就让她也去睡。
“还没有洗碗——”
“我来收拾不用你,你赶紧去睡觉。”
乔青青又打了个呵欠,眼睛有些睁不开了,于是没有再坚持,躺到床上秒睡。
邵盛安就去洗碗,洗碗后又去清理厕所。好在家里不缺水,之前洗澡洗衣服等用过的水都没有随意倒掉,来到平安社区后这里的下水道都是能用的,正好可以拿来冲厕所。经过昨天,厕所的味道很不好,他将昨夜洗好的两个马桶再洗一遍,到厨房找些艾草过来在卫生间点上。
做好后他也觉得困意已经抵挡不住了,就在地上跟他哥一起睡。地上铺了垫子,他哥坐在上面看电视的时候睡着了,直接就睡在了垫子上。邵盛安给他掖被子,自己拖了一角盖上,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像乔青青一家这样的情况,在幸存者基地无数角落都同时发生着。
惨叫声、痛呼声、惊叫声,打虫药药效惊人,没有人能够平静地面对它带来的一切变化。
痛苦带来新生,熬过去就能见到希望。
三天后,邵盛飞服用打虫药。
六天后,邵盛安和乔青青服用打虫药,邵父他们做好准备照顾他们,但乔青青不需要照顾。
“我的症状不严重,我自己就能够照顾自己,妈,你别敲门了。”
乔青青遮掩了过去,如果是平时的话,邵盛安肯定看得出来问题,可他被打虫药折磨得非常难受,已经分身乏术。
只有乔诵芝看出问题来,一开始她没有想到那里去,只以为女儿难得娇气了,不愿意吃药,还哄了她很久。
“吃了药身体才能好啊,你听话,等你好了妈给你做蒸蛋吃好不好?”
乔青青笑了:“这不是我十岁以前哄我的招式了么。”乍一听还挺怀念的。
乔诵芝黑着脸敲一下她的额头:“别搞怪了,快吃。”
可是乔青青哪里拿得出来打虫药?就算假装自己吃了,也演不出吃了打虫药后的变化。最后乔诵芝还是知道了真相:“你把打虫药给别人吃了?给我吃了?”
想到这一点时,她的眼睛里泛起水光。
“妈,我真的没事的,等下一批药来我再吃好不好?”
乔诵芝打了她两下,哭着说:“你这是在做什么,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多活一天都是赚的,你还那么年轻,你多顾着你自己别老是顾我!”打了女儿两下,疼痛却像落在她身上,乔诵芝捂着脸哭起来。
“妈……”乔青青没办法说什么,只能抱着她。
隔壁房间里,邵盛安在喝淡盐水,他的眼睛看向门口:“青青怎么样了?”
“我去看看,芝姐在照顾着青青呢,你别操心。”
听见邵母敲门,乔青青忙扬声说:“妈我没事,盛安那边没事吧?”
邵母忙说:“好着呢,就是挂念着你。”
“我没事,妈,你让盛安安心休息。”
乔诵芝终于缓过悲伤的情绪,她用红色的眼睛看着乔青青,逼她做出承诺:“以后不能再做这种事情。”
“妈。”乔青青无奈,“你的病情比较严重,我这么做也是合理规划。”
“我不管合不合理,在我看来这就是极其不合理的。”
母亲很少这么严肃,乔青青走神地想,上一次她妈这么严肃地跟她说话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她七岁的时候吧,她妈也是这样认真严肃,告知她说,他们要离婚了,问她想要跟着谁。
“不管你跟着谁,妈妈永远都爱你,只爱你一个孩子。”
当时乔青青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妈妈,现在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