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乔青青运气好, 出事时正好在家,站在阳台上麻木地看着外面的惨剧接连上演, 人类在天灾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她躲在家里, 再饥饿也不敢出门,但最后还是被夺走栖息之地。
“这次也提前了吗?”邵盛安出现在她身后。
她轻轻点头。
“别看了。”
将她的身体掰过来背对窗户,接过她手里的抹布,邵盛安说:“我来擦吧, 你休息一下。”
“我不累, 我闻见厨房的味道了, 我去帮妈做饭。”
水箱的水汩汩地从出口流出来, 大盆里泡着被单枕套, 肥皂的泡沫在并不热烈的阳光下折射出彩虹的色彩。
乔青青他们是在厨房里吃晚饭的。除了邵盛飞,其他人都没什么胃口。
外面冰层的动静一直没有停歇,整个世界像一个盛满了冰块的杯子, 耳边全是冰块碰撞的声音,一声又一声, 都往建筑物里的人们心上砸下一块沉重的石头。
乔诵芝放下碗:“我吃不下。”
“我也吃不下,唉,这也太突然了。”邵母叹气。
“我心里太难受了。”邵父并不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 但此时他也受不住了。
“好吃啊,你们怎么不吃啊?”邵盛飞奇怪地看着他们, 眼中满是天真。
“我们这就吃了, 大哥快吃吧。”邵盛安轻声说。
“哦!”
最后吃不完的食物,被乔青青收进了空间里。
距离升温过去四个小时,傍晚时分, 太阳悬在西边, 让这个世界仍处于光明之中。
此时往外看去, 外面的世界就像一大碗加冰的奶茶,浑浊的水波光粼粼,中间浮动着数不清的未融化冰块,一大块一大块地冰块碰撞着挤压着,偶尔会有尸体被挤上来,又被冰块推下去。
世界在沉浮,冷热交织,热风裹挟着哀切哭声飞向四处。
乔青青家里人坐在客厅里,大家没怎么说话,直到太阳依依不舍彻底降落,黑暗侵袭,乔诵芝才开口:“我回房间了,你们也早点睡。”
“飞飞,走,跟妈上楼睡觉去,盛安啊,你和青青也早点睡。”
大家各自回房间,几个小时的功夫,家里的湿气潮气就消得差不多了,外面的臭味却越来越严重,邵盛安就将窗户关上,跟乔青青说留阳台上的逃生窗通气就够了。
“我不是很困。”房间里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乔青青躺在凉席上,不知道是热还是心里烦躁,一时半会找不到睡意。
“才六点半,睡不着就别逼着自己睡,躺一躺休息也行。”邵盛安说,“我看一下温度。”
“多少了?”
“降了一点,三十摄氏度,下午最高的时候好像是三十三摄氏度,是妈看见的。”
“明天太阳一定还会再升起,温度会持续上涨。”
邵盛安将温度计挂出去,爬上床,用扇子轻轻给两人扇风。
“你扇你自己的,我也不是很热。”
“顺手的事情,你闭眼睛吧,闭目养神也好。等再热一点就开空调。”
“这种温度还能忍,不过根据我的经验,明天中午就该开空调了。”上辈子升温第二天的中午太热了,当时乔青青手边没有温度计,不过体感得上三十七摄氏度了。
乔青青翻身对着他:“还好你今天休假,想起来都后怕。”邵盛安后来真的找到了电力修复的工作,有时候还会被派遣到其他区的避难处做电力检修,远的话还会在外面过夜。
“别怕,我在你身边呢。”邵盛安温声说。
“今天会死很多人,很多很多人。”乔青青闭上眼睛。
“也会有人很多很多活下来。”
乔青青睁眼,屋里彻底黑下来,她看不见邵盛安的脸,但安心的气息围绕着他。
“你在看我吗?”邵盛安问。
“你怎么知道?”
邵盛安在黑暗中摸索,抚摸她的额头:“我感受得到啊,傻青青。”
夫妻絮絮私语,后来乔青青睡着了,梦里开始时都是冰块破碎的声音,后来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她感觉到有凉风轻柔地吹过脸颊,她在这份凉意中沉沉入睡,噩梦不再侵扰。
醒来时天蒙蒙亮,她没有急着起身,先听外面的动静。
窗户开着,清晨的风带着温热的气息从窗户的缝隙钻进来,将外面的气味带到乔青青鼻尖。
腥臭味,腐烂味,尸臭味,零下寒冷封印的一切腐朽,全都在升温后再次发酵,霸道地向四方扩散。
这股气味让乔青青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前世,但她很快摇摇头驱散悲观的情绪。她从床上下来,换好衣服走到窗边,看见外面已经又是一片汪洋。黄褐色的污水粼粼荡漾,各种杂物、尸体浮动着,湿哒哒的老鼠在水里游泳,成群的苍蝇在水面上嗡嗡乱飞,啪一声,乔青青拉回视线,看见一只小蟑螂砸到了防蚊网上,抖着翅膀绕着防蚊网爬一圈,最后爬出乔青青的视野之外。
在水灾时泛滥成灾无孔不入的蟑螂、老鼠、蜈蚣以及其他生物,在大降温后销声匿迹,但只一夜功夫,它们就再次卷土重来了。
这辈子整个寒冬,乔青青跟家人们都没有受很大的苦楚,关上门窗打开地暖,窝在家里时就跟身处伊甸园,偶尔她会想起上辈子寒冬的艰难求生场景,总觉得那已经久远得像一场噩梦。
但大升温提前到来,她知道真正的困难——人祸也将紧跟而至了。
离开房间,乔青青开始检查家里各处的情况,确定没有蟑螂老鼠爬进来才放心。
检查一圈后,楼上有动静了,邵父下楼来。
“青青也这么早起来啊,你跟我来,露台上好吓人!”邵父说。
听他这么说,乔青青心里有些了猜想,果然上楼一看,封露台的玻璃上爬满了水蛭,黑压压一大片,爬着扭着,在玻璃的这一侧能够看见它们的腹部,看着十分恶寒。饶是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一次,乔青青仍觉得恶心极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起床了就开门出来想看看情况,结果就看见它们了,真是把我吓一跳,我开始还以为是飞蛾呢!”邵父搓手臂,仿佛看着就能感受到水蛭粘在皮肤上了。
“没事,有玻璃它们进不来。”这也是乔青青坚持封阳台以及露台的原因之一,在升温后各种恶心巴拉的东西都会全面复苏,且比末世前繁育速度更快,生命力更顽强。上辈子乔青青打开阁楼的门,就被门上以及露台上遍布的水蛭吓得失声尖叫,后来强忍着恐惧恶心将它们处理掉。
她看向排水口,露台上的排水孔被堵住了。
“我半夜堵的,夜里外面的味道特别臭,熏得我睡不着觉,我就摸黑出来堵排水孔了。”邵父一脸后怕。
乔青青就笑了:“幸好爸把它堵住了,不然的话现在水蛭可能从这个孔爬进来,爬满露台呢。”
邵母给邵盛飞穿好衣服,走过来说:“奇怪啊!这种东西不是喜欢长在水里嘛,怎么屋顶爬了这么多!这里可是八楼。”
“不是被水淹了六楼么,八楼也就算是二楼啦。”
邵母瞪邵父:“二楼也奇怪!我们在老家的时候又不是没有种过地,这水蛭都是长在水里的嘛!”
乔青青就说:“现在这个情况,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没事,我们家各处都封得好好的,不怕这些东西。”喜欢爬建筑的水蛭算什么?以后的蟑螂可都是会飞的,能从一楼一口气飞上三楼!
疾病,不止是由水传播的,这些生物也是罪魁祸首。
“也对,那我就放心了,走吧下楼去,我做早饭,盛安起来了吗?”
“还没呢。”
“那我去喊他,没有他可做不了早饭。”邵母急匆匆就下楼了,邵父见乔青青还仰着头看着玻璃墙面,招呼她一起下去。
“青青啊,你还看呢,不觉得吓人啊?”
“我想抓这些水蛭。”水蛭能做药材,在她眼里,这些水蛭仍然恶心,但她努力用脑海中炮制好的药材形象去替代眼前的画面,眼睛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啊?”邵父震惊了,“这抓了能有什么用?太吓人了,会咬人的!”
“能做药材,之前魏医生教我的,爸,跌打损伤就能治呢。”乔青青也不跟邵父说复杂的,只“跌打损伤”四个字就足够让邵父瞬间改变主意。
“那可真是好东西!抓,爸来抓,你不动手。”邵父摩拳擦掌,回阁楼去找工具了。
挖开后不久,附近的水蛭就开始往排水口蠕动。邵父拿着一个棍子放在排水口处,水蛭爬上去,他就将其抖落到桶里,桶是乔青青拿着的。
等邵盛安起床来找乔青青时,就看见她和邵父配合着在抓水蛭。
那东西真是看一眼心就抖一下,他移开视线:“抓这东西干什么?”
“青青说可以做药材治跌打损伤呢!看,这不好多么,不抓太浪费了,哎哟真肥!”
真肥?听着他爸用惊喜快乐的语气形容水蛭,邵盛安哭笑不得。
“我来吧,青青你把桶给我,妈要做早饭,你帮我把东西给她拿下去,我放阁楼卧室了。”
乔青青笑着将桶给他,佯装在卧室取东西,下楼去帮忙做饭了。
乔诵芝也起来了,帮着看邵盛飞,乔青青跟邵母一起做饭。
见到那些水蛭后,邵母恶心得没有胃口。“你妈刚才要上去看被我拦住了,我跟她说千万别看,太恶心人了!”
“那今天就不煮粥了,弄点手抓饼吃吧。”
乔青青拧开煤气炉,她先煎鸡蛋,再将火调到小火,往里放入手抓饼皮。这东西邵母不会弄,她就去洗生菜、切火腿,笑着说:“你们年轻人就会弄这些,看起来怪怪的,吃起来倒挺香。”
“妈,还有一盒卤牛肉,你也一起切了吧。”
最后的成品是荤素搭配十分丰盛的手抓饼plus。
“还是番茄酱好吃,酸酸甜甜的。”乔诵芝很满意。
“我觉得这个黄色的酱也好吃,这个叫什么酱?”邵父问。
邵盛安看了眼:“蛋黄酱。”
一人一个手抓饼,再喝一盒烫热的纯牛奶,肚子就被填得饱饱的了。吃完早饭,邵父迫不及待继续去抓水蛭,邵盛飞并不害怕这种东西,嚷着要帮忙,最后也只能随他。
“那我下楼看看情况。”邵盛安说。
欢快的气氛随着邵盛飞上楼而消失,邵母不安地看向阳台的方向,看一眼,收回视线,再看一眼……
“别害怕,我们都在家里呢。”乔诵芝看出她的不安,安慰她。
邵母勉强笑了笑:“昨晚外面一直有动静,我听见有人在哭,一直在哭……我老家有个说法,死在水里的人会变成水鬼,水鬼要拉活人下水做替身的,你说外面,那里是不是有好多水鬼?我总是听见外面有水声。”
乔诵芝心中一寒,脸色也有些僵硬,过了一会儿才说:“水声,是水里有东西,什么脸盆啊木头啊,都是些杂物,有东西就会碰撞出现声音的嘛。”
“亲家母,你也害怕的吧?我是真的挺害怕的,你说老天爷到底怎么了。”
“唉,害怕啊,昨天冰裂的那副场景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怕极了,可是我又安慰自己,我们运气已经很好了,一家子全须全尾,今早还能一起吃早餐,这样就够了。”
也许是乔诵芝接地气的朴实说法打动了邵母,她想想也是,一家人都在一起,怕什么水鬼呢?
忽然楼上邵盛飞发出一声尖叫,邵母一惊,赶紧上楼查看,一眼就看见在丈夫怀里失声尖叫的大儿子。
“怎么了飞飞!飞飞怎么了!”
“被吓到了!赶紧的,把飞飞送回房间去!”邵父大声喊。
“啊啊啊呜呜!鬼!鬼啊!”邵盛飞挣扎哭喊。
“飞飞别怕啊妈在这里呢飞飞!”
过了几分钟邵盛飞才冷静下来,乔诵芝问女儿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哥被水里的尸体吓到了,妈你也别看,可能一会儿就浮走了。”乔青青说。
乔诵芝倒吸一口凉气,邵母说的“水鬼”一词在她脑海中回响,咽了咽口水,她问:“在哪儿呢?”
“妈,你别看了。”
乔诵芝握住她的手,坚持:“我就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