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青青, 冷静一点。”邵盛安看她气得脸色发白,十分担心。再看她死死瞪着胡岩海, 更怕她控制不住给胡岩海一刀。

“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乔青青的质问让胡岩海从浑浑噩噩中醒来,他一脸麻木,“青青,我知道你恨我, 你杀了我吧。”

“大海!”

“岩海!”

“我为什么要杀你。”乔青青却冷静下来, 转身, “什么时候送葬?”

没有葬礼, 袁晓雯被简单埋葬了。

胡岩海不愿意将袁晓雯就近埋在小区里。

“太冷了, 都是冰,我想把她埋在福山的土里。”

第二天一大早,乔青青和邵盛安, 胡岩海和他两个堂兄弟,一行五人, 胡岩海背尸体,滑着滑冰鞋前往福山。

乔青青不知道当时王家乐他们借溜冰鞋,送王爷爷去福山下葬时是什么心情, 但她知道此时的自己像是心脏被掏了一个洞。她不想说话,不想做任何表情, 脚下机械地滑动着。

哪怕过去一晚了, 她眼前仍浮现着脑浆迸裂流了一地血的袁晓雯,悲痛不减。

她甚至还想,上辈子的自己泥婆萨过江自身难保, 从来没有去找过袁晓雯。后来跟雯雯失去联系, 是不是那个时候的雯雯跟这辈子一样, 同样经历了那些痛苦,在封闭寒冷的环境中一日比一日绝望,最后选择了解脱?

眼前的防风镜蒙上雾气,乔青青摘下防风镜,让冷风吹散眼中的湿意。

中午抵达福山,福山因为地势优势被选为避难所之一,远远看去都是灰色的屋顶与墙壁,新建的避难所跟金源小学的避难所材质一模一样。

末世前,福山就是公墓所在地,平时只有祭拜的人与公墓管理员会过来。但水灾与冰灾接踵而至,只要有一个高地可以落脚就很好了,跟亡者为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上山时,乔青青他们得接受检查,这边有军队驻守维护秩序。

登记后,有工作人员为他们引路:“好的位置都没有了,剩下的都是些偏僻的,你们选一个吧。”

最后胡岩海选了一个面朝袁晓雯老家的位置。

尸体被火花,变成一坛小小的骨灰。土地被冰冻,是胡岩海一个人挖开的,他不让其他人插手。骨灰坛埋下,胡岩海的魂好像也跟着被埋在了地里。

“我的确恨你,可是雯雯爱你,她不想拖累你,你就好好活,别让她死了都不安宁。”

胡岩海没有说话,仍跪坐在那里,乔青青却不期待他的回应,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回程时乔青青依旧沉默。到家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乔诵芝他们在家里担心等待着,见他们回来才松一口气。

“我就猜你肯定是在雯雯家多住一天了,你们一向感情好……怎么了?”乔诵芝轻声问,“出事了吗?”

“雯雯没了。”邵盛安说。

乔诵芝一脸震惊:“怎么会?她还那么年轻!”

“自杀的。妈,让我歇歇,晚饭我不吃了。”乔青青进屋换衣服,钻进被子里。可是一闭上眼睛就想起袁晓雯含泪的眼睛。原来那个时候,雯雯就在跟她告别了。

人很坚强,也很脆弱。

人命可以像野草一样顽强,也可以像朝露一样逝去。

房间门被打开,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一会儿邵盛安也上床了。

她转了个身,窝进邵盛安的怀抱里。

“饿了吗?”

她摇头,问他吃了没有。

“你不吃,我也不想吃。”

乔青青皱眉,要爬起来,被邵盛安抱住。

“别动,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们抱抱,等你心情好了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好不好?”

“我没事,我给你拿东西吃。”

“我想吃牛肉面,麻辣那种。”

邵盛安爬起来将小桌子搬上来,点上蜡烛。乔青青从空间里拿出两碗麻辣牛肉面,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一拿出来,整个方面就充满了其辛辣香麻的霸道气味。

“我还想吃蒸饺,韭菜馅的,想吃小笼包,有吗?”邵盛安点菜。

“有。”乔青青不止拿了蒸饺和小笼包,又拿了碟炸云吞。

床上支了把小桌子,夫妻俩头抵着头,吃起这顿迟到的晚饭。开始时,乔青青的确没有胃口,可吃着面条,那股麻辣的味道很快将胃口打开,她感受到肠胃在向她发出饥饿的信号,催促她赶紧进食。

邵盛安夹了个小笼包喂她:“好吃吧?我记得以前读书的时候,你就跟我说你家附近的这家小笼包特别好吃,我听了直流口水,后来你就给我打包一份,到今天我都记得那个味道。”

“还是那个味道,雯雯也喜欢吃这家的小笼包。盛安,你不用太担心我,雯雯走了我很难过,可是我告诉自己,至少这辈子我能够再跟她见面——”乔青青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她朝邵盛安露出一个伤感又释然的笑容。

“之前我总是患得患失,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盛安,重来一次不代表着一切都能随自己的心意,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面对离别,离别并不可怕,至少这辈子我跟雯雯重逢了,那是暌违十年的相聚,每一刻都值得珍惜回味,这就足够了,这都是上天的馈赠。”

看着乔青青通红的眼睛,邵盛安的心酸酸涩涩的。他知道青青的心思很重,那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开导的。那孤独生活的十年,没有亲人朋友陪伴的十年,必定给青青留下了很重的心理创伤。他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地让青青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他会陪着她,不会离开她。

“好,我们一起珍惜当下的每一天每一秒,不留下任何遗憾。”

离开胡岩海亲戚家时,乔青青拿了一些袁晓雯的遗物做纪念。

她的一件衣服,一条项链。

乔青青将衣服和项链拿一个盒子装好,盒子里还放进她和袁晓雯以前的合照,学生时期袁晓雯给她写的信,送的生日礼物……盒子被乔青青放进空间里,珍惜保存。在那之后,乔青青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梦里是袁晓雯血红的尸体,以及染上鲜血的寒冰。

梦境是寒冷的,绝望的,但好在她身边的人是温暖的,生动的,乔青青从地狱梦境中惊醒,总能在身旁握住返回人间的手。

时间继续向前,从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夏天到了,又一年冬天到了,世界仍笼罩在一片冰寒之中。这一年的冬天,室外最低气温来到了零下八十多摄氏度。气温太低,乔青青当时请师傅安装地暖时,要求最优质最耐寒的品牌,那种发热电缆本地还没有,是乔青青许诺出三倍价钱,专门加急从北边运来的,说是在零下六十度的天气里都能启动。除了贵和费电,没有别的缺点。

使用电地暖这些日子里,的确十分费电费燃油,可只要夜里能睡一个好觉,一切消耗都是值得。

零下八十摄氏度那天,电地暖开不起来了,乔青青家里只好用传统的煤炉来取暖,每天夜里睡觉前,她都要检查好家里的通风情况,生怕一家子一氧化碳中毒。

她家的生存条件已经算好的了,但如此寒冬下来,他们一家六口仍长了冻疮,痛得邵盛飞嗷嗷哭。

与死亡相比,冻疮却已经是微不足道的“生存代价”了。

更多的人在黑夜中长眠,野外的临时坟地里鼓起一座座坟包。

有些人家的大门突然有一天就不再开启,邻居去物资船报警,警察们撬开门,从里面搬出被冻成石头的尸体。

王家乐的女儿,王家欣的女儿,还有王家乐堂妹的儿子,三个孩子都没能挨过这个寒冬,病情反复,最后病逝。

死亡,成为这段年月最常见的悲剧。

经济大崩盘,数不清的公司工厂倒闭破产,无数人失业,社会不稳定因素不停飙升,物资船治安队没日没夜地巡逻,勉力维持秩序,乱世用重典,这年头没有监禁,有的只有劳作或者死刑。

“隔壁楼一个人被抓去挖冰了,说是强奸了一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唉!造孽哦!”乔诵芝去倒垃圾回来,说了这个消息。

“这么坏的人就只被抓去挖冰吗?”邵母很为小姑娘感到愤怒,“就该把他阉了!”

“挖冰也不好受的,听说有人连续挖了十几天冰,脚指头都冻掉了,为了活命从膝盖下面全截掉。”人废了,跟阉了也差不多,没办法出去祸害人了。

“青青他们还没有回来?”乔诵芝听房间的动静。

“没有呢,不过也快了,一会儿换我们去领,亲家母你先去换衣服,记得戴好围巾捂住耳朵,那天在外面见到一个没有耳朵的人可把我吓一跳,这该死的天真的太吓人了。”

乔诵芝点头:“我这就去。”

物资船处,乔青青和邵盛安与邵盛飞已经领好物资了,之所以还没有回家,是因为她遇到一个熟人。

邵盛安之前工作的公司是做软件开发的,熬了一年后宣布破产倒闭了。乔青青工作的外贸医药公司也遭受重创,现在就是在熬日子。

今天遇到的熟人,其实是乔青青原先公司的老同事,许久未见,老同事心中还有颇多吐槽的话,拉着乔青青说个不停。

“我早就辞职了,给我主管的位置我也不干,这年头九九六是赌命,我惜命呢……前几个月就开不出工资了,上头虽然说不允许商家不收货币,可是钱就是花不出去!你拿钱去买东西,人家偏不卖给你,你也没法子!一个月三万快工资啊,却连我自己都养不活,我看啊,上头肯定也知道这种情况,知道咱们普通老百姓靠工资活不了,所以才一直在发救济粮……工资?后来老板说拿公司的药抵,我要那么多保健品做什么,保健药物能吃饱还是能穿暖,我拿出去换别的物资都难,这年头没有人愿意要的,我看公司就是要逼退我们销售岗,反正这年头不用吆喝,大家都抢着买,我听说工厂那边福利好得要死,我都想转岗过去了,可惜没能成……”

老同事吐槽公司精明死抠:“要是拿实用的药物做工资,我还勉强乐意干,现在找一盒退烧药都难……公司这是在赚国难财啊,大把大把的药还往国外出口,简直神经病……”她凑到乔青青耳边小声说,“听说是用黄金珠宝结账的,我听说咱们公司老总家建了一个地下保险柜,几百立方!全都堆满了黄金!”

乔青青听了直笑:“没有这么夸张吧。”

老同事呵呵笑:“肯定有点夸张,八卦嘛,都是越说越夸张的,不过几百立方的保险柜没有,几十立方肯定有的,现在做药的行业都是暴利!”

后来再遇见这位老同事时,她说:“听说公司被查抄了!老总被抓了!这么久才被抓,老总后台也是真硬。”

乔青青很少关注外面的事情,每天只专注于自家,与老同事重逢听了些八卦消息,也算是充实了日常生活。可惜的是老同事没有在这一片待很久,一个月后,她说他们一家要走了。

“本来到这里来也是暂时的,我家公找到更好的地方了,所以我们又要搬走了,青青,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乔青青送了她一瓶面霜做临别礼物,老同事很惊喜,抱了她一下:“好好保重。”

送走这位交情一般的老同事,乔青青难得有些感伤。天灾末世之中,每一个认识的人都是见一次少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分别。

道理她都明白,但乔青青从没想过跟魏医生的分别也来得这么突然。

取物资的第二天是周六,乔青青依旧前往魏医生家学习。一年时间相处下来,两人取得了较为深厚的情谊,魏医生的孙女在乔青青带来的米面、奶粉的投喂下,虽然看起来瘦弱了些,但好歹健康长大了。

“今天太冷了,你明天别来接我了,我自己回去。”

“也不是那么冷,这种温度我已经习惯了。上楼吧,我把你的口粮放好就走。”邵盛安背了半袋米,一袋面条,还有火腿、菜干和鸡蛋若干,这些既是乔青青这两天的口粮也是她的学费。

上了楼,邵盛安去敲门,开门的仍然是魏医生的儿媳妇。儿媳妇生产时大出血,人抢救回来了但身体很差,家里的大人都出去找活儿干赚取物资养家,平时魏医生休假,只有儿媳妇带着女儿在家里陪伴她。

门一开,乔青青先看见的是魏医生儿媳妇憔悴惨白的脸,随后就听见屋里头嘈杂的声音,屋里沉闷的空气中夹着血腥味。

她的心立刻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