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翟对子元的爱慕与放肆能避就避,能躲就躲,但这样能躲到太子懂事朝政吗?妫翟知道,子元并不好惹,他掌握着楚国绝大部分的兵权,现在倚仗着文王的遗诏和宗亲的势力,极为亲近太子艰。太子艰本来与妫翟关系并不很亲密,而今见子元对他这么好,就对子元分外依赖。葆申上了年纪,难免糊涂,有时也非常相信子元,妫翟一时也无法撼动。
让妫翟更觉得吃力的是,苋喜虽然有国库的点检权却奈何不了子元以军费为由的支出,国库要减赋三年,并不充盈,怎么能抵得住子元的挥霍浪费。子元权势滔天,风头一时无两,出入议政殿与内廷堂而皇之,底下人虽有议论,但面子上却不敢多嘴。
妫翟步步艰难,只能暗中提携潘崇作为王城副将,安插在宫中,牢牢抓住子文所培养的新人,忍耐焦急等到这些人学有所成。好在子文、屈重、蒍章和苋喜这些培植多年的人,总算对她没有背弃,连观丁父这样庶人出身的将领,大多也持中立态度,并没有偏向子元。
时光像流水一样,日复一日的政务和琐屑事情很快就渗透进了三年时间。子元等了三年,仍然没有抱得美人归,他每每望着右掌的疤痕想想妫翟避重就轻的态度,浓厚的情意就变成了愤恨。他觉得妫翟玩弄了他,羞辱了他。
所以子元决定不再等待,他要像当初教文王强征一样霸气地征服这个女人。
这一日的内廷,妫翟坐在镜前梳妆,星辰熟练地为她簪发,丑嬷正如往常在准备妫翟上朝的朝服。天边刚睁开惺忪的睡眼,将微弱的晨光投进屋内。妫翟左右看着镜中的俏脸,忽然发觉多了一张怒容,妫翟扭头一看,见子元脸色狰狞地站在身后。星辰惊呼,刚要问安,子元一把扭住她的手臂,将她推在了角落里,冷冷道:“你退下!”
丑嬷皱眉瞪了星辰一眼,星辰却不肯离开。丑嬷无奈,只能上前一把将星辰拽起来推进里屋,把门闩反锁。
子元猥琐笑道:“你这老东西,倒也识相,滚出去!”
丑嬷木着一张脸,消失在子元的视野里,将门关了起来。妫翟吃了一惊,万没料到丑嬷藏得那样深,什么时候竟投靠了子元!她咬住唇没有起身,只自顾梳头,反问道:“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你为何逾矩?”
子元捡起梳妆台上的发簪,替妫翟插入发髻,反诘道:“若不来这里,又怎知你如此动人?瞧瞧,这簪子真配你。”
妫翟道:“你出去,有什么事在议政殿说。”
子元却不,而是欺身搂住了妫翟,急促地说道:“又赶我去议政殿?哼,叫蒍吕臣替你挡我?叫我听苋喜瞎唠叨?你不用这样躲着我。”子元抱着妫翟温软带着甜香的躯体,沉迷地呼吸几口,觉得美极了。
妫翟与文王纠缠多年,已经领悟到挣扎对于贪欲的男人不过是增加兴奋的方式,所以一动也不动,任由子元抱着,只冷冷问道:“看来,你是不想再等了。”
子元威胁道:“是的,我一天也不想等,也不能再等了。”
妫翟说:“可我是文王的夫人,是先国主之妻,如果跟你在一起,世人如何议论?传到诸侯之间,王室颜面何存?我也有我的自尊与骄傲,我不是那种攀附男人低眉顺眼卑微得一无是处的女人。你若不能给我比现在更好的,不能给我一个光明的身份,我绝不会要那种藏匿于阴暗中的感情。”
子元朗声笑道:“如果叫大王让位于我,我再娶你,不就名正言顺了?”
妫翟心中一颤,冷冷一笑,果然问出了他的野心。妫翟伸手拔下子元簪好的发簪,道:“若是三年前,大王禅让是极为可能的。可是如今他已登位,又已经长大,见你我在一块儿,怎会答应呢?何况,你若继位,将来便是你的长子承袭王位了,叫艰儿在宗亲里如何抬得起头来?”
子元道:“这有什么不放心,叫艰儿过继给我便是。那样我与你双宿双栖,百年之后,他仍然为王。”
妫翟冷冷讥讽道:“玩弄我们母子于股掌之间,是不是分外有趣?”
子元听了这话,极为不悦:“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质疑我,我原本对你无二心,可惜却低估了你的心计。像你这样心机深沉的女人,才是不能轻易相信的。为什么你可以跟王兄那样丑陋老迈的男人欢愉,却对我这样冷面冷心。你不要佯装少女,都是过来人,何必来那些虚招。你试试我,保证不亏。”
妫翟听到这番猥亵她的话,再也难忍,猛地挣扎开,将梳妆台上的胭脂盒砸向了子元。
“你要干什么!”妫翟咆哮。
子元一摸额头,看见指尖清晰的血迹,彻底发怒了,顾不擦去血迹,上前抱住了妫翟强行吻上了她的脖颈:“我比王兄年轻、英俊,对你也百般呵护,你为何就不肯中意我?”
妫翟被压倒在梳妆台上,拼命地推开子元的头,她有机会反抗,却不敢暴露自己会拳术的事实,那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要留着保全儿子。
“你王兄是真正的男人,是大丈夫,是英雄,所以才能成为一国之君。而你不过是猥琐小人,色迷心窍的乱伦之人,根本不配我正眼瞧你。”妫翟含恨啐道。
子元一愣,笑得邪恶,道:“听说当年蔡献舞也是对你垂涎不已,差点占有你。”
妫翟回敬道:“所以你要瞧瞧他的下场。”
子元笑得更放荡,擒住妫翟的衣裳,哧一声将妫翟的外裳撕烂。妫翟桃红的亵衣露出大半,雪白的肌肤散发耀目光彩。子元几乎可以窥见酥软双峰,更是意乱情迷,低头就要戳上自己的厚唇。
“莫敖大人,您该上朝了。”子元忽觉腰间被一个重物顶住了。
是剑!而且是一把极为锋利的剑。持剑的人功力深沉,力道掌握得炉火纯青,虽是轻轻顶住命门,但子元感受到了一股极为绵软的真气正抵住他的后背,随时可以挺进肉身爆裂他的血管。他不得不起身,松开妫翟,扭头一看是丑嬷,便低沉威胁道:“丑嬷,你好大的胆子。”
丑嬷面无表情,回道:“老奴不敢,只想提醒莫敖大人,早朝的时刻到了。”
子元骂道:“拿开你的剑,否则本公叫你碎尸万段。”
丑嬷声音低沉,但格外铿锵,坚定说道:“老奴有武王所赐特赦令,亦有邓夫人所留遗诏,务必保全夫人安危。您可不要以为老夫人疼你便有扶持你为王的意思,那不过是哄着你罢了。大人,奉劝您一句,您如此尊贵的身份何必要与区区贱奴计较。”
“你!”子元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实在不清楚丑嬷的功力。
“别废话了,莫敖大人,听老奴的劝,退后到门边,乖乖地出门去,可不要让朝臣等太久。”
子元慢慢移动着脚步,挪到了门外,冷冷冲着妫翟道:“你不从我,早晚会后悔。”
丑嬷牵唇一笑,道:“恭送莫敖大人。”
妫翟听到这句话,脸色一沉,也狠狠回道:“子元,你若敢动艰儿一根汗毛,我绝不饶你!”
议政殿上,朝臣们等了许久都不见子元与妫翟上殿。熊艰一个人坐在殿上,面对朝臣们的议论纷纷,有些不知所措。过了许久,才见子元怒气冲冲地上殿,草草敷衍了几句就不肯开口说话了。苋喜等人见妫翟没如往常一样过来,知道情势不妙,也噤声不语。
妫翟呆坐在镜前,丑嬷替她披上衣服,问道:“夫人还去议政殿吗?”
妫翟抚着额头,沉默不语,连连摇头。她反复想着子元的反常,越想越怕,没有心思去上议政殿议事。她问丑嬷:“丑嬷,今日之事您怎么看?”
丑嬷先没有答话,而是问妫翟:“夫人可以完全信老奴吗?”
妫翟惊愕,道:“从你将漆树赠予寡人的时候起,寡人对您就很是敬佩。驱逐丹姬、为文王礼葬、辅助太子即位到今日子元之险,每当寡人在危难之时,您总能出手相救,不光是救我身体还救我心,您说,是要多愚昧的人才会不信任您?嬷嬷以为,寡人是那样愚昧无知的人吗?”
丑嬷道:“您可知您殊于常人的优点是什么?”
妫翟道:“请嬷嬷赐教。”
丑嬷笑道:“是与众不同的冷静。信任别人很重要,但冷静更重要,那是成功的必备能力。”丑嬷说完这番话,面色凝重起来,缓缓说道,“依老奴看来,子元既然与您撕破了脸皮,就一定会动真格来威胁您。何况,他年轻力壮又大权独揽,想要取大王而代之并不困难。”
妫翟道:“您与寡人想到一块儿去了,大王自小没有得生母眷顾,对寡人冷淡是情理之中,一时也难以改变他的心,倒是……”
丑嬷道:“倒是公子恽您要未雨绸缪啊。”
妫翟点头,听见星辰在里面敲打门,这才想起星辰在里面锁着,于是打起精神让丑嬷把星辰放出来。星辰见妫翟衣裳完好,但面色憔悴,担忧问道:“主子,您没事吧?”
妫翟道:“什么也没发生,他没有得逞。”
星辰这才放下心来,埋怨丑嬷把她关起来,丑嬷不回嘴。妫翟吩咐星辰:“这会子估计散朝了,就说是寡人微恙,不便早朝。你待会儿悄悄去议政殿上找孟林,打探大王的行踪。早去早回,不要叫人瞧见。”
星辰点头,机敏地出去了。妫翟又吩咐丑嬷:“今日恽儿午睡的时候,不要给他盖被子。”丑嬷会意点头。
过了一会儿,星辰回来,禀告详情:“听蒍吕臣说,今天早朝氛围怪异,见夫人一直没有去,什么也没有议便结束了。莫敖大人带着大王外出骑马练箭了。”
妫翟拳头紧握,悲愤说道:“果真如此!星辰,一定要牢牢守好屋子,不许任何人进来。子元既然是去狩猎便不会那么快折返,丑嬷,你随寡人去个地方。”
内廷的宫门紧锁,夜暗了下来。妫翟与丑嬷来到了蔡献舞的偏院中,小蛮正在院中打水,见妫翟入院慌忙跪下行礼,妫翟道免礼,让丑嬷拦住了她。
蔡献舞正在榻上打坐,逼仄的房舍因为没有开窗而有些憋闷。蔡献舞长髯垂胸,汗珠子布满额头。妫翟没有说话,轻轻地走到案前盘坐。
“既然来了,怎么不说话呢?”献舞仍然没有睁开眼,任由烟雾袅绕于室内。
“你怎知我会来?”妫翟有些惊讶。
“你身上有一种淡香是别人没有的。那是宛丘桃林的香味,就算这些陈年香木也掩盖不住。”蔡献舞睁开眼,看了看妫翟,说,“你满面轻愁,心里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妫翟点头:“是的,无人可诉,想跟你谈谈。想问你一句,你可爱过我的姐姐?”
蔡献舞尴尬一笑,费解问道:“你为何要问这话?”
妫翟道:“蔡献舞,我不是戏言,是真想知道。”
蔡献舞道:“爱有两种,一种是远远地看着,用自己微弱的想象给这慢慢暗下去的岁月涂抹唇红,就像我对你;另一种爱则是一起过日子,让天长日久的累积与付出渗透到相扶相携的岁月里,比如你姐姐对我。我想我对你姐姐也该是爱过的。那样的情感虽然不惊心动魄,但触手可及,叫人踏实。”
妫翟愣了半晌,才说出心里压抑了很久的话:“你比我真实,所言为所想。其实,我一直是抗拒承认自己会对熊赀有感情的。我不敢相信我跟仇人之间也会有爱,但是他死了,我的心魂也被掏空了,感觉从来没有的孤独。从前对于姬允,我是充满爱怜的,他给我的一切我都非常珍惜,只是他太柔弱,我从不敢依靠他,我要担起我跟他两人的未来,丝毫不敢松懈。”
蔡献舞接过话茬:“但熊赀不同。他不需要你担心他,而且还知晓你的担心,更为你的担心铺平了路。一个完美的男人是能大能小的,你需要保护的时候,他变得很大很大,让你很有安全感;你需要关心时,他又变得很小很小,给你最温暖的安慰。最要紧的是,他对其他女人高傲只对你一个人殷勤,男人不是天生殷勤的,他们是被爱情改变过来的。熊赀就是这样完美的男人,我和姬允这样的男人只宜居家,不宜为君。你承认爱他,这又有什么可耻呢?相遇从来就不是偶然的事,只有桃花才会开在春风里,骆驼才会懂得恋慕甘泉,同样高飞的鸟儿,总有比翼齐飞的那一天,你天生就是熊赀的妻,我们不过是你的过客。你孤独是因为你爱他,那就追随你内心的声音,这是一个内向的寻找,找到这些声音坚定、清晰地往前走,在生命的轮回之中安顿好自己。”
蔡献舞的话砸开了妫翟心里最坚实的壁垒,她伤心哭道:“最难熬的莫过于明白内心太迟了。他死时我与他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我对他那么坏,如今这漫漫人生的痛苦只能由我自己来承受。献舞,你无法了解这种遗憾会有多么可怕,我现在身边一切都带有他的影子,到处有他的笑容和神情,我竟然忘了自己从前是多么厌恶他,多么憎恨他,而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的。我想他想得难受,可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活成他希望的样子。”
蔡献舞掏出锦帕递给妫翟,像是看着一个自己最亲的小妹妹,道:“我却是高兴的,在这样的时刻你竟然想到我,这数年的囚禁生涯也就没有白费了。其实我一早就看出来,如果你对他没有感情,早就熬不下去了。没有感情,同床异梦的夜晚比权力倾轧还要恐怖,如果你真的能压抑,只能说你太适合去做一个翻云覆雨的掌权人,大概你是情与智都兼具吧。”
妫翟拿着锦帕拭泪,轻吐一口气,舒缓了许多,笑道:“郢都疆域辽阔,可是我却无知己,满肚子心里话只能对你说。”
蔡献舞自嘲道:“对我说也不错的,反正也不会有人愿意相信一个囚徒口中的任何话语。跟我说比跟他人说要安全得多。你今日来,断不该只是找我聊聊天吧。”
妫翟道:“既然瞒不过你,便坦然相告了。听闻你昔年登基遭到了庶弟的反对,我想请教你是如何渡过难关的?”
蔡献舞轻轻瞅了妫翟一眼,问道:“新王有危险?”
妫翟摇头,道:“不只是新王,还有幼子与丹姬的女儿。”
蔡献舞说:“成功者无一不是能发现自己的天赋,并将天赋全然绽放的人。你的天赋完全能解决掉这些危险,不要害怕,我相信你在以后的日子里会成长得比人们期待的还要美丽,当然这个过程会很痛,有时还会觉得灰心,面对汹涌而来的问题觉得自己很渺小,但这是你的宿命,不要害怕,做好现在你能做的,然后一切都会好的。”
妫翟听了心里平静了许多,问:“把你囚禁这么多年,恨我吗?”
蔡献舞轻轻一笑:“我不担心尘世间有仇怨,我只担心没有超越仇怨的智慧。我相信你我都是智慧之人。孽债该还的也还清了,我不希望你来找我,因为你不来便是安好的。你走吧,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化解。”
妫翟有些愧疚道:“蔡献舞,再多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放你走。”
蔡献舞背过身去,听着妫翟出门去,心里默默道,岁月终究谁也不会饶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