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夫特·唐纳德牢牢地抓着马特,塔姆林用管状胶带把他绑了起来。保镖把他扔上一匹马,不时和在马厩里游荡的阿尔·帕特隆私人卫队成员打着招呼。“你把它带到哪儿去?”一个人叫着。
“我想把它扔在呆瓜窝棚边上。”塔姆林回答说,那人的笑声消失在奔跑的马蹄声中。
这头牲口和安全马不一样。它比安全马快,并且难于驾驭,就是味道也不同。马特的鼻子紧紧压在马的后背上,这个姿势很利于他感受这种味道。安全马有着淡淡的化学物质的味道,可这匹马浑身散发着太阳和汗的味道。
马特忽然意识到塔姆林说把他扔到呆瓜窝棚边上是什么意思,他将被扔进那个有着黄色淤泥的大坑里。几乎他认识的所有人对他的不公和背信弃义都让他感到恐惧,这种恐惧让他的血往耳朵上涌。但是这一次,替代恐惧的是,他感到了一股纯然是野性的愤怒。他应该活着!他还没享受完这个偶然赋予给他的生命,就算他必须死,他也会斗争到最后一刻。
马特试着撕开绑在他胳膊和腿上的胶带,但他丝毫动不了。好吧,马特想,我不得不扭着从泥坑里钻出来了。他看到地面在马蹄下飞快地移动,他的肚子痛苦地撞在它的身上,这畜生不像安全马跑得那样平稳。
最后,它慢了下来,塔姆林把马特抬下来,马特企图猫下腰用脑袋撞塔姆林的肚子。“哎哟!你个脑袋进水的笨蛋!”塔姆林骂道,“在玩这个愚蠢的把戏之前,你先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德行!”
马特翻了个四脚朝天,他双脚抬起来蹬了一下。他看见了蓝天和岩石,他闻着空气中的味道既不黏滑也不腐烂,反而有着杂酚树好闻而清洁的味道。这不是呆瓜窝棚那边,这是在通往阿约山的小路上。
“就是这儿了!我希望得到一个真诚的道歉。”塔姆林哼哼着撕开了胶带,很不轻柔地从马特的皮肤上撕下来。
“你要把我淹死在绿洲里吗?”马特咆哮着。
“那就要看你自己了,伙计。好了,我能明白你有很多猜疑,但是给我一点面子信任我吧。”
“我怎么能相信一个杀死了二十个儿童的人呢?”马特说。
“这么说他们跟你讲了。”塔姆林看上去很痛苦,马特感到一点点——只是一点点——歉意。
“那是真的吗?”他问道。
“哦,唉,是真的。”塔姆林把胶带团成一个小球,塞进一个马鞍袋里,他拿出一个背包背在了自己肩上,“来吧,我没有太多时间。”
他开始向前走去,没有回头。马特愣住了,他可以偷了马向北跑。农场巡逻队可能还不知道他是应当被处置的。处置,马特怒火万丈地想着。但是这牲口看起来不太好骑,不像安全马,它必须得拴在树上。马特试图靠近它时,它翻着眼睛,喷着响鼻。
另外,他可以跟着塔姆林走进山里,希望他还能在乎他俩的友情。塔姆林已经消失在岩石间了,他甚至都不在乎马特是不是跟着。
我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白痴。马特想着,开始沿着小径步履艰难地走着。
绿洲池水涨满了,降雨给紫荆树带来了活力,它们开放着精致的黄色和橙色的花朵。那个葡萄架比马特记忆中的更加倾斜了,他靠近时,一只鸭子扑打着跑出来穿过了水面。
塔姆林在一块岩石上栖息下来。“那是一只肉桂鸭,”他说,“它们在一年的这个季节从美国迁移到阿兹特兰,你都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在这片干涸的荒漠中发现这点水的。”
马特蹲在另一块石头上,不是很近。太阳渐渐向山后滑去,山谷里的阴影越来越长。
“如果没有这个地方,我几年前就变得像疯狗一样了。”保镖说道,马特看着那小鸭子在对岸自在地漂着,“我为阿尔·帕特隆工作时就已经半疯了。这是个藏身之地,我这么想。当警察懒得再追捕我时,我就离开。当然事情不是这样的。什么东西一旦属于了阿尔·帕特隆,那就永远属于他了。”
“这么说你是杀了那些孩子。”马特说。
“我只能说那是一个意外——并且就是意外——但是这并不能让我摆脱恐惧。我本来想干掉首相,那个罪有应得的胖癞蛤蟆。我只是万没有想到会有其他人妨碍,坦白地说,我是一个妄自尊大的浑蛋,我没有注意。我的大部分伤疤都是那次爆炸后留下的,而达夫特·唐纳德则被割破了喉咙。这就是他为什么说不了话的原因。”
在这些年里,马特没有想过为什么达夫特·唐纳德从不说话,他总以为这个高大沉默的男人是个不善交际的人。
“阿尔·帕特隆对人有奴役的欲望,”塔姆林说,“他有着如此强大的外表。权力是个奇怪的东西,伙计。这像毒品一样,像我一样的人们都会屈服于它,直到我遇到了塞丽亚后,才发觉以前的我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啊,我在阿尔·帕特隆的羽翼下大摇大摆,而且扬扬得意。”
“但是你让医生把塞丽亚变成呆瓜。”马特说。
“我没有!我给她前额上标了记号,让她装作跟呆瓜一样,我把她放到马厩和罗萨在一起了。”
马特直视着塔姆林,这是他们来到绿洲后,他第一次这么看着他,他心上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如果她记着一直要像僵尸那样行动,才能确保安全。现在我得需要一个真正的道歉了。”保镖说。
马特向塔姆林做了一次诚挚的深深的道歉。
“我本来要把她带到这里来,但是塞丽亚爬不了那些岩石。”塔姆林叹了口气。
他们看着池水被午后的天空映得银光闪亮,肉桂鸭蹒跚着上了岸,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一只燕子叼起一只蜻蜓在水面上盘旋。
“我能在这里住下吗?”马特问。
塔姆林吓了一跳:“啊!我脑子走神儿了。我喜欢燕子在快触到地面时猛地翻身的姿势。不,伙计,你不能在这儿待着,你最好去阿兹特兰去。”
阿兹特兰!马特的心怦怦直跳:“你跟我一起去吗?”
“我不行。”塔姆林的声音低了下来,“你看,我在我的生命中做出了可怕的事,我难逃干系。”
“不对!”马特说,“警察可能很久以前就停止抓捕你了。你可以起个假名字,你可以留胡子、剃光头。”
“当然我能——但是我可以说,你说的这些都是违法的撞大运行为,你真是个榆木疙瘩。不,我指的是道德干系。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从鸦片王国的恐惧中解脱出来,现在我有机会走向正路,我不能错过。塞丽亚让我看到了希望,她是个非常正直的人,你知道,她不能忍受邪恶。”
“我知道。”马特边说边想象着塞丽亚是如何跟阿尔·帕特隆据理力争的。
“我已经把你的包收拾好了。”塔姆林放下了背包说,“箱子里有地图。尽可能多拿几瓶水,你抵达阿兹特兰边界的时候就说你是难民,你的父母被农场巡逻队抓走了。装得傻一点——这对你没问题——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是克隆人。”
“他们看不出来吗?”马特想象着当阿兹特兰人发现被愚弄后愤怒的表情。
“这是一个肮脏的小秘密。”塔姆林弯下腰悄声说着,好像他要把这些信息避开那些燕子、鸭子和那些蜻蜓,“谁也说不出来一个人和一个克隆人的区别,这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区别。克隆人是劣等的说法是个可耻的谎言。”
塔姆林大步迈向金属箱子,留下马特张大着嘴呆在那里,他看着塔姆林把水和地图拿了出来。他怎么能和人一样呢?以他的经验看塔姆林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这一点。
塔姆林拉开了背包里的一个袋子,拿出一大叠纸。“看,这就是钱。我以前就应该教你这个。这是一百比索一张的,这是五十的。在买东西前一定要问价格,然后照着一半还价。哦,哎呀!你现在肯定学不会了。你只要记住一次就拿出一张纸来,并且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你有多少张纸。”
太阳落了下去,黄昏迅速地降临了。塔姆林生起一堆火,在火堆不远处堆起一堆干木头。“你在早晨要做完第一件事,你到达边界需要十二个小时。这是最理想的时间段,因为农场巡逻队这会儿还在庄园里守丧呢。另外一件事,阿尔·帕特隆把鸦片王国凝固在一百年之前了。”
“我不明白。”马特说。
“鸦片王国尽可能地保持和阿尔·帕特隆年轻时代那会儿一样。塞丽亚用木柴烧火做饭,房间里不使用空调,田地用人力来收割,而不是用机器。即使是火箭也不让从上空飞过。规矩可以放宽的地方只有医院和安全系统,这是阿尔·帕特隆骗过死神的其中一个方式。”
“但是所有东西都和电视里一样啊。”马特反驳道。
塔姆林笑了:“阿尔·帕特隆也控制着电视。黑侠阿尔·拉提哥最后一次抽鞭子,已经是一个世纪前的事了。说正题吧,在很多方面你会发现阿兹特兰很奇怪,但是他们最近在掀起一个回归简单时代的运动。他们正试图脱离机械化经济,回归到古老的墨西哥文化中。从这个运动中,你会发现一些熟悉的东西的。”
“等等!”在保镖准备要离开时,马特叫道,“你不能留下来吗?”他就要失去他的朋友了,并且可能再也见不到了,这太令他难受了。
“我要去守灵。”塔姆林说。
“那把塞丽亚带到这儿来,我能帮她爬那些岩石。”
“你自己看着那些石头吧。不,伙计,塞丽亚岁数太大了,走不了这么远的路。我会尽可能地保护她的安全的。你记着我的话。”
“我在阿兹特兰能干什么?我能待在哪儿?”马特开始感到有点惊慌失措了。
“哎呀,看我的脑袋!”塔姆林在火光的边缘站住了,“我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你在阿兹特兰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一架去圣路易斯的飞船,然后问去桑塔克拉拉修女院的路。除非我弄错了,如果玛利亚看见你从大门走进来的话,她会高兴得手舞足蹈的。”
这次塔姆林真的走了。他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着,马特小跑着跟在后面。当他们来到岩洞时,保镖转过身来,把手放在马特的肩膀上。“我不喜欢太长的道别。”他说。
“我会再看见你吗?”
塔姆林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马特的心揪了起来。“我从没向你撒过谎,现在我也不想。重要的是你已经逃脱了,你是从阿尔·帕特隆手指头缝里溜掉的一个附属品。”
“我将会怎么样?”马特说。
“你会去找玛利亚,然后,如果顺利的话,再找到她的妈妈。”
“你知道埃斯帕兰莎?”
“哦,是的,她曾经来过庄园。你看过那部有恐龙的电影吗?”
马特想起了那个格外恶心的恐龙,有着长爪子和尖牙,孜孜不倦地在岩石上挖找着猎物。
“当埃斯帕兰莎有了一个目标时就是这样。从你的角度来讲,她是个好人。”塔姆林爬进了岩洞,消失在浓浓的黑暗中。马特控制着自己不去用手电筒照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