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比外面还热。”玛利亚擦着脸说道。
“我找个空房子,咱们躲进去。”马特说。他给她看了秘密窥视孔,玛利亚对它既好奇又着迷。
“你不会坐在这里观察别人吧?”她说。
“不!”马特反驳道。他连人家吃晚饭也不会去偷听,即使他没有被邀请,不过这倒是个回敬那些怠慢他的人的直接方式。在钥匙孔里偷窥别人,玛利亚把他说得太低劣了。“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变态狂!”
“嘿,又不是只有我在这通道里。你觉得是谁把它造出来的?”玛利亚的低语在马特的耳边炸响,痒痒的感觉直传到了脖子里。
“阿尔·帕特隆,我猜。”马特说。
“应该差不多。他是个偏执狂,他总是在提防别人。”
“可能他需要这样。”
“现在他用不着这些窥视孔了。”玛利亚说,“你能想象在这里塞进一把轮椅来吗?”
“别拿他开玩笑。”
“我没有,真的。听着,咱们能在我被热成糨糊前找间屋子吗?”
马特一连查看了几个房间,都不能进去,因为他看见里面有人,但是在秘密通道里拐过一个弯后,他想起了一间有着电脑和其他设备的仓库,那里所有东西都罩着塑料布。看起来阿尔·帕特隆想要把那些东西摆放在那里,但是又不想让它们被人发现,以免影响整栋房子的老派格调。
马特带着玛利亚进入一间黑暗的房间并跨过里面一堆乱糟糟的电线。“哇!这里好凉快。”她说。
这里过于凉快了,马特意识到,简直是冷冰冰的。这里有着幽幽的化学物品的味道,一阵微风吹起了他胳膊上的汗毛,他听见一阵几乎难以分辨的嗡嗡声。“我猜电脑是需要空调的。”马特说。
“这不是太不公平了嘛。”玛利亚说,“我们都快被热浪蒸干了,而这些机器却享受着饭店头等房的待遇。”
他们蹑手蹑脚地绕过这些设备,低声说着话。马特看见塑料布盖着的东西在发着亮光,那些机器是开着的。它们在干什么,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吧。”玛利亚小声说。马特在两个被遮盖的大家伙之间找到了一块隐蔽的地方,他觉得那里可能会暖和些。这凉爽开始还很受用,但是现在已经感觉不舒服了。
他们紧挨着坐在一起,就像玛利亚被送走前那样。“我读了《圣弗朗西斯的小花》之后,决定原谅你了。”玛利亚开始了,“你记得我说过的那匹狼吗?故事情节是这样的:一匹曾经是谁见谁怕的恶狼,在圣弗朗西斯跟它谈了一次话以后,变得像只温柔的小羊,从此除了蔬菜什么都不吃了。”
“我不知道狼还能消化蔬菜。”学过生物的马特说道。
“那不是关键。圣弗朗西斯没说过‘我要对你以前犯下的恶行做出惩罚’,他只说‘狼大哥,今天是崭新的一天,你将开始新的篇章’。”
马特闭住了嘴巴,他想说他没有毒死毛球,也不需要被原谅,但是他不想扫玛利亚的兴。
“所以我意识到这对你不公平,我应该原谅你。毕竟狼自己不知道吃农夫是不对的。”在机房的黑影里,玛利亚靠着他。马特的心在七上八下地翻腾着。她太可爱了,他太思念她了。
“谢谢你!”他说。
“所以你要答应变得越来越好。”
“好吧。”马特说,他愿意在这方面答应她任何事。
“你一定要遵守,狼大哥。别再跑到鸡窝那儿偷吃了。”
“我保证。我该怎么称呼你?圣玛利亚?”
“哦,不!”玛利亚说,“我还不是圣人,普通人有的缺点我都有。”
“我可不信。”马特说。
玛利亚给马特讲她如何克制自己不向艾米丽发火,她忘写家庭作业时如何抄别人的作业,以及在她应该禁食的时候如何偷吃冰激凌,等等。能不能变好跟马特可没关系,他认为,为这些缺点而烦恼简直是浪费时间。“你做过洗礼吗?”他问。
“是的。他们在我还是个婴儿时就为我做了。”
“这是个好事吗?”
“这个,当然了,没有被洗礼,就上不了天堂。”
马特不太知道天堂的事,地狱倒是经常在电视里被提及。“那牧师是什么意思——我是个未受洗礼的小撒旦?”马特急切地问。
玛利亚靠在他身上叹了口气:“哦,马特。我确信圣弗朗西斯不会同意他的说法的。你不是邪恶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你没有灵魂,所以你不能受洗礼,所有的动物也是这样。我想这不公平,有时我也不相信。毕竟,天堂如果没有了鸟儿、狗和马会是什么样子?那树木和花草呢?它们都没有灵魂。那就意味着天堂只能像个水泥停车场吗?我猜这就是修女所指的神学问题。”
“动物死后会进地狱吗?”马特说。
“不,当然不能!你没有灵魂哪里也进不去。我猜——毛球死了以后我经常想这个问题——你就是熄灭了,像蜡烛一样。我相信死不应该很难受,你一分钟前还在这里,然后就没有了。哦,咱们别谈这个了!”
马特惊讶地发现她哭了,他印象里她经常哭。他抱着她,亲着她那泪水涟涟的脸庞。“我不在乎。”他喃喃地说,“如果我有灵魂,我还是会被扔进地狱的。”
他们长时间坐在一起,什么话也没说。房间里太冷了,他们俩都打起了哆嗦。“我真想和你在一起,”玛利亚最终说道,“在学校里可很难找到一个像你一样谈得拢的同学。”
“你还会再来看我吗?”马特说。
“爸爸说我必须离这里远一些。他认为——哦,不!我又听见声音了。”
马特和玛利亚跳了起来,一同跑到了秘密通道的进口。玛利亚被电线绊住,他抓住她,把她推进了通道,然后马特也钻进通道,把门关上。与此同时,房间另一端的门打开了。他们站在通道口,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那是汤姆。”马特安静地说。
“真的?窥视孔在哪儿?让我看看。”
“我觉得你不会喜欢窥视别人。”
“我就想看一眼。”玛利亚把眼睛放在了孔上,“是汤姆,还有费丽西娅。”马特把耳朵贴在墙壁上,以便能听得清楚一点。
“……发现他们这儿……如果他们在……庄园……任何地方。”费丽西娅用缓慢的声音吞吞吐吐地说着。马特马上觉察出她的意思是指通道,然而他听到了椅子搬动的声音和机器旋转的声音。
“嘿,那是沙龙。”汤姆说,“那里已经完全空了,就剩下阿尔老头了。”
“谁去管他。”费丽西娅嘟囔着,“他是个……废物。”
“你什么意思?”汤姆说。
费丽西娅尖声地大笑起来:“他的肾已经……不在了。他的心脏……枯竭了。你不能从一个癌症病人那里移植器官。”
“我想他现在只是一堆废料了。”汤姆笑着,费丽西娅也笑了。
马特被深深地震惊了。他虽然无法为阿尔老头落泪,但是他为他感到悲伤,他躺在那丝绸镶边的棺材里,像一只饿死的鸟。马特轻轻地把玛利亚推到一旁,不出他所料,她并没有抗拒,她好像是被这些话给吓昏了。
马特看见那台大屏幕电脑显示器耀眼地亮着,然而他觉得这完全不像一台电脑,而是某种摄像机。他看到了阿尔老头的图像,他那鸟喙般的鼻子从棺材里戳了出来。画面模糊地切换着,是汤姆在操控着控制器。
“那是音乐室。”费丽西娅说。
马特看见了大钢琴,一堆乐谱,还有玛利亚的黑色帽子放在了桌子上。
“他们在那儿!”汤姆叫道,他移动摄像头,显示着房间的各个角落。
费丽西娅接管过控制器,她看起来在运用摄像头方面有更多的经验。她急速地在庄园中转换着,甚至显示了仆人的住处和储藏室。她在塞丽亚的房间停住了,塞丽亚正瘫倒在一张大安乐椅里,塔姆林在不远处。
“他们能去哪儿呢?”塔姆林说,他正精力旺盛地来回踱着步,马特对此印象非常深刻。那保镖的声音听起来很细小微弱,费丽西娅调大了音量。
“没准他们不在庄园里。”塞丽亚说。
“他会不会把她带到那儿去。”塔姆林说。
“你怎么知道?如果他绝望透顶——”
“小心!”塔姆林说,眼睛直视着监视屏幕。塞丽亚变换了话题,开始讨论起葬礼上的事。
“该死!他们知道摄像头的事。”汤姆说。
“塔姆林知道……所有的事。”费丽西娅说,“阿尔·帕特隆很宠着他。”
“带她去哪儿了?”汤姆喊着,把拳头砸在满是被遮盖的机器的桌子上。有东西掉下来打碎了,费丽西娅抓住了他的手。
马特知道塞丽亚在说什么,塔姆林肯定告诉她关于秘密绿洲的事了。马特没想过要带玛利亚去那里,现在所有人都在抓他,他当然也不能这么做。
“他们可能……在外面。”费丽西娅嘟囔着。她操纵的画面显示出马厩、游泳池、花园,马特震惊地看到了荷花池,还有一对朱鹭在慵懒地伸着翅膀。
“让我看看。”玛利亚悄声说道。马特挪到了一边,把耳朵又贴到墙上,他不想错过任何东西。
“还记得这儿吗?”费丽西娅用缓慢而讨好的声音说道。
“那儿就是毛球咽气的地方,对吧?”汤姆说。
玛利亚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马特意识到他们肯定在看着那个水泵房。
“你知道,我那天看见……那小畜生……”费丽西娅说。
“毛球?”汤姆说。
费丽西娅咯咯地笑着:“我是说那克隆人。我看见……绝妙的、天才的马特……鬼鬼祟祟地从门杜沙房间里出来……狗在挎包里。怎么回事?我想,于是我就跟着他。”
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汤姆说:“太神奇了!你能看见里面!”
“摄像头无所不在。阿尔·帕特隆用它来看……所有的事。但是他现在太老了,他把这工作交给了他的护卫队。他们不会打扰别人……除非有不速之客。我许多时间都是在这里。”
“这里真冷!”
“这些机器在接近冰点时……更能发挥效应,我穿着大衣感觉不出来。”费丽西娅说。马特能够相信这点,她太依赖麻醉品了,她的身体可能不比棺材里的阿尔老头暖和多少。
“你看见马特杀那狗了吗?”汤姆急切地问道。马特大吃一惊。为什么汤姆自己做的恶事还要问这个问题?玛利亚的身体激愤地扭动了一下,马特希望她不要奋不顾身地冲他们喊叫起来。
“马特没有……干那事。”
玛利亚像被针扎了一样缩了回来。
“哦,他有鸦片酊,”费丽西娅继续道,“但是他……没有用它。”
“你不会告诉我,是那狗自己找到了那瓶子,把自己干掉的吧?”
“哦……不是……”费丽西娅陷入了沉默。有时候她需要几分钟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才能继续交谈。马特想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机会把玛利亚从窥视口劝开了。“我来到了荷花池,”费丽西娅最终说道,“我很……生气……他们在生日派对上那么对待你,我真想杀了那个阿尔·帕特隆的跟屁虫。”
马特打了个冷战,他根本不知道费丽西娅有那么恨他。
“可是我还得取悦那只……丑陋的、谄媚的耗子,玛利亚叫它狗。我保存了一点用于我的神经衰弱的鸦片酊。”
她保存的鸦片酊足以消灭一个城市。马特想。
“所以我从我的瓶子里倒出一点……放在那个白痴留下的汉堡包上。‘过来,毛球。’我招呼着。它不想离开挎包,但是我……把它倒出来……在肉上,它把那东西整个全吃了。”
“它多久才死的?”汤姆问,但是马特没有听见回答。玛利亚滑倒在地上,他马上扑到她身边。她一声不吭,但是她的身体在发抖,她的头因极大的痛苦在摆来摆去。
“它没有受罪,”马特抱着她悄声道,“它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玛利亚紧贴着他,她的脸被马特支在墙上的手电筒发出的一束光照亮着。终于,她平静下来,准备和马特一起查看汤姆和费丽西娅在做什么。但是他们走了,显示器被罩上了塑料布。
他领着她沿着通道往回走。玛利亚什么都没说,而马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没走多远,他看见一个巨大的身影拿着手电筒向他们走过来,那身影把通道的空间撑得满满的。
“你们这些大傻瓜。”塔姆林低声说道,“整个庄园像捅了的马蜂窝一样。”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马特问。
“阿尔·帕特隆跟我说过这通道。他猜你可能瞎打误撞地发现了它。他妈的,马特,玛利亚已经被你折磨得不轻了。”
“费丽西娅毒死了毛球。”玛利亚说。
“你在说什么啊?”塔姆林显得十分震惊。
“我听见她跟汤姆说的。她对此——非常高兴,我不明白人怎么能那么邪恶。”玛利亚穿着的黑色长裙使她的脸色显得越加苍白。
“你需要躺下来。”塔姆林说,“我会按照阿尔·帕特隆的意思把你弄出去。他会说你一直都在他那里,他觉得这很有意思,但是门杜沙参议员一点儿也不觉得有意思。”
“哦,爸爸。”玛利亚说,好像她刚刚想起来她还有个父亲。
“马特,你在这里等几分钟。当周围安全后,你从你进来的地方出去。”那保镖说道。
“是音乐室。”马特说。
“我应该猜到的,玛利亚的帽子在那里。”
“马特,”玛利亚说,把塔姆林甩在了一边,“你让我原谅你根本没有做过的事。”
“多一些宽恕从来不会有坏处。”马特说道,那是塞丽亚日常喜欢说的一句话。
“你可能喜欢让我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白痴。”她恍然大悟地说。
“我从没有认为你是个白痴。”马特说。
“不管怎么说,我对不起你,我对你不公平。”
“我们不能待在这儿。”塔姆林说。
“我希望你遵守你要越变越好的诺言。”她看着马特继续说道。
“好吧!”他答应道。
“还有,狼大哥,我会想你的。”这次玛利亚让塔姆林急匆匆地带出了通道,马特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