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马特尽可能地不离开塞丽亚的居室,以确保安全。但是塞丽亚和玛利亚总是想方设法把他引诱到花园里,从那儿再到大房子的其他地方。
马特不喜欢到处转。仆人们会从他面前散开,就像看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史蒂文和艾米丽一看到他走过来,也掉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更何况还有碰到汤姆的危险。
汤姆坚持要和玛利亚一起玩。他总是把她弄哭,而她总是会原谅他。汤姆跟着玛利亚来到塞丽亚的房间,无视马特的敌意。他好像喜欢出现在马特不愿意看到他出现的地方。
“这个还不错。”汤姆说,拿起马特的宝贝泰迪熊,“接着,玛利亚。”他恶意地揪着泰迪熊的一只毛耳朵,把它拍到她脸上。耳朵被扯掉了,他把它丢到了地上。
“哦!”她尖声叫起来。马特扑过去抓那耳朵,可汤姆用脚踩了上去。马特扑向他,很快他俩就滚到了地上,相互拳打脚踢起来。玛利亚赶快跑去叫塔姆林。
保镖冷漠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把他们给分开。“你已经被告诫离马特远一点,汤姆主人。”他说。
“他先打我的!”汤姆嚷嚷着。
“是他先,”玛利亚说,“但是是汤姆先使贱招的。”
“你撒谎!”汤姆叫道。
“我没有!”
马特什么都没说。他想把汤姆摔倒在地上,他甚至想踢塔姆林。他想大声叫骂,可就是说不出话来。它们在自己的肚子里越积越多,胀得肚子非常难受。
“你说得对,”汤姆突然说,“是我先向他使贱招的,真是对不起。”马特迷惑了,汤姆似乎在他眼前摇身一变,愤怒的红色已经从他的脸颊消退了,他的眼睛变得清澈而坦诚。简直难以相信就在一分钟前,这个家伙还在又踢又叫呢。
马特绝望地幻想着,如果他能这么快地搞定事情就好了。无论何时他受到伤害,或是愤怒,或是悲痛,这些感觉就会紧紧地抓住他的心,直到它们自己慢慢消退为止。有时这个过程会需要几个小时。
塔姆林盯着汤姆那热情的脸看了一会儿,松开了攥着他衬衫的手。“很公平。”他说,他把马特也放开了。马特马上拉起汤姆和玛利亚的手把他们往门口拖,他有一肚子的话要向他们说。
“你想让我们走?”玛利亚叫着,“我们都道歉了还不行?”
马特点点头。
“好吧,我觉得你是头猪!我不想因为你不喜欢汤姆,就对他不好。还有,所有人都认为你很可怕。”玛利亚在她身后甩上了门。
马特坐在地板上,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发出像猪一样的抽泣声,他恨自己发出这种声响,但是他停不下来。塞丽亚要是在的话就好了,她会安慰他,塔姆林只是耸了耸肩膀,回去看体育报纸去了。过了一会儿,当马特恢复常态以后,他开始寻找小熊的耳朵,但是它不见了。
汤姆是个挑衅高手。他善于背着他人暗中向马特使坏——他说——这是空手道练习。他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悄声咒骂。“你是个克隆人,”他嘟囔着,“知道是什么吗?一种呕吐物,你是被母牛吐出来的。”
在重要人物周围,汤姆表现得彬彬有礼。他主动问候他们,并且礼貌地听着他们的回答,他给他妈妈端饮料,为他爷爷开门,他总是很体贴。
可是,汤姆所做的这一切,总是能让人发现有那么点不对劲的地方。他给他妈妈端饮料,可是杯子看上去并不干净。他为他爷爷开门,可是他松手让门打在老人的后脚跟上。虽然人没摔倒,但终归是个意外。所有人都信任汤姆,因为他有张开朗无辜的脸,还有——“他是只变态的小象鼻虫。”塔姆林发着牢骚。马特很惊喜地发现这保镖也不喜欢汤姆。
塔姆林。
在头一个星期,马特在他身边蹑手蹑脚。这汉子看上去既高大又危险,这就像在你房子里养了一只驯服的大灰熊一样。他把自己栽在塞丽亚的安乐椅里,安静地注视着塞丽亚和玛利亚逗引马特阅读、解谜或吃东西。马特喜欢这些活动,他喜欢被别人哄着的感觉。他能让玛利亚几乎恼怒地叫出来,塞丽亚只能抚摸着他的头发叹息着。保镖看上去好像在阅读,可是他的眼睛轻轻一抬,扫了一下眼前的情景,之后又垂了下去。
马特老觉得他看上去像是在生气,虽然有些说不上来,他平常的表情是不是就是这么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医生经常来看望马特,因为他的咳嗽更厉害了。起初看上去不是很严重,但是有一天夜里,他被憋醒了,喉咙里堵满了黏液,吸不进空气。他踉跄地来到塞丽亚的房间,在地板上翻滚着。塞丽亚赶紧叫来了塔姆林。
保镖从门外撞了进来,把马特倒着提起来,敲打着他的后背,马特被拍打出一大堆浓浓的黏液。塔姆林还把手伸到马特的嘴里搅动,以便把里面的东西清理出来。“在我爹的农场就是这么弄小羊羔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孩子交还给塞丽亚。
威廉姆稍后赶过来了,塔姆林观察着他所做的一切。他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的存在让威廉姆的手心出汗。马特不知道为什么医生会怕塔姆林,但是这样子使他感到深深的惬意。
在这之后,马特就没完没了地咳嗽,心满意足地看着塞丽亚和玛利亚陷入惊恐之中。有时候马特真是呼吸有困难,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想证实一下别人是不是在意他。
“我得去上学了,你这个呆瓜,”玛利亚说,“假期结束了。”马特瞪着窗外,以此来惩罚她对他的遗弃。“我不住在这儿,你知道。有时候,可能他们会带你去我家看看的——你会喜欢的。我有一条狗,一只乌龟,还有一只长尾小鹦鹉。鹦鹉能说话,但一点意思都没有。”
马特变换着姿势来更明显地表示他的不满。如果玛利亚还是没注意,那就是她故意怠慢,整个事情就没指望了。
“我想你能说话,如果你想说的话。”她继续道,“每个人都说你很蠢,但是我不相信。求你了,马特。”她哄着,“说你会想我的,或者抱我一下,我就明白了。我离开家时毛球就冲我哼哼来着。”
马特把后背冲着她。
“你真没劲!我本想带你去学校的,可是他们不允许克隆人上学。总之,其他的孩子……”玛利亚的声音戛然而止。马特猜得出来,其他的孩子就会跑开,就像史蒂文和艾米丽一样。“我一个星期后回来。你在这里会有个老师。”她试探地把手伸了过来,马特把她的手推开。“哦,亲爱的。”她声音哽咽地说。她太容易哭了。马特想。
当门打开时,他感到了一阵微风吹进来。她怎么能背叛他离他而去呢?她现在没准去看汤姆了,让他和她一起去上学,因为她更喜欢他一些。这只变态的象鼻虫!
“你不能对她好点吗?”塔姆林责备地说。马特继续瞪着窗外。玛利亚关塔姆林什么事?他是马特的保镖,不是她的。
“哦,你能明白我了。”那汉子说道,“我一直在观察你,你那锐利的小眼睛,你记住了所有人说的话,你就像那老头一样。我不知道太多有关克隆人的事——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学校的大门就向我关闭了——但是我知道你是他的拷贝,这就像一只老秃鹰被赋予了第二次生命一样。”
马特因塔姆林这些话而睁大了眼睛,没有人敢批评阿尔·帕特隆。
“我来告诉你,阿尔·帕特隆有他好的一面,也有他坏的一面。在他年轻的时候,他有过选择,就如同一棵树打算往哪里长一样。最终,黑暗成为他真正的那一面,因为他想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他生长得又大又茂盛,直至覆盖了整个森林,但是他绝大部分的躯干是扭曲的。”
塔姆林坐在塞丽亚的椅子里,马特听到弹簧因不堪他的体重而嘎吱作响。
“我可能把你说糊涂了,伙计。我说的意思是,当你小的时候,你能选择往什么方向成长。如果你善良正派,你会成长为一个善良正派的人;如果你像阿尔·帕特隆……你好好想想吧。”保镖离开了房间。马特听到他走到了外面的花园里。
塔姆林精力很旺盛,护卫塞丽亚的居室根本用不了他多少精力,他在围墙边上摆了一排重物。马特时常听见他嘴里哼着小曲搬弄重物的声音。
马特不是很明白塔姆林所说的,他从没有想过长大的事。马特知道——理论上知道——这事迟早会发生的,但是他无法想象比他现在大一点的感觉。那种如果你低劣你就永远低劣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从来没出现过。
塞丽亚说如果你整天愁眉苦脸,你的脸就凝固成那样了,你就永远不会笑了,你要是照镜子,你的脸就会碎成无数的碎片。她还说如果你吞下了西瓜子,它们就会从你的耳朵里长出来。
玛利亚走了,和艾米丽一起,紧接着史蒂文和汤姆也去了寄宿学校,马特发现自己成了这个大房子里唯一的孩子。如果他算孩子的话,那就是。汤姆说克隆人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根本不相关。
马特在塞丽亚的浴室里照着镜子。他看不出他和汤姆有什么不同,或许是里面不同吧。医生曾经告诉罗萨,克隆人长大后会变成碎片。那是什么意思?他们真的会分裂开吗?
马特抱紧自己。他的胳膊和腿没准会从他身上掉下来,他的脑袋也会自己滚落下来,就像他以前看过的僵尸电影一样,每次塞丽亚都会跑进来把电视关掉。这种恐怖的念头充满了他的脑海。
“上学时间到了,伙计。”塔姆林叫道。
马特从浴室走出来,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客厅,她冲他微笑着,但在马特看来有点不对劲,笑容就像遇到了一堵墙一样,在她的嘴边止住了。“嘿,我是你的新老师。”女人说道,“你可以叫我老师,哈哈,这样好记些。”她的笑声也是那么奇怪。
马特缓缓挪进房间,塔姆林关上了其他房间的门。
“学习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老师说,“我打赌你肯定是个好孩子。我肯定你会很快地学完所有课程,让你妈妈为你感到骄傲。”
马特和塔姆林交换了一个惊异的眼神。
“这伙计是个孤儿。”塔姆林说。
老师停顿了一下,好像没有十分明白。
“他不说话,”保镖解释道,“所以我才替他来回答。但是他有点阅读能力。”
“阅读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老师由衷地说。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了纸、铅笔、蜡笔和一些图画本。马特用了一个上午来临摹字母和给画片涂颜色。每次他完成了一课,老师都叫道:“非常好!”然后在他的纸上盖上一个笑脸。过了一会儿马特就想离开桌子了,老师执拗地把他按回到桌子旁坐下。
“不,不,不行,”她唠叨着,“你要这样的话就得不到金五星了。”
“他需要休息,”塔姆林不悦地说道,“我也是。”他边说边从厨房给马特端来一杯牛奶和一些小甜饼。他给了老师一杯咖啡,专注地看着她喝了下去。他看起来和马特一样,对这个女人感到困惑。
一天其余的时间就是数数——小珠子、苹果,还有花朵。马特感到很无聊,因为他似乎在一次次重复地做同一件事情。他已经知道怎么数数了,尽管他是默默地数完,把正确的答案写在纸上,而不是说出来。
最终,临近傍晚的时候,老师说马特表现很好,他会让他妈妈为他感到骄傲的。
当塞丽亚回来后吃罢晚饭,塔姆林向她汇报了马特的学习情况。“你真是我的聪明孩子。”她怜爱地说,特别给马特加了一角苹果派。她给了塔姆林一整张苹果派。
“哎,这伙计是不错。”保镖表示同意,嘴巴里塞满了食物,“但是那老师有点不太对劲,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同样的东西。”
“教小孩就是这个样子的。”塞丽亚说。
“或许吧。”塔姆林说,“我不是你们所谓的那种教育专家。”
接下来的第二天和第一天完全一样。如果说马特以前有过无聊,那么没有比现在重复写同样的字母、涂抹同样的画儿、数同样可怜的珠子和花儿更无聊的事了。但是马特很用功,他想让塞丽亚为他骄傲。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依旧没有什么新花样。
塔姆林出去搬弄他的重物去了,他在花园里为塞丽亚掘出一片菜畦。马特也想能这么容易地溜掉。
“谁能告诉我这里有几个苹果?”老师在第六天颤声说道,“我的乖孩子肯定知道!”
马特突然爆发了。“我不是乖孩子!”他叫道,“我是个坏克隆人!我恨数数,我恨你!”他把老师精心布置的苹果抓过来向四周扔去,他把蜡笔丢到地上,当她想把它们捡起来时,他用尽力气推她,然后他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看有人是不想在作业上盖上笑脸了。”老师靠着墙气喘吁吁地说。紧接着,她开始喃喃低语,像只受到惊吓的动物。
塔姆林从门外闯进来,狗熊似的抱住了老师。“别哭了。”他贴近她的头发说,“你做得非常好,你解决了我们其他人无法解决的问题。”渐渐地,老师呼吸渐缓,停止了抽泣。
马特十分震惊,他停止了哭泣。他意识到刚刚发生了重大的事情。
“我能说话了。”他喃喃说道。
“你今天得到了两颗金五星,姑娘。”塔姆林凑近老师的耳边说,“你这个可怜的悲伤的小东西。我不知道我究竟看到了什么。”他温和地把那女人劝出了房间,马特听见一直到门厅他都在和她说话。
“我的名字叫马提奥·阿拉克兰。”马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聆听着自己重新恢复的声音。“我是个乖孩子。”他高兴得发昏了。塞丽亚现在会为他骄傲的!他要阅读、画画、数数,直到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学生,那样的话孩子们就会喜欢他,不会跑开了。
塔姆林打断了马特兴奋的遐想。“我希望这不是一锤子买卖。”他说,“我的意思是,你真能说话了?”
“我能,我能,我能了!”马特欢呼着。
“太棒了。我都快被数珠子逼疯了。这可怜的东西——她就知道干这个。”
“她是个呆瓜。”马特表示,运用了玛利亚最具侮辱性的语言。
“你根本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塔姆林说,“告诉你,伙计,我们得庆祝一下,咱们去野餐。”
“野餐?”马特重复着,试图回想起这个词的意思。
“我在路上跟你解释。”塔姆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