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当罗萨把晚餐给马特带来时,他问她玛利亚什么时候能回来。
“永远不会了!”女仆号叫着,“她和她姐姐被送回家了,我说活该!就因为她们的父亲是参议员,门杜沙家的女孩觉得可以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扬。呸!当阿尔·帕特隆分钱的时候,门杜沙参议员并没有因骄傲而拒绝接受。”
每天医生都前来探视。马特一见到他就全身紧缩,但是那男人好像没有注意到。他公事公办地拽过马特的脚,放进消毒水里浸泡,查看缝合的伤口。有一次他给马特注射了一针抗生素,因为伤口已经有些肿胀,马特开始发烧了。医生丝毫没有和他交谈的意愿,马特倒是很高兴能够这样。
医生和罗萨说话,毕竟,他们互相还是挺喜欢在一起的。医生很高、很瘦。他的头发在脑后隆起来,就像是鸭子屁股上的绒毛一样,并且他说话时口水四溅。罗萨长得也很高,但很强壮,她的脸永远都是横眉冷对,虽然有时医生讲一个很无趣的笑话,她也会偶尔笑一下,但是马特发觉她的笑容比她板着脸还可怕。
“阿尔·帕特隆有好几年没问起过这‘畜生’了。”医生说道。
马特明白那个“畜生”指的就是他自己。
“可能他已经忘记了它的存在。”罗萨嘟囔着。她正拖着一只装着肥皂水的桶,跪伏在地上擦洗房间的各个角落。
“我希望能指望上它。”医生说,“有时候阿尔·帕特隆看上去真是太衰老了。他整天不说话,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窗户。其余的时候,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狡猾得像个老土匪。”
“他现在还是个土匪。”罗萨说。
“别这么说,即使跟我也别这么说。阿尔·帕特隆的狂暴,是你所不愿意见到的。”
马特感觉到女仆和医生两人都轻轻地打了个冷战。他搞不懂为什么阿尔·帕特隆这么令人害怕,既然这人听上去已经又老又衰弱。马特知道他是阿尔·帕特隆的克隆,但是他还是搞不懂这个词的意思。或许阿尔·帕特隆把他借给塞丽亚,哪天需要时再把他要回去。
一想起塞丽亚,马特的眼里又噙满了泪水。他强忍着把泪水咽了下去,他不会在施虐者面前显露出软弱。他本能地知道,他们会抓住这点而进一步伤害他。
“你身上抹香水了,罗萨。”医生狡黠地说。
“哈!你认为我会抹点什么来讨你喜欢吗,威廉姆?”
女仆站了起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沾满肥皂的手。
“我想你是在耳朵后面抹的。”
“那是我用来洗澡的消毒水。”罗萨说,“对于一个医生来讲,它可能闻起来不错。”
“就是这样,我的小刺玫。”威廉姆想抓住她,但是她从他的胳膊里扭开了。
“别这样!”她叫道,把他粗鲁地推开。医生不但没在意她的不友善,反而好像更喜欢她了。这让马特觉得很不舒服,他感觉这两个人是在联合起来对付他。
他们离开房间时,罗萨总是把门锁上。马特每次都试着转动门把手,看看罗萨是不是忘了锁门,但是她从没忘过。他拽动窗户上的铁条,它们总是那样牢固。他闷闷不乐地坐在了地上。
要是从窗户能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该多好啊!有一面墙挡住了外面几乎所有的东西,他只能通过一个小缺口才可以看到一小片绿地和艳粉色的花朵,但是这只不过更加吊起他的胃口。在白天能看见一丝天空,在夜晚能看到几颗星星,仅此而已。马特徒劳地倾听着外面的声音。
疤痕组织在马特的脚底部形成了一个疖子。他不时查看一下脚底的字迹——属于阿拉克兰家族的财产——但是伤疤已经把字体分割了,所以辨认起来就更加困难了。
有一天,一场骇人的争吵在罗萨和医生之间爆发了。
“阿尔·帕特隆让我回到他那边去,我一个月后就回来。”医生说。
“这只是你想离开我的一个借口。”罗萨说。
“我得工作,你这个愚蠢的女人。”
“不许你说我愚蠢!”女人咆哮着,“我知道我遇到了一只撒谎的郊狼。”
“我别无选择。”医生生硬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带上我和你一起走?我可以当一个管家。”
“阿尔·帕特隆不需要。”
“哦,是呀!说得可真轻巧!让我来告诉你吧,在这里工作太恐怖了。”她大发雷霆,“别的仆人都在笑话我。‘你瞧,她正照顾那畜生,’他们说,‘她也比那畜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对待我就像对待渣滓一样。”
“你在夸大其词。”
“不,我没有!”她叫道,“让我跟你在一起吧,威廉姆。求你了!我爱你。我为了你什么事都做了!”
医生抽开了手:“你已经歇斯底里了。我给你一些药,过一个月再来看你。”
门刚一关上,罗萨就把桶摔到墙上,把医生的祖宗八代都诅咒了个遍。她的脸因愤怒而变得苍白,除了两颊上的两块红斑。马特从没有见过人发这么大的火,他感到恐惧。
“你要为此负责!”罗萨尖叫着。她揪着马特的头发,把他拎起来。
“哎哟!哎哟!”马特叫唤着。
“叫唤也救不了你,你这一无是处的畜生。谁也听不见你喊,整个厢房都是空的,就因为你在这里!他们甚至连猪都不养在这里!”罗萨猛然把脸贴近他,她的颊骨在她绷紧的皮肤下突起,眼睛睁得很大,马特连四周的眼白都看到了。她看起来就像塞丽亚从教堂拿回来的漫画书里面的魔鬼。
“我会杀了你。”罗萨平静地说,“我会把你埋在地底下——我会这么做的。”她又把他推倒在地板上。他揉着脑袋,那儿的头发被她揪得很疼。“或者我不会那么做。在发生之前你绝不会知道。但是有一件事你最好要明白:我现在是你的主人,如果你惹我发火的话——等着瞧!”
她甩上门离开了。马特瘫坐在地上好几分钟,他的心怦怦直跳,全身出着黏糊糊的汗。她是什么意思?她还可能干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停止了战栗,呼吸恢复了正常。他试着开门,但是罗萨还是没忘锁门。他徘徊到窗边,看着窗外明亮的草叶和墙那边的鲜花。
那天晚上,两个花匠看都没看马特一眼,就把他的床搬走了。罗萨眼里带着一种怨恨的满足,她拿走了马特来时被强制使用的便桶。
“你可以去角落里的报纸堆里方便。”罗萨说,“狗就是那样做的。”
马特不得不躺在水泥地板上,没有任何盖的东西,当然了,也没有枕头。他睡得很糟,早晨起来他的全身疼得像针扎一样。当他不得不在墙角的报纸上方便时,他感到又脏又羞。他不知道这种情形还要持续多久。
第二天,罗萨只是把盛早餐的盘子砰地往地上一扔,二话没说就走了。她再也没有骂他,起初马特感觉有些许宽心,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他开始感觉更糟糕。听见骂人的话也比总是处在无尽的寂静中强。在家里,他可以和布袋熊、狗还有兔子孔涅娇一起玩。它们不能说话,但是他可以抱着它们。它们现在在哪儿?塞丽亚会因为他没回家而把它们扔出去吗?
马特边吃边哭,眼泪流到了他的嘴边,然后滴到罗萨带来的干面包片上面。他还有面包片、麦片粥、辣蒜肠煎鸡蛋,一塑料杯橙汁,一片冷熏肉。至少他们还不想饿死他。
晚上,罗萨给他带来一盆毫无味道的灰白颜色的炖肉浓汤。没有任何器具给他,他不得不像狗一样把脸埋进食盆里。和浓汤配在一起的还有鲜榨汁、一个苹果、一瓶水。他吃是因为他饿了,可是他同时又讨厌这些食物,因为这使他想起了塞丽亚的厨艺是多么的高超。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罗萨从不和他说话,她的脸好像是一张拉下来的百叶窗。她既不和马特正眼相对,也不回答他问她的任何问题。她的沉默几乎使他发疯,她一来他就开始不停地说话,但是在罗萨看来,他只不过是个布袋熊。
与此同时,房间里的味道越来越令人难以忍受了。罗萨每天都清理墙角,但是恶臭已经吸附在水泥地板里了。马特已经习惯了,罗萨却没有,直到有一天,她以另外一种方式爆发了。
“我伺候你是不是已经很周到了?”她向蜷缩在窗边的马特大叫着,“我宁愿去打扫鸡窝!至少它们是有用处的!你有什么用处?”
也许有一个念头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她突然止住了吼叫,开始用一种阴险的眼神打量着马特。他马上感到从头到脚发凉,她现在想干什么?
一天,来了几个阴郁的园丁,他们在门上钉上了低木栅,马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栅栏和他的腰差不多高,虽然不够把他完全拦在里面,但是足以能减缓他外逃的速度。罗萨在门口站着,指挥着园丁干活。那几个园丁说了几句马特从没有听过的话,然后罗萨的脸因愤怒而转暗了,但是她没有答话。
栅栏做好后,罗萨把马特举到了外面,紧紧地抓着他。门廊灰暗而又空荡,不比房间里更有意思,但至少是不一样的。
随后发生的事情让马特吃惊地大张着嘴巴。园丁从走廊里推来装着高高的锯屑的手推车,他们把锯屑倾倒出来,一趟又一趟,堆进他的房间。他们来回往返,直到房间里的锯屑堆得和门口的栅栏一样高为止。
罗萨猛然提起他的胳膊把他扔了进去。他呼啦一下掉了进去,咳嗽着坐了起来。
“这就是肮脏的畜生应该住的地方。”她说完后就甩上了门。
马特是如此的震惊,以至于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整个房间都充满了很柔软的暗褐色的锯屑,可以像床一样睡在上面。他翻卷着这些锯屑,试图搞明白这些东西是怎么突然出现在他的世界里的。
马特钻了进去,他把锯屑堆成了一座小山。他把它们扔向空气中,看着它们像羽毛一样落下来。他用这种方式自娱自乐了很长时间,但是渐渐地,马特对这些锯屑失去了兴趣。
罗萨在太阳落山时给他带来了晚饭,她一句话也没说。他慢慢地吃着,注视着那盏属于圣母的昏黄的灯光,耳朵倾听着从远处房子和其他地方传来的声音。
“天哪!你都干了些什么?”当看见马特的新环境时,医生叫道。
“这是鸡窝。”罗萨说。
“你疯了吗?”
“你管得着吗?”
“我当然管得着了,罗萨。”医生说,企图抓住她的手,她把他甩开,“我得关心这个克隆人的健康。我的上帝啊,你知道他要是死了会怎么样吗?”
“你只担心你自己会怎么样,但是你不用因为这个睡不着觉,威廉姆。我是在养鸡场长大的,鸡窝是让小鸡们保持健康的最佳处所。你让小鸡们在上面跑,它们的粪便会沉淀到底部,这还能防止它们的脚受到感染。”
威廉姆大声笑着:“你真是个特别的女人,罗萨,但是我必须保证这个畜生状态良好。你知道,我记得它在塞丽亚那儿住的时候是能说话的,现在他什么都不说了。”
“这是只阴险的心怀鬼胎的动物。”罗萨说。
医生叹了口气:“克隆人到最后都是这个样子,我觉得这个还算是最开朗的一个呢。”
马特什么都没说,他尽可能地爬到角落里去,远远地躲开这一对儿。长时间在塞丽亚家的孤独生活教会他如何保持沉默,任何来自威廉姆和罗萨的注意都会给他带来伤害。
日子一天天在难以忍受的缓慢与痛楚中度过。马特从敞开的窗户能看到一点景色。粉色的花凋谢了,那一线天空在白天是蓝的,到了晚上就变黑了。他梦见了罂粟田里的小屋子,还有塞丽亚,以及那片浓密的绿草地,醒来时他哭了。
渐渐地,他产生了一个念头,他感到塞丽亚已经把他给忘了,因为她根本没来这牢狱里救他。这个想法让马特太痛苦了,他要把它给赶走。他拒绝再想塞丽亚,或者每当想到她时,他就赶紧想些别的什么事情,把塞丽亚的形象赶走。过了一段时间,他已经忘了她的样子,除了在梦中。
但是马特还是和充满恐惧的寂寞作着抗争。他把食物储藏在锯屑下面,不是为了以后吃,而是为了引来臭虫。窗户上没有玻璃,所以所有类型的小生物都能从铁条缝隙进来。
开始他利用一大块苹果招来了黄蜂,后来他用一片烂肉勾引来一只绚丽的嗡嗡叫的苍蝇。苍蝇停在肉的上面,就像被邀请来参加晚餐一样,然后擦了擦它那毛茸茸的脚,似乎对这顿饭感到心满意足。后来他发现一团纠缠扭动的虫子生活在肉里面,他观察着它们的成长,最终它们自己变成了嗡嗡叫的苍蝇。他对此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后来,当然了,那里有了蟑螂。小个的、棕色的蟑螂们在锯屑里翻来滚去;大个的、黑皮外壳的蟑螂在空气里像轰炸机一样轰鸣着,吓得罗萨发出尖叫。
“你是个怪物!”她喊道,“如果你吃了它们,我一点都不吃惊!”
哦,是啊,在这些虫子里有着所有的乐趣。
一天,一只鸽子穿过窗户上的铁条,飞落到锯屑上翻找着什么。马特纹丝不动地坐着,被那鸽子的美丽深深吸引住了。当它飞走时,遗落了一根珍珠灰色的羽毛。他把它藏了起来,他觉得罗萨对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有敌意。
他给自己唱歌——在心里,罗萨听不见——塞丽亚给他哼的摇篮曲中的一首:早上好!小白鸽,今天我来看你了。塞丽亚说这是为圣母唱的。马特突然想到这只鸽子就是从圣母那里飞来的,那根羽毛意味着她就在这里看护着他,就像在小屋里一样。
有一天,他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铁条的另一面,这是一个比他大一点的男孩,有着一头红发,脸上长满了雀斑。
“你真丑。”男孩子说,“你看起来像猪圈里的猪。”
马特想反驳,但是沉默的习性已经在他身上根深蒂固了,他只能对入侵者怒目而视。在他头脑中模糊的意识里,他想起这个男孩应该叫汤姆,很坏的那个。
“来干点什么?”汤姆说,“原地转个圈,用你的猪后腿挠挠墙?我总得跟玛利亚说点什么吧。”
马特退缩着,他想起了那个可爱的有着黑头发的小女孩,她关心他,因给他食物而受到了惩罚。这么说她回来了,可她并没有来看他。
“刺痛你了,是不是?等着我去告诉你的女朋友你现在有多可爱。你闻起来像一堆大粪。”
马特随手摸到锯屑下面一个喂虫子剩下的什么东西,那是一整只橘子。当初它是绿色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黑色,并且变得非常软,里面全是小肉虫子,它们那蠕动的身躯取悦了马特。他用手握住了那橘子,它刚好还能维持着橘子的形状。
“我忘了,你木讷得说不了话,你是个在裤子里撒尿、在脚面上呕吐的克隆人。如果我说你的语言,可能你就会明白。”汤姆把脸贴在铁条上嘴里学着猪叫。与此同时,马特把橘子摔了过去。他扔得非常准,因为他曾经花了好多天来用水果练投掷靶子。
腐烂的橘子在汤姆的脸上炸开,他尖叫着往后跳去,“它在动!它在动!”马特情不自禁地欢呼。只见烂浆顺着汤姆的脸颊滴了下来,蠕动的虫子掉进了他的衣领。“你给我等着!”他喊叫着跑开了。
热闹过去之后,马特感到了深夜的安静。这个房间在罗萨看来可能是平凡的荒漠,但是对于马特来讲,这可是一个隐藏着巨大快乐的王国。在锯屑的下面——他清楚地知道——坚果壳、瓜子、骨头、水果和软骨的储藏位置。尤其是软骨特别有意思,你可以拉它,扭曲它,把它举到灯下,甚至吸吮它,如果它放得还不是太久的话。那些骨头是他的玩具,他可以让它们去历险,和它们说话。
马特闭上了眼睛。他想象着把罗萨和医生捆起来,喂他们长虫子的橘子吃,给他们腐败了的牛奶喝。他们会央求他放了他们,但是他才不会呢,永远不会。
他把鸽子羽毛翻了出来,凝视着它那丝一般的颜色。这片羽毛总是让他感到安全,但是现在它让他觉得有些心神不定。塞丽亚说圣母爱所有善良温和的事物,她不会赞成他向汤姆的脸上扔烂橘子,即使他罪有应得。如果她看见他的内心,那些针对罗萨和医生的恶毒的念头,她一定会伤心的。
马特发现他自己也伤心了。他不会真的伤害他们。他想这样圣母就可以满意地笑了。但是他仍然控制不住自己回想着把橘子摔在汤姆的脸上时产生的那种强烈的快感。
但是就像塞丽亚曾经告诉他的一样,一个聪明人不会迎着风吐唾沫。如果你把一只烂橘子扔在某人的脸上,你可以肯定那只橘子迟早会飞回来的。果然,不到一小时,汤姆就拿着一支射豆枪回来了。马特只穿着一条短裤,豆子都打在了他裸露的皮肤上。开始他还设法躲避,但是在这狭小的房间里根本无处躲藏。马特蹲在一个角落里,缩着头,用胳膊护着脸。
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他不回应的话,汤姆就会失去兴趣。可是,外面的汤姆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豆子,直到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停止射击,最后他骂了马特几句,然后就跑掉了。
马特一动不动,又过了好久,他才确定汤姆已走远了。此时此刻,他想起兔子孔涅娇,在麦克格里哥先生的菜园里刨掘,把自己的衣服全弄丢了。马特现在也丢失了自己的全部衣服,除了一条短裤。
最终他抬起头,看到自己的王国一片混乱,四处乱跑使得自己藏东西的标记全都搞没了。他一边叹息一边在锯屑中忙碌起来。他在锯屑下面摸索着他的宝贝,用手指把表层梳理光滑,重新画线挖坑,标记着每样东西的藏处。这很像塞丽亚把家具移开,在地毯上吸完尘土后,又把家具移回去。
他完成后,坐在角落里等着罗萨给他带来晚饭。但是有件令他震惊的、不可思议的事先发生了。
“Mijo! Mi hijo!”塞丽亚在窗外哭喊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不知道你在哪儿。哦,上帝!他们跟我说你和阿尔·帕特隆在一起。我真不知道。”她用胳膊把玛利亚抱到了窗口。
“他看上去不一样了。”玛利亚观察着说。
“他们饿着他,这些畜生!把他的衣服拿走了!过来,亲爱的,让我摸摸你。”塞丽亚把她的大手从铁条中塞了进来,“让我来看看你,我的孩子。我真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但是马特只是呆呆地盯着她,他想过去,他曾梦想过这一切,但是现在这一刻真的来临了,他却动不了了。这一切那么不真实,简直令他难以置信,以至于他怀疑如果他顺从地跑到塞丽亚那边去,会有什么坏事发生,塞丽亚会变成罗萨,而玛利亚会变成汤姆,失望将会把他撕成碎片。
“嘿,呆瓜,我经过不少麻烦才来到这里呢。”玛利亚说。
“你虚弱得站不起来了吗?”塞丽亚突然叫道,“哦,我的上帝!他们把你的腿弄断了?你起码得说点什么啊,他们是不是把你的舌头扯了?”她开始像劳罗拉一样哀号,她的手穿过铁条四处乱抓着。她的悲痛折磨着马特,但是他还是动弹不了,也说不出话来。
“你挤死我了。”玛利亚抱怨道,于是塞丽亚把她放了下来。小女孩设法站得高些,好往窗户里张望,“我的狗——毛球,就是这个样子,当捕狗人抓它的时候,我哭啊哭啊,直到爸爸把它带回来为止。毛球一整天不吃不喝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但是它很快就没事了。我确信马特也一样。”
“婴儿嘴里出真言。”塞丽亚说。
“我不是婴儿!”
“当然不是,亲爱的。你只是提醒了我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马特救出来。”塞丽亚说,抚摩着玛利亚的头发,“我担心其他的下人。如果我给你一封信,你能不告诉别人吗,特别是汤姆?”
“当然。”玛利亚说。
“我不愿意这么做,”塞丽亚只说了一半,“我不愿意做这么疯狂的事,但是只有一个人能救马特。玛利亚,你必须把这封信交给你爸爸,他知道应该往哪儿送。”
“好吧。”玛利亚高兴地说,“嘿,马特,塞丽亚今晚要在汤姆的热巧克力里面放辣椒,你可别告诉别人。”
“你也是。”塞丽亚说。
“好!”
“你别担心。”塞丽亚叫着马特,“我肚子里的招儿比老郊狼身上的虱子还多。我会把你弄出去的,我亲爱的!”
马特在看到她们走后才完全踏实下来,她们在他已经建立起来的有序世界里是不受欢迎的入侵者。他现在可以忘记她们,重新回来注视着他的王国了。锯屑的表面被梳理得很平滑,那些记号标志着藏在下面的宝贝,只有他,这里的国王,能看得明白。一只蜜蜂盘旋进来,没什么发现,又走了。一只蜘蛛正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修补着蛛网。马特拿出那根鸽子羽毛,沉浸在它那丝一样色彩斑斓的美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