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丽亚早晨离开后,马特一整天都在等着那两个孩子的到来。直到日落前,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他听到从罂粟田那边传来了声音。
他伫立在窗前等待着。
“他在那儿!看呀,玛利亚,我说过我不会骗你吧?”艾米丽嚷嚷道,她的手搭在一个比她小得多的小女孩的肩膀上,“他不愿跟我们说话,你跟他差不多大,没准他不怕你。”艾米丽把女孩推向前去,然后退回去,和史蒂文一起静观事态发展。
玛利亚走近窗口,略带些腼腆。“嘿,小孩!”她叫道,用小拳头敲着玻璃,“你叫什么名字?想一起玩吗?”
就这一下子,玛利亚把马特精心准备好的开场白先说出来了。他傻乎乎地盯着她,怎么也想不出其他的话来打招呼。
“喂,我这样行不行?”玛利亚转向另外两个孩子,“让他把门打开吧。”
“那就要看他了。”史蒂文说。
马特想说他没有门钥匙,但是他说不出话来。
“起码他今天没有躲起来。”艾米丽强调道。
“如果你打不开门的话,就把窗户打开吧。”玛利亚说。
马特试过了,根本就不行。塞丽亚已经把窗户都给钉死了,他把手摆了摆。
“他明白我们说的话。”史蒂文说。
“嘿,小孩!你要是不赶紧做点什么的话,我们可就要走了。”玛利亚喊道。
马特拼命地思索着,他得用什么东西来引起他们的兴趣。他抬起一根手指,刚才玛利亚让他等会儿时,就是这样做的手势。他点点头示意玛利亚,他要应她的要求去做点什么。
“那是什么意思?”玛利亚说。
“那我怎么知道!没准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史蒂文猜测道。
马特急速地跑到他的卧室,把墙上那张一个男人拿着牛蛙三明治的画扯了下来。这幅画总让塞丽亚大笑不止,或许这画也能逗那些孩子乐。他跑回到窗户跟前,把那幅画紧贴在玻璃上。三个孩子都凑了过来仔细看着。
“那上面写的是什么?”玛利亚问道。
“麦田里的蛙声。”史蒂文读着,“你明白吗?那是只牛蛙,被夹在两片大麦面包中间,唧唧呱、唧唧呱、唧唧呱地叫着,真好笑啊。”
艾米丽呵呵地乐了,但是玛利亚却不以为然。“人们不吃牛蛙,”她说,“我的意思是,人们不吃活的牛蛙。”
“这是个笑话,笨嘟嘟!”
“我不是笨嘟嘟!吃牛蛙既恶心又无聊!我一点也没觉得有趣!”
“让我离呆瓜远点吧!”史蒂文翻着眼珠说道。
“我也不是呆瓜!”
“哦,开点窍吧,玛利亚!”
“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来看一个小男孩,在田里走了这么老远的路,我已经累了,这孩子还是不愿说话。我讨厌你们!”
马特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局。玛利亚在哭,艾米丽看上去很生气,而史蒂文又背过身不理她们俩。马特在玻璃上敲打着,当玛利亚抬起头的时候,他晃动着画报把它卷成了一个球,用尽力气把它扔到了房间的另一端。
“看,他明白我的意思了!”玛利亚又破涕为笑了。
“现在变得越来越怪异了。”史蒂文说,“我就知道我们不应该带这个呆瓜来。”
“我觉得这个孩子可能会和他一般大的孩子说话。”艾米丽说,“走吧,玛利亚。我们天黑前必须回去。”
“我哪都不去!”小女孩跌坐在地上。
“好吧,那我就不带着你了,死胖妞。”
“别理她。”史蒂文说,他已经往回走了。紧接着,艾米丽也跟着他走了。
马特十分惊恐。如果那两个大点的孩子走了,玛利亚就是孤单一人了。一会儿天就要黑了,塞丽亚要过好几个小时才能回来,玛利亚就要孤零零地坐在这片空寂的罂粟田里,然后……丘帕卡·布拉丝,这头夜晚出动的怪兽,就要来吸你的血,直到你干成一块老哈密瓜皮!
忽然间,马特知道他该做什么了。玛利亚从窗户那里离开几步后,又坐下了。她在大声咒骂着已经走得无影无踪的史蒂文和艾米丽。马特抓起一只塞丽亚做饭用的大铁锅挥舞了起来,塞丽亚知道后肯定会发疯的,但是已经考虑不了那么多了,他这是在救玛利亚的命。铁锅砸碎了窗户玻璃,伴随着玻璃碎片丁零当啷地散落了一地,玛利亚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史蒂文和艾米丽也立即从他们藏身的罂粟田里探出头来。
“我的天哪!”史蒂文说。三个人都大张着嘴呆站在原地,盯着先前还是窗户的那个空洞。
“我叫马特,我住在这儿,想一起玩吗?”马特这么说,是因为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说法了。
“他会说话。”艾米丽在缓过神来后说道。
“你平时就是这么开窗户的吗,小孩?”史蒂文说,“站后面些,玛利亚,这儿全都是玻璃。”他小心地挪到缺口旁边,用棍子把其余的玻璃残碴敲掉,他探进身去四处张望着。马特紧张地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跑向另一个房间。“真是恐怖啊,窗户是被钉死的。你是什么人,是囚犯吗?”
“我住这儿。”马特说。
“你已经说过了。”
“想一起玩吗?”
“他可能像鹦鹉一样,就知道说那几个词。”艾米丽提醒道。
“我想玩。”玛利亚说。马特用感激的眼光看着她,小女孩在艾米丽的胳膊里挣扎着,显然是想要到他这边来。史蒂文摇了摇头走开了,这次看上去他是真的要走了。
马特面临着一个抉择,虽然害怕,但是他在以前从没有这么个机会,并且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他推过来一把椅子到窗户边,爬了上去,然后一跃。
“不!”史蒂文一边喊着,一边跑上前去拦他,可是太晚了。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马特的脚底传了上来。他向前跌去,他的手和膝盖全扎在尖锐的玻璃碎片中。
“他没穿鞋!哦,伙计们!哦,伙计们!我们该怎么办啊?”史蒂文把马特拉起来,把他移到一块没有玻璃碎片的地上。
马特吃惊地盯着鲜血从他的手和脚上流出来,他的膝盖也出现了殷红色的伤痕。
“把玻璃碎片拔出来!”艾米丽尖声惊恐地叫喊着,“玛利亚,站一边去!”
“我想看嘛!”小女孩嚷嚷着。马特听到了一声巴掌,随后就是玛利亚的号啕大哭。他感到头晕目眩,他想呕吐,但是在没吐之前,周围已经变得一片漆黑。
他苏醒时感到自己正被抬着走。他的胃感到很难受,但是更糟的是自己的身体剧烈地晃动着。他用尽力气大声叫喊着。
“太好了!”史蒂文架着马特的胳膊,气喘吁吁地说。艾米丽抱着他的腿,她的衬衫和裤子都被血浸透了,那是他的血。马特又叫喊了起来。
“安静!”史蒂文呵斥道,“我们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在跑了!”
蔓延在四周的白色罂粟,在山峦长长的阴影中变成了青色。史蒂文和艾米丽沿着一条土路跌跌撞撞地跑着。马特的呼吸被呜咽哽塞住了,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停下!”艾米丽喊道,“我们得让玛利亚赶上来。”两个孩子蹲了下来,把马特平放在地上。这时,马特听到一双小脚丫吧嗒吧嗒地跑了过来。
“我也想歇一会儿。”玛利亚恳求着,“走了这么远的路。我绝不会告诉爸爸的,否则你扇我的耳光。”
“随便你!”艾米丽说。
“全都给我安静点。”史蒂文命令道,“你已经不流血了,孩子,我觉得你已经不那么危险了。你叫什么来着?”
“马特。”玛利亚替他回答。
“我们离家已经不远了,马特,你还挺走运。医生今晚一直都在,你伤得很严重吗?”
“我不知道。”马特说道。
“你肯定很严重!你都叫了。”玛利亚说道。
“我不知道什么叫很严重,”马特解释道,“我以前从没有伤成这个样子。”
“好吧,你流了血,但不是很多。”史蒂文补充道,马特又在打战了。
“毫无疑问是很严重。”玛利亚说。
“闭嘴,呆瓜!”史蒂文厉声说。
两个大孩子站起来,把马特抬在中间。玛利亚在后面跟着,一路不停地大声抱怨着。
马特的身体不断地摇摆着,一股深深的睡意袭了上来。疼痛已经减轻了。他脑子一片混乱,已经无力去想当塞丽亚看到破碎的窗户时会说些什么。
当最后一抹阳光滑落进山峦背面时,他们已经到达了罂粟田的边缘,土路变成了一片宽阔的草地。长得非常繁茂的草地,在暮色中泛着光泽。马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片的绿色。
这就是草地。他昏沉沉地想着,闻起来有种雨露甘甜的味道。
他们踏上宽阔的大理石台阶,台阶在黑暗的夜色里闪着柔和的光泽,台阶两边都是橘子树。瞬间,树叶里的电灯都亮了起来。灯光映照出头顶上面巨大房屋的白墙、圆柱、雕像,还有不知道通向哪里的拱门入口,拱门的正中间是一只蝎子的浮雕。
正当他们把马特放到台阶上时,“哦!哦!哦!哦!”传来一阵女人们惊慌的声音。
“他是谁?”女佣们问道。她们穿着黑色裙服,围着白色围裙,戴着白色的帽子。她们中的一个嘴角两边有着深深的皱纹、看上去比较严厉的女人抱起马特,其他人忙不迭地去开门。
“我是在罂粟田的一个小屋里发现他的。”史蒂文重复说着。
“那是塞丽亚的家。”一个女佣说道,“她不太合群,不愿和我们一起住。”
“如果她藏了一个小孩,我一点都不奇怪。谁是你父亲,孩子?”抬着马特的那个女人问道。她的围裙闻着有股阳光的味道,当塞丽亚取回晒完的衣服时身上也是这种味道。马特注意到女人衣领上别着一个别针,是一只尾巴翘起来的银制蝎子。蝎子上方是个姓名牌,上面写着:罗萨。马特感觉不太高兴,没有回答。他父亲是谁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也不知道答案。
“他不太说话。”艾米丽说。
“医生在哪儿?”史蒂文问。
“我们要等会儿,他正在给你父亲进行治疗。我们至少可以先把这孩子清洗一下。”罗萨说。
女佣们打开一间房间,展现在马特眼前的是他平生见过的最漂亮的屋子。天花板上是雕花的木制横梁,墙纸上面描绘着成百上千的鸟儿。马特转动眼睛的时候,这些鸟儿好像也在动一样。他看到一张鲜花点缀的沙发,从薰衣草到玫瑰花,颜色依次变幻着,就像鸽子翅膀上的羽毛一样。罗萨抱着他来到了这张沙发前面。
“我太脏了。”他嘟囔着。以前当他用他那双脏脚踩塞丽亚的床时,就被呵斥过。
“你可以再说一遍。”罗萨严厉地说道。其余的女人把一张浆过的洁白床单铺在了那张美丽的沙发上,她们让马特躺在上面。马特想,他的血流在那床单上,会给他招来更多的麻烦的。
罗萨取来一副镊子,开始拔除马特手上和脚上的玻璃残碴。“唉!”她嘟囔着把那些碎片放进一只杯子中,“你没哭可真勇敢。”
但是马特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勇敢,他没有任何感觉。他的思绪依旧停留在远离此处的罂粟田里的小屋中。他看罗萨就像是看一个电视屏幕上的角色一样。
“他在之前叫唤来着。”玛利亚解释说。她在房间里跑来跑去,试图把周围所有发生的一切都看个究竟。
“别装老练了,以前你的手指头被扎破了一点点,你就叫得人头都要炸了。”艾米丽讥讽她说。
“没有!”
“就有!”
“我讨厌你!”
“我才懒得理你呢!”艾米丽说,她和史蒂文目不转睛地看着血又从马特的创口涌了出来。“我长大后要当个医生。”艾米丽强调说,“这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
其余的女佣拿来了一桶水和一些毛巾,但是没有罗萨的准许,她们谁都不敢上前去为马特清洗。
“小心点,右脚割得很深。”罗萨说道。
热气笼罩着马特,他感觉到了热水,瞬间身体又疼痛起来。他从头到脚已经被扎遍了,他张开嘴叫喊着,但是什么都喊不出来,他的喉咙已经被惊吓封闭住了。
“哦,上帝!一定有玻璃留在里面。”罗萨喊道。她扳住马特的肩膀,让他不要害怕,她看上去有些急了。
马特周围的热气已经消失了。他的手、脚、膝盖在剧烈的疼痛中抖动着,使他几乎忘记了它们的存在。
“我跟你说过他先前哭过。”玛利亚说。
“安静点!”艾米丽说。
“看!他脚上写着字。”小女孩叫喊着。她想凑近看清楚,可是艾米丽把她拉了回来。
“我才是块当医生的材料,小耗子!我怎么看不清楚?血太多了。”艾米丽抓过一块抹布,把马特的脚擦了擦。
这次没那么疼,但是马特还是止不住呻吟起来。
“你把他弄疼了,你这坏蛋!”玛利亚叫着。
“等等!我刚看出点眉目了,‘属于……’字太小了!‘属于阿拉克兰家族的财产’。”
“‘属于阿拉克兰家族的财产’?就是我们家啊,我一点都不明白。”史蒂文说道。
“怎么回事?”一个马特没有听过的声音传了过来。一个外表凶猛、身材魁梧的男人从屋外闯了进来。史蒂文马上就站直了,艾米丽和玛利亚看起来也很警惕。
“我们在罂粟田里发现了一个小孩,父亲。”史蒂文说,“他把自己弄伤了,我认为医生,医生……”
“你这个白痴!你应该给这个畜生请个兽医!”那个男人咆哮着,“你怎么敢玷污这栋房子?”
“他在流血……”史蒂文企图解释。
“对了!流得一床单都是!我们必须烧掉它。把这个东西抬到外面去。”
罗萨在犹豫,很显然有点不知所措了。
那男人靠在她旁边,向她耳语了几句。
罗萨的脸上显出一丝惊恐的表情,她立即把马特托起来向外跑去。史蒂文冲在前面为她开门,他的脸变得苍白。“他怎么能这样对我说话!”他切齿地说着。
“他不是这个意思。”艾米丽说,玛利亚被她拽着跟在身后。
“哦,他就是这样。他恨我。”史蒂文说。
罗萨急匆匆跑下台阶,把马特粗暴地扔在了草地上,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进了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