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襄县的芳兰镇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水,景色秀丽,男耕女织,民风淳朴,尤其文风鼎盛,家无白丁,琅琅读书声,处处可闻。
镇中心,有一栋深宅大院,门外的牌坊上,书有‘状元及第’四个大金字,门口的一对大石狮,雄踞左右,雕工精巧,显系出自名家之手。狮旁各竖一支旗杆,上悬七斗,这是只有状元才能享有的殊荣。
门楣之上,御书‘文魁’二字,大可盈尺,益增无限光荣。正是宣德状元常恒甫的府第,也就是常小琬的家。
常恒甫乃鄂国公之后,原非三晋人氏,因深受此地山水之胜,民情淳厚,从常小琬的祖父起始迁来定居。
这日,状元府外!来了一顶血红色的轿子,二老八骏,还大包小包的带了不少礼物,都是大同府的名产名点。
徐不凡步下血轿,登门而入,早有门房通报进去,常恒甫夫妇直从内室迎出来,无限亲切的将他迎入厅内。
常、徐两家乃世交,又是儿女亲家,劫后重逢,感触良多,常夫人兴奋得直掉眼泪。寒喧数语,略叙一下近年琐事后,徐不凡左右一望,道:
“小琬呢?”
不提小琬还好,一提起小琬来,常夫人再也忍俊不住,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而下,哽咽着想说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不凡心头不由一沉,情知上官巧云与钟雪娥的话,十九不假,忙道:
“世伯,小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常恒甫啜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慨然叹道:
“实不相瞒,小琬早在五年多以前就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你们徐家惨遭灭门之祸后,我们夫妇俩曾带着小琬,跑了一趟保定与归化城,亦曾派人四处打探,结果并未发现一个生还的人,小琬悲痛欲绝,回到家里后,当天晚上便发生事故。”
“她怎么了?”徐不凡血脉贲张,翘首以待。
常夫人从内室取来一包东西,打开来是一大束长发,及一把利剪,含泪说道:
“当天晚上,她不但剪了头发,而且毁了自己的容貌,留书出走,声言从此削发为尼,常伴古佛青灯,终生不再谈婚姻二字,看来你们即使能再相见,小琬只怕不答应,也配不上你了。”
徐不凡心思沉痛,连声说道:
“不!无论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她;无论她多丑多难看,我也一定要娶她。敢问世伯、伯母,小琬现在何处!”
常恒甫又是一声长叹,道:
“要是晓得她的去处就好了。”
“莫非不知她出家的地点?”
“小琬原在镇东高山上的‘静心庵’修行,我与你伯母还上山去看过她一次,可是当我返回京城任所,再干了一年京官,发现奸佞当道,朝纲不振,在我辞官返乡之前,便从家人口中得知小琬失踪的消息。”
徐不凡的心象绷紧了的弓弦,道:
“怎么会失踪呢?”
“说失踪可能并不正确,应该说是自杀,她在庵后悬崖之上,留下一双鞋子,一封遗书,投入滹陀河中。”
“遗书上说什么?”
“除了对我们二老说些安慰不孝的话外,主要是因为你的死讯,对她打击太大,字里行间,了无生趣,说要到阴曹地府去找你。”
常夫人早已哭得象个泪人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
“这孩子实在太痴了,自从得到你的不幸消息后,整个人都变了,这也难怪,从小你们的感情就一直很好,又有婚约,是人羡人慕的一对小夫妻,现在可好,你活了,琬儿却失踪了,命!这全是命!”
徐不凡道:
“伯父、伯母,有一件事侄儿还不明白,既然是自杀,为什么又说是失踪?”
常恒甫道:
“事情是这样的,在琬儿跳崖自杀的当时,附近还有一个比她更小的女尼,亲眼看见有一只梅花鹿飞过,小琬有可能被梅花鹿救走。”
“如此说来,小琬应该尚在人间才对?”
“不凡,梅花鹿会飞,已属千古奇事,不可思议,又是出自一个十一二岁的稚童之口,更加无稽,任何人皆不敢寄予太高的期望。”
“事后有没有派人去河里打捞过?”
“有,曾雇用十余位潜水好手,在现场打捞甚久,然后又沿河而下,在沿河七村展开访查打捞的工作,前后费时半月,找遍了每一个可疑的角落,结果却没有发现琬儿的遗体。”
徐不凡闻言又兴起一线希望,道:
“依侄儿看,小琬健在的可能性绝对存在,梅花鹿会飞亦不是不可能之事。”
常恒甫摇头说道:
“不可能,不可能,琬儿是个孝顺的孩子,如果她真的还在人间,为何五年多来音讯全无?”
“我想,凡是不寻常的事,一定有不寻常的理由。”
“不凡,你真的认为琬儿还有可能没有死?”
“侄儿说过,可能性绝对存在,我想上山去静心庵看一看,亲自问一问那一位小尼,以及了解一下小琬跳河现场的环境。”
常恒甫夫妇生了一个痴情的女儿,见徐不凡同是情有独钟,心下自然甚为欣慰,立即满口答应下来。问明了静心庵的详细所在,知悉山路险阻,血轿难行,命二老八骏留在状元府休息,在常家匆匆用过午饭,便独自一人上去了。
山路果然崎岖难行,好不容易到达山顶,立为壮丽的山景迷住了。
目力所及之处,密密麻麻的植满了各种各样的果树,果实累累,果香四溢,山女一面穿梭采摘,一面放声高歌,群山回响,声若莺啼,听得人的愁闷全消,心旷神怡。
徐不凡找来一位山姑,问清楚路径,穿过一大片核桃树林,前路为断崖所阻,但闻水声潺潺,视线悉被云雾遮盖,深不见底。
河道并不算宽,仅二丈有余,一条长长的山木横跨其上,交通两岸,果农负重而过,晃晃悠悠的惊险万状。
徐不凡纵身而过,顺着崖边往东行,约莫顿饭功夫,再往北面一转,林木深处,红砖绿瓦辉映,有一座小小的寺庙,正是‘静心庵’。
表明身份来意,见过主持了因师太,开门见山的说道:
“在下贸然造访,扰了师太的清修,尚祈海涵,晚生今日此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小琬发生意外时的详细情形。”
了因师太双掌合十,朗朗的宣了一声佛号,道:
“阿弥陀佛,善哉,小琬尘缘未了,情孽太重,整日困坐愁城,以泪洗面,来此半年不到,终于多情而殉身,实在令人扼腕。”
徐不凡一怔,道:
“老师太的意思是说,小琬已经死了!”
了因师太手握念珠,双目半睁半闭,声调缓慢而有力道:
“断崖高险,水流湍急,跳崖投河,百无生理,施主勿作生还之想,以免庸人自扰。”
“老师太,听人说,小琬投河后,曾四处打捞,并未寻获尸体,生存的机会应该还是有的。”
“滹陀河河水甚急,打捞时早已失去时效,如果贫尼猜想不错,小琬必是顺流而下,葬身大海了。”
“贵庵有一位小尼,据说当年曾见一只会飞的梅花鹿经过……”
了因的双目陡然睁大了,面露不悦之色,道:
“童雅之言不足采信,无知雏儿的话,如何作得了准。”
这无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但徐不凡仍不死心,道:
“可否请这一位小尼出来一见?”
了因师太起先断然拒绝,禁不起徐不凡的苦苦哀求,最后终于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叫出一位十七八岁,眉清目秀的女尼来。
又费了一番口舌,征得了因师太的勉强同意后,徐不凡在女尼的引导下,来到昔日常小琬跳崖的现场。
断崖下雾气迷蒙,风大水急,徐不凡朝下面望了一眼,目注女尼,正容说道:
“小琬投崖的地方就是这儿?”
女尼指着一处平坦的地面,以肯定的语气说:
“是的,鞋子就放在此地,遗书压在鞋子下面。”
“这时候,你在哪里?”
“我记得清清楚楚,是饭后晚课前的黄昏时分,小琬姐跟往常一样,又跑到庵外去散心,却不准我同行,因为我跟她一起惯了,我还是偷偷的跟了下去,做梦也想不到,她脱下鞋子,放好遗书,便纵身跳下去,我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临跳崖之前,她有没有说什么话?”
“那时我才十一岁,又事隔多年,她所说的话已记不完整,大概是说了几句对不起父母养育之恩的话,叫着你的名字,说要到阴曹地府找你去。”
“以后怎样?”
“我吓坏了,飞快的奔至崖边,也就是我们现在站的地方。”
“看到小琬了吗?”
“看到了,我亲眼见她没入云雾之中。”
“还看到什么?”
“没有,再也没有看到什么?”
“听说你曾看到一只会飞的梅花鹿,是吗?是不是了因师太不准你说?”小尼颈首低垂,一言不发,看那神态,似有难言之隐,徐不凡含着满眶的热泪,以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
“小琬的生死,对我太重要了。她如当真为我而死,我又:何颜独自偷生于世,请把你看到的,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不论:生死,我与小琬都会感激你一辈子:”
小尼被徐不凡的真情感动,豫了一下,道:
“师父说我当时是眼花了,一定是错觉,说出来别人也不:相信。”
“我相信,十一岁早巳能记事,尤其是这样特殊重大的事,一定记忆深刻,永世不忘。”
“是很深刻,到现在为止,依旧一清二楚,分毫不差。”
“那就快请明示一言。”
“我……我师父不准我说,她说怪力乱神之言,会激怒佛祖。”
“没有关系,你说完之后,我马上就走,老师太不会知道的。”
女尼迟疑了好一阵,朝静心庵的方向瞧一瞧,见无半个人影,最后才下定决心,道:
“好吧,徐公子,我告诉你,就在我奔至崖边,小琬姐尚未没入云雾中时,在她的一侧,突然出现一只会飞的梅花鹿。”
“相距有多远?”
“大约十几丈。”
“梅花鹿上有没有人?”
“好像有一位老尼。”
“你说好像,是否不能肯定?”
“速度太快,我当时又惊吓过度,实在无法肯定。”
“但是,梅花鹿的出现,上面还坐着一个人,这两点你可以肯定?”
“当然,千真万确。”
“快说,小琬没入云雾中后,梅花鹿到哪里去了?”
“也跟着潜入云雾中。”
“有没有见到老尼将小琬救起来?”
“没有,云雾太浓,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好了,谢谢你,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感谢不尽。”
深施一礼,当即告辞而去,通过独木桥后,霍然与神秘女郎钟雪娥不期而遇。
“咦,钟姑娘,你来此何事?”
“本来是想跟你谈生意的”
“徐某也正想找你谈谈伪诏的事。”
“可惜,姑娘我现在不想谈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希望跟心里边想着另外一个女人的人谈生意,哼!”
冷哼声中,钟雪娥跳过断崖,竟连头也不曾回一下。
徐不凡心下大急,道:
“喂,钟姑娘,等一等,你要到哪里去?”
“寻幽探胜,游山玩水,你管不着。”
话落,人已淹没在无尽的果树林中。
徐不凡略一沉吟,挥手朝空际一招,高天木、王石娘立即飘然而现,徐不凡马上说道:
“钟雪娥可曾去过芳兰镇?”
高天木道:
“她是从另一条路线上来的。”
“你们两位知不知道,在老一辈的僧、道、尼当中,尤其是老神尼,有哪一位修成正果,而且善骑梅花鹿?”
二人同时摇头,王石娘道:
“不清楚,在老一辈的人物中,还没听说过有爱骑梅花鹿的,得道的老神尼更是闻所未闻。”
“不清楚就算了,日后得见师父佛颜,当可洞明一切。”
“嗯,师父他老人家博通古今,无所不知,是否有这么一个老神尼,一问便知。”
“现在,你们要特别注意钟雪娥,这个丫头愈来愈神秘,也愈来愈令人莫测高深,查不清她的身份来历,将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高天木、王石娘点头称是,徐不凡取出血旗、血帖,告诉他们投送的时候地点后,随即分道而去。
XXX
浙州城南的‘千斤庄’,又名‘天下第一庄’,是武林一大重镇,大庄主陈宝泰,二庄主陈宝山,更是江湖上响叮当的人;物。
大门口摆着十个大石锁,每个均重达千斤,故名‘千斤:庄’。相传第一次拜访‘千斤庄’的人,都必须举起千斤锁,然后由庄主陈宝泰亲自恭迎入庄,盛宴款待,以武会友。若是举不起千斤锁,只有吃闭门羹,自己走路的份儿。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千斤庄’的大门却紧紧闭起,外面连个看门守卫的人也没有,透着几许怪异。
远处抬来一顶血轿,快如奔马,停在了庄门口。
天叟丁威嗵!嗵!嗵!擂着门大声吆喝道:
“喂,有长耳朵会说话的,给我滚一个出来!”
旁边开了一个小门,走出一个红鼻尖腮的大汉来,一见血轿,脸色立变,强作镇静的道:
“江湖上传言,血轿主人言必践,行必果,果然名不虚传,来的不迟也不早。”
地叟毛奇道:
“不必套近乎,开门吧。”
红鼻大汉道:
“欲入千斤庄,先举千斤锁,这是我们千斤庄的规矩。”
天叟丁威道:
“去你的,我家少主既不是探亲访友,也不想以武会友,是来取陈宝泰的项上人头的,用不上这些臭规矩。”
红鼻大汉厉色说道:
“不举千斤锁,就休想进入千斤庄!”
八骏早已按耐不住,正待发作,徐不凡步出血轿,笑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是千斤庄固有的规矩,咱们入乡随俗,照着他们的规矩办就是。”
首先单脚一挑,千斤锁顺势飞起,右手捞住锁柄,轻轻高举过顶。
接着,八骏二老也毫不含糊,皆先后举起千斤锁。
徐不凡返身入轿,原以为千斤庄主也会照着规矩,开门迎迓,那知痴立良久,竟连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禁惹恼了徐不凡,道:
“岂有此理,徐某按规矩行事,贵庄何以食言,如此简慢?”
红鼻大汉道:
“规矩是为四方俊彦而立,千斤庄可不欢迎满手血腥的人。”
砰!缩身入内,连小门也关起来了。
徐不凡更恼更怒,猛喝一声:
“闯!”
天地二叟打头阵,抡起二只千斤锁,照准两扇大门撞上去,庄门坚硬如铁,居然未曾撞开。
四骏又提起四只石锁,准备一齐动手,血轿也跟着抬了过来,打算硬闯,庄门之上,‘千斤庄’、‘天下第一庄’的两方横匾上方,突如暴雨一般倾倒下难以数计的燃油。
不旋踵间,上面又丢下数支火把,嚷!的一声,一下子,庄门外三丈以内,便陷入大火之中。
这事来的太突然,二老首当其冲,全身满布燃油,处处是火,惊叫声中,倒飞出五六丈,就地打滚不迭。
四骏亦有波及,只是情形较轻,相互拍打一下,便告无恙。
血轿在最后,见势不妙,早巳退出危险圈外。如果慢上半步,燃油灌入轿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火势极大,凶猛异常,何消片刻工夫,一座雄伟壮丽的门楼便付之一炬。
扬目望去,千斤庄内却静悄悄地,没再见到半个人。
二老的头发皮肤有数处灼伤,幸无大恙,徐不凡一声令下,血轿踏着余烬,大模大样的抬进千斤庄。
杀!
庄内看似无人,实则伏有重兵,徐不凡甫深入五丈不到,两侧厢房内猛地射来无数飞刀、利箭、金钱镖。
暗器一波接着一波,一拨接着一拨,漫天飞舞,触目皆是,目标皆对准徐不凡主仆,一旦被袭上身宋,不变成马蜂窝才怪。
二老四骏,固可凭本身功力逃过如蝗暗器,抬轿子的四骏,尤其是血轿本身,面积太大,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安然避过。。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血轿顶端,骷髅堆中,乍然张开一把特大号的伞,将八骏二老全部涵盖在内。
这当然不是伞,而是一块以‘天蚕丝’织成的帐幕,中有铁柄支撑,四边有丝线可供收放,徐不凡身在轿中,收放自如早将毕生的真力注入铁柄、丝绳,整个帐幕倏的快速转动,所有的暗器皆被扫落在地。
血轿继续前进,终于在院子的正中停下来。
蓦然,四下里刀光剑影,人如潮涌,血轿立被千斤庄的人围住,猛攻不休,二老八骏全部面向外面,奋力迎战,不许任何人接近血轿。
徐不凡步下血轿,向台阶之上一望,对两位四十余岁,满面红光,身材魁梧,容貌十分相似的人说道:
“徐不凡此来千斤庄,要找要杀的人只有陈宝泰一人,犯不着拿别人的性命当儿戏,为你们作替死鬼,奉劝两位及时将庄丁撤走,免得祸及无辜。”
站在左边的陈宝泰,右边的陈宝山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早先露过面的红鼻大汉,从二人身后闪出来说道:
“徐不凡,你死到临头了还大言不惭,千斤庄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油是他倒的,火是他放的,天地二叟的一头白发已被烧成鸡窝,一肚子的火气正没处发泄,同声喝道:
“他妈的,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双双发掌猛攻,势如惊涛骇浪,红鼻大汉斗胆也不敢硬接,急忙倒退,那知双足方告提起,二老招式突变,两只脚后跟已经到了别人手里。
“嘶”二老用力极猛,当场从裤裆里将红鼻大汉撕成两片。至此气犹未消,猛一抡手中残尸,洒下满天血雨,将残尸从血轿两侧掷出去。
这一掷之势用力极猛,死尸又犯忌讳,千斤庄的徒众或则被残尸击退,或则纷纷自动退避,一时全场骚动,群情大哗;齐皆退至血轿二丈以外,无人敢再接近。
八骏之末,就站在徐不凡的左前侧,偶然发现他的右手掌呈紫黑之色,再看看自己的手掌,亦有微弱征象,当下心念电转,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定是千斤庄的人在千斤锁上涂了剧毒,而八骏之末,年纪最轻,功力最弱,是以显现最早,已濒发作的边缘。
于是,忙取出驱毒之药,自己服用之后,又交由丁威传下去,防患未然。
徐不凡横扫全场一眼,对身材略高的陈宝泰说道:
“陈庄主,举起千斤锁,就应以礼相待,这是你千斤庄的规矩,你……。”
陈宝泰的脸上布满杀机,不等他说完,便抢先说道:
“徐不凡,老夫系以最热烈的方式接待你,你难道还觉得不满意?”
徐不凡冷冷一笑,道:
“是有点意犹未尽,贵庄还有什么压箱的本事,尽管施展出来就是,徐某愿在此候教。”
“接待的工作到此结束,盛宴大餐还在后头呢,少顷自当陆续登场,千斤庄绝不会慢待客人。”
徐不凡望日影,似乎时辰未到,道:
“贵庄名千斤,其义至明,这天下第一庄的尊荣又是因何而得?不知陈庄主可肯赐告,以启茅塞。”
一提起天下第一庄,陈宝泰便面露得意神色,沾沾自喜的道:
“五代同堂,世所罕见,五代庄主都是望重武林,傲视江湖的拔尖人物,家高祖父更是举世无双,应可称之为天下第一而无愧,是以武林同道每议千斤而尊第一。”
徐不凡毕竟出道未久,尚难尽知天下事,八骏二老又是半生戌马,寄迹军旅,对江湖典故亦所知不多,闻言不由一怔,道:
“令高祖父尚健在?”
“当然,否则何敢尊称第一。”
“令高祖父想必已是百四十岁以上的人了吧?”
“今年刚好一百五十岁。”
“敢问令高祖父如何称呼?”
“勾一峰,人称流星锤:”
流星锤勾一峰,这不正是阴曹地府里的朋友,托徐不凡遍寻九幽而不着的那个大恶棍吗?
老而不死,居然现在还在阳间,难怪在冥府里找不到他。
慢说阴曹地府,就是阳世也不易寻获,任何人也不会想到,千斤庄陈家会冒出一个姓勾的来,徐不凡听得一呆,道:
“令高祖怎么会姓勾?”
陈宝泰慢条斯理的道:
“那是因为家高祖当年是入赘陈家的。”
“令高祖现在何处?”
“后院。”
“好,桥归桥,路归路,咱们先算咱们的,我问你,五柳庄的大屠杀,你可是主谋之一?”¨
“见真人不说假话,老夫的确参加了这次行动。”
“阁下与先师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谈不上,怀璧招灾,纯粹是为了血剑、血书。”
“血剑、血书到底落入何人之手?”
“此事可能成为千古悬案,大家似乎皆空手而回。”
“这一次的灭门惨案,哪一位是发号施令的盟主?”
“自然是以三才会、双剑会、上官堡马首是瞻。”
徐不凡再度看看日影,脸色一沉,面部杀气陡现,道:
“陈宝泰,时辰差不多了,你该上路了!”
陈氏昆仲却笃定得很,一直不曾开口的陈宝山嘿嘿冷笑道:
“时辰是该到了,只是上路的不会是我们兄弟,而是你们主仆十一人。”
徐不凡的嘴角撇下一抹冷笑,道:
“此话怎讲?”
“老实告诉你,徐不凡,千斤锁上涂有剧毒,任何人皆不可能活过半个时辰,一旦行功抗拒,或者出力奋战,死得更快更惨!”
“陈宝山,说出来也许你会失望,早在毒发之前,我们就已经服下了仙丹妙药,你们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还奈何不了我徐不凡。”
察言观色,八骏二老气定神闲,那有半点中毒的现象,陈宝山不觉由心头升起一股寒气,身不由己的向后退了一步,事先想好的几句狠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徐不凡目光如电,又落在陈宝泰的脸上,道:
“陈宝泰,时辰已到,再拖延阎罗王会怪我玩忽职守!”拔刀而出,大踏步的走上去。
陈宝泰不待徐不凡攻至面前,便大声怒吼道:
“上!杀了他!杀了他!”
陈宝山带着一群人,从四面八方攻上来,陈宝泰老奸巨滑,却自拔足而起,向后院飞奔而去。
“姓陈的,你插了翅膀也飞不了!”
喝声中人去如风,蹑踪猛追,两条飞快的人影,在第二重院子的上空相遇,徐不凡不顾一切的硬往上撞。
地上又如冲天炮似的窜上来两个人,正是陈宝泰的父亲与祖父,二老功力深厚,身轻如燕,从左右两侧攻来,企图将徐不凡截下。
嘭!嘭!徐不凡真不简单,硬拚两掌,将二老震飞出二丈有余,借着这一股反弹之力,去势更快,终于在第三重院子的上空,取下了陈宝泰的首级。八骏二老,且战且走,已抬着血轿跟进来,徐不凡将人头交给天叟丁威,越过第四院,直落在第五重院子里。
院内有一位白发如雪的老者正在练功,一根牛筋皮绳系着两个流星锤,舞来倏高乍低,虎虎生风,时而头顶盘旋,时而脚下回转,星锤飞闪,密不透风,当真是飞不进一只苍蝇,泼不进一滴水去。
直至老者看见血轿,看见自己的子孙全跑进后院来,这才收起流星锤,愕然言道:
“发生什么事了?”
千斤庄二庄主,不!现在应该说是千斤庄主陈宝山,上前说道:
“我大哥,被这个杀人魔王徐不凡给杀了。”
老者突然放出一个流星锤,疾取徐不凡的脑袋,流星锤快如闪电,出手便到,徐不凡急忙低头闪过,老者开口说道:
“你为何要杀我老人家的玄孙??”
徐不凡不吭不卑的道:
“为了索仇,为了讨债。”
陈宝山怒冲冲的道:
“我大哥已死,血债已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扰我高祖父的清静?”
“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找勾一峰算一笔陈年旧帐。”
“家高祖已有七八十年不曾行走江湖,娃儿小小年纪,何来仇隙瓜葛?”
“帐不是我的,我是代人讨债。”
老者红喷喷的脸上,掠过—抹异样神色道:
“是哪一位?”
“我想先确定,老英雄是否就是流星锤勾一峰?”
“没有错,流星锤勾一峰正是老人家我。”
“是就好,有一位黑煞手赵一虎,你不会陌生吧?”
“赵一虎?我想想看……这小子少说也死了有一百二十年了,你怎么认识他!”
“别管我们怎么认识,只问你知不知道这个人?”
“知道知道。”
“当年,你们是绿林中的一对好汉,人称双煞,不知干了多少杀人越货的案子,彼此一直合作无间,水乳交融,江湖上的朋友莫不惧畏三分。”
“这是事实。”
“后来,干了一票大买卖,你却突然变了,在酒食之中下了毒药,害死黑煞手赵一虎,独吞了全部金银珠宝?”
百年前的往事,尤其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绝秘之事,怎么可能会在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口中说出,在勾一峰想来,简直不可思议,疑云满腹的道:
“小娃儿,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赵一虎亲口告诉我的?”
“你与他会碰面?在哪里?”
“阴曹地府。”
“徐不凡,你……”
“别大惊小怪,群雄夜袭五柳庄,我当场被杀,曾在十殿待了两年多,最后还是被阎罗王驱逐出境,赵一虎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赵一虎不投胎转世,在十殿泡个什么劲?”
“他在阳世作孽太多,先在十八重地狱里受了八十年的苦刑,刑满出狱后,便到十殿击鼓鸣冤,控诉你谋财害命,然而寻遍九幽,却始终找不到你勾一峰,原来你老而不死,还窝在阳间逍遥。”
流星锤勾一峰冷哼一声,道:
“你打算怎么样?”
“好说,在阴在阳,你都是死路一条,有什么未了之事,请即刻交代清楚。”
勾一峰一振手中流星双锤,道:
“我老人家没有什么后事交代,你可以出手子。”
徐不凡淡淡一笑,道:
“不忙,按照我一贯的规矩,应该给你充分的准备时间,请取香火来,咱们以一香为准如何?”
对一个成名人物而言,这样的话,无异是莫大侮辱,怒不可当的怒吼道:
“好狂的雏儿,看老夫砸扁你吃饭的家伙。”
流星双锤,一进一退,连环出击,交互使用,锤锤不离徐不凡的脑门,招招快若流星闪电,看得八骏二老眼花撩乱,为:徐不凡捏了一把冷汗。
勾一峰的攻势急如狂风暴雨,徐不凡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全凭绝妙的身法腾挪闪躲,一轮猛攻下来,足足攻下二十余招。
他是老行家,二十余招居然伤不到人家一分一毫,再这样疯狂的打下去,不是累死,就是露出破绽被杀,一念及此,意立变,马上易攻为守,又将双锤舞开,将整个身子包在数不清的锤影之中。
哨!哨!徐不凡试着打出两支袖箭,被流星锤弹碰出来,连劈三记劈空掌,同样被一股高速旋转的气流化解,遁入乌有之乡。
这是徐不凡自出道以来,所遇上的第一个扎手人物,不禁激起他的万丈豪情,道:
“勾一峰,我今天要是杀不了你,从此金盆洗手,不再言复仇二字。”
默察少顷,已看出破绽漏洞,陡地弹身而起,凌空虚渡,越过流星锤的封锁,来到勾一峰头顶。
牛筋皮绳长达两丈,中间自然有一真空地带,纵然上下舞动,却无论如何无法全部封死,徐不凡动作奇快,手法奇准,抽冷子抓住一个空隙,便将勾一峰的脑袋割了下来。
头已经没了,血如喷泉,流星锤余势未竭,牛筋皮绳复将他的躯体紧紧缠住,直待绳尽势竭,失去了彼此牵扯的力量,流星锤勾一峰的尸体,才嗵的一声倒下去。
徐不凡做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待大家从惊惶中醒过来时,血轿已载着两颗新增的骷髅,离开千斤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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