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乃九边之一,扼北方咽喉,素为军事重地,为了方便行事,绥靖边疆,大同知府贺绍庭,与大同守备于坚,采合府办公制,全部集中在一座古城堡内。
城堡外,一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甚是森严。城墙上更是密密麻麻,布满了弓箭刀斧手。四角四个碉楼上,各有一千手持号角的人,不停的四下张望,一有动静,马上就会将消息传进堡内去。
堡门却是敞开着,守卫也不比平时多,显然于坚是打算放徐不凡进来,好在瓮中捉鳖。
堡内的部署更不必说,面对大门的一座大楼前,站着三队兵士,每队三列,一列执刀,一列持剑,一列使枪,约有三百之多,向大门的这一边无上站立,活像一个开着的口袋。
更多更厉害的人,似乎有十成十的把握,徐不凡的名头太大,兵士们的脸仍如绷紧了的鼓,紧张万分。
于坚更紧张,全副戎装,戴着头盔不算,脖子上还特意套上一副护甲,目光散乱而游移,额头已淌下了汗水,神情极为焦躁不安,站在楼上的窗前,正不时的引颈眺望。
一旁的大同知府贺绍庭道:
“时间该差不多了吧?”
于坚望望就贴在面前的血帖,再看看天色,道:
“午时三刻,差不多应该就是这个时间。”
“大同府铁壁铜墙,固若金汤,我看姓徐的小儿可能早已望风而逃。”
“逆徒生性强悍,视名如命,恐怕未必会知难而退……”
一语未毕,后门一侧的碉楼上已响起‘呜!呜!’的号角,不旋踵间,前门的碉楼上也‘呜!呜!’之声大作,一名兵士进来禀报道:
“报告两位大人,血轿已近在一箭之内。”
大家紧张的情绪马上提到顶点,千百只眼睛全部集中到大门口。
‘血轿!’
‘血轿!’
随着大家的惊叫声,一顶血红色的轿子抬进府衙大门。
这轿子较真正的血轿为小,是徐不凡在大同城内买的一顶普通轿子,临时改装。轿夫亦非八骏,而是二老与王石娘、高天木。
于坚单手高举,已打出了讯号。刀出鞘、剑出匣,箭上弦,暗中的人更是蠢蠢欲动。
蓦然,于坚右拳紧握,用力下压,传下攻击令,登时,三队兵士快速移位,先将袋口封住,断了徐不凡的退路,藏在楼上楼下、墙里墙外的刀斧手、弓箭手,一齐发动,箭如雨,斧如林,目标对准血轿,声势实在骇人,眼皮子都来不及眨一下,血轿业已变成刺猥,插满了长箭刀斧。
王石娘、高天木与二老,却毫发未伤,凭着四人超人一等的武艺,尤其大家有备而来,身上皆穿有护甲,从容不迫的将血轿停下,打开轿帘。
徐不凡跨步而出,目光环扫一周,抱拳说道:
“那一位是于守备于坚将军?”
天叟丁威眼尖,指着楼上的于坚道:
“少主,那老小子在楼上。”
徐不凡抬头一望,道:
“于将军,血帖收到了吧?”
“哼哼!”
“对血帖上所指的罪状,你可有辩解?”
“你父徐全寿私吞贡品,是被皇上赐死的,徐总兵抗旨不从,只好在前守备褚大人的命令下格杀。”
“于坚,圣旨是假的,这是问题的关键。”
“本将军不知真伪。”
“先父曾当面告诉你。”
“绝无此事。”
地叟毛奇勃然大怒道:
“你放庇,此事老夫亲目所见,亲耳所闻你有一百张嘴也推不掉。”
于坚怒冲冲的道:
“你看到又怎样,圣旨的真假不能单凭徐全寿一面之词,况且本将军是奉命行事。”
徐不凡亟欲知道的就是幕后人物,急急迫问道:
“是奉何人之命?”
“褚鹏飞。”
“你们是一丘之貉,我是问你幕后的主使人?”
“无可奉告。”
“据我所知,此事内幕重重,牵扯极广,你如肯招出实情,徐不凡或可网开一面,不要你吃饭的家伙。”
“徐不凡,你简直目中无人,给我拿下!”
军令如山,众兵勇一涌而上,徐不凡怒喝一声:
“你找死!”身形也随声离地拔起。
兵士中不乏身怀绝枝之人,事先又曾经过演练,扑击之势十分巧妙,一圈比一圈高,一层比一层密,再加上从楼顶坠击而下的人,形成一个肉网,将徐不凡主仆五人围在里面,有如网中之鱼。
徐不凡艺高人胆大,偏偏不肯束手就擒,徐不凡居中,四人背里面外,紧贴在一起,继续硬向上冲。
如果说,大同府的兵士布下的是一张肉网,那么,徐不凡主仆的组合就是一枚冲天炮。
肉网罩不住冲天炮,冲天炮终于破网而出。
不仅速度快,尤其美妙绝伦,一出肉网,马上一式‘天女散花’,第三批弓箭刀斧尚未攻到,五个人已分成五路,破窗进入楼内。
糟!楼上空空如也,已不见贺绍庭、于坚的踪迹,眼见一道梯子直通楼下,当下不遽多想,直往下冲,一口气冲出底层时,才发现已经在地层下。
四面都是石壁,无窗又无门,一灯如豆,阴暗昏黄。
徐不凡皱着眉头,道:
“老贼就是逃来此地的,一定有门。”
运足一掌真力,付贴壁上,一阵摸索,不久便找到出路,启开一道石门。
突觉金风贯耳,射来一股寒星,石娘娘风火剑一扫,再加上高天木的乾坤圈,一个不剩的倒打回地道去。
天地二叟动作好快,弹身急窜而出,已扣住两个手持铅筒,施放暗器的家伙。
石娘娘、高天木抢在前头,当先深入地道中。
天叟丁威最是急性子,劈面就问:
“说!于坚那个老匹夫是否逃到这里来了?”
那人吓得屁滚尿流,连说:
“是,是。”
“往哪里去?”
“前面。”
“前面是哪里?”
“前面岔路很多,我……我不知道。”
“你不说实话老子就活劈了你。”
那人支吾其词,丁威扬掌就要劈下去,徐不凡道:
“别为难他,狡兔三窟,于坚的确实去处,他可能真的不知道,点了他们的穴道,咱们自己去找。”
深入数丈之后,地道便分开,再往前行,岔路更多,似如星罗棋布,四通八达,真不知该走那一条才好。
见王石娘从前面折转,徐不凡道:
“石娘,前面的情形怎么样?”
王石娘道:
“守卫并不多,可能于坚自信可以在上面就把我们除掉,所以在下面未作安排,奴才已把他们制住了。”
“可知于老贼的去处?”
“前面岔道太多,我不敢走远,还没有找到尽头。”
俄而,高天木也回来了,提出相同的报告,于坚去向不明。
这下可把徐不凡难住了,分头去找吧,怕迷途失散,单寻一条吧,又怕误时误事,最令他放心不下的是,万一大同府的兵勇涌进地道里来,足可以将地道塞满,果不幸而言中,想要再在不伤人的情况下全身而退,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徐不凡稍作迟疑,决定采用最笨的办法,由他本人守在原地不动,四人分向四个不同的方向去搜寻,寻得目标后立即回报,再作计较。
四人刚去,耳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道:
“笨虽笨,倒不失为是个好办法,只是通道多如牛毛,不一定能找对门。”
话说一半时,从另一条岔道里,走出一位婀娜多姿的女郎来,是钟雪娥。
钟雪娥实在太神秘了,徐不凡做梦也想不到,会在府衙的地道里遇上她,敌乎?友乎?
高深莫测,一片迷离。
由于在徐不凡的心里,婿终无法肯定她是敌是友,所以在态度上也只好以非敌非友处之,淡然一笑,道:
“幸会!幸会!”
钟雪娥却甚是热乎,道:
“的确是幸会,我原先的判断,你多半逃不过于坚的毒手,所以劝你打消原议,看来是我小瞧你了。”
徐不凡笑道:
“哪里,无论如何,我还是很感谢姑娘的善意。”
“你没有听我的话,不必谢我,而且,你现在麻烦也不小。”
“现在有什么麻烦?”
“如果被于坚或贺知府晓得你们在地道里,下令堵死所有的出口,就只有死路一条,我奉劝你还是及早离开的好。”
“对不起,找不到于坚这个老贼,我绝不会离此一步。”
“这个地道,是根据河图八卦之学建造的,除非识途老马,一般人进出都很困难,何况找一两个人。”
“谢谢钟姑娘的关心,我徐不凡天生倔脾气,不达目的,绝不休止,四个人一趟找四条路,两趟八条路,三趟……”
钟雪娥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咯咯笑起来,道:
“这多麻烦,你既然如此坚决,我就成全你好了。”
“你是说,你知道于坚的去处?”
“当然,不知道拿什么卖给你。”
“你说吧,要多少?”
“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够花就行了,太多了也没意思,这一阵子,从你身上赚的银子已经足够我三年用,咱们换个方式吧。”
“换什么方式?”
“你这个人有时候心胸宽厚,慈悲为怀,连一只蚂蚁也不忍心踩,俨若文人雅士,有时候又胆大包天,固执己见,敢闯干军万马,倔的像一头大蛮牛,我最欣赏你这种有个性的男人。”
“钟姑娘,我们在谈生意,别把话题扯远。”
“我们是在谈生意,我要你嫁给我。”
徐不凡吃了一惊,道:
“你说什么?嫁给你?”
钟雪娥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不错,嫁给我!”
“你在说笑话,自古只有女嫁男,没有男嫁女的。”
“这是条件,也是生意,自然是你嫁给我。”
“我是一个残废,你应该嫁一个四肢齐全的人。”
“我是个丑八怪,”钟雪娥指着自己的绿色面纱。
“咱们谁也不吃亏。”
徐不凡凝视着的面纱,只看到一个美丽的轮廓,以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可惜我已名花有主。”
一句‘名花有主’,又惹得钟雪娥笑起来,道:
“你是说常小琬?”
“你知道小琬?”
“你的未婚妻,可惜已经死了,不然我又何必抢人家的丈夫。”
“抱歉,就算小琬死了,我也不作任何承诺,因为我觉得这事太荒唐,而且更不喜欢接受别人的勒索。”
“没有关系,你不必急着答复,来日方长,反正我现在还不打算讨丈夫。”
这种男女婚嫁之事,在钟雪娥口中说来,自自然然,从从容容,一点也没有娇羞忸怩之态,徐不凡心中直犯嘀咕,暗想:
“这丫头处处与众不同,我可要小心提防着点。”
掏出一锭银子掷给她,道:
“好朋友勤算帐,走一步路,办一件事,现在总该可以说出于坚的去处了吧?”
钟雪娥也不客气,收起银子,指着地道拐角处的墙壁说:
“看到没有,一左二右,这上面有各种不同的符号,你的目标是四号,当左则左,当右则右,便可找到姓于的。”
“谢了,王石娘他们到时,请替我招呼一声,徐某先走一步。”
足底抹油,掉头就走,照着钟雪娥的指点,当左左,当右右,不一时已至尽头,顺路爬上一道石阶。
石阶呈螺旋形,到达顶部时才发现,原来是一个碉楼,于坚与贺绍庭正趴在窗口上,注视着外面。贺绍庭气喘咻咻的还在擦着汗,似乎才上来不久,道:
“于兄,外面乱哄哄的,好像还没有逮住徐不凡。”
于坚信心十足的道:
“知府大人请放心,四门紧闭,十面埋伏,徐不凡就算有十条命也飞不了,咱们等着好消息吧。”
徐不凡的短刀已贴在右肘上,接口说道:
“很不幸,我给你带来坏消息。”
于坚猛回头,面无人色道:
“你……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徐不凡杀气腾腾的道:
“阎王要你今夜死,不得留命到天明,于坚,你认命吧!”
似苍鹰攫兔,似饿狼扑羊,贺绍庭根本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于坚的佩剑才拔出一半,连哼一声都来不及,人头已钩在徐不凡的铁耙上。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贺绍庭全身索索而抖,恶狠狠的道:
“徐不凡,你们徐家世代忠良,想不到会生出你这个杀人魔王来,本府虽一介书生,自知非尔之敌,也绝不引颈就戮,我跟你拼了。”
他自觉必死,所以根本未将生死放在心上,不顾一切的扑出去,谁料,徐不凡不闪不避不还手,劈!劈!在他脸上清清脆脆的打了两个耳光子。
这一来,反倒使贺知府糊涂了,傻愣愣地道:
“徐不凡,你怎么不动手?”
徐不凡放下人头,洒上药水,收起短刀,心平气和的道:
“晚生与贺知府无冤无仇,怎么敢对大人无礼,置朝庭的王法于不顾。”
贺绍庭见徐不凡前后判若二人,更加费解,道:
“你既知朝庭王法,就不该恣意胡为,杀害于将军。”
“贺大人,晚生与他仇深似海,事实俱在,我不想再多作解释。”
“就算圣旨是假的,他错杀了徐总兵,也应该由王法来处置,不可私刑杀人。”
“我正是在执行王法。”
“什么?你在执行王法?你把话说清楚。”
“对不起,我不想多费唇舌,再见。”
从于坚身上撕下一片衣襟,包好骷髅头,转身就要离去,却被贺绍庭堵住去路,正气凛然的道:
“徐不凡,你今天要是不交代清楚,本府职责所在,即使粉身碎骨,也不放你走。”
徐不凡面有难色,苦笑道:
“贺大人,请别误会,晚生不告诉你,纯粹是为大人着想。”
“本府不明白你的意思。”
“聪明容易糊涂难,不明白最好。”
“休花言巧语,本府要知道你凭什么代表王法?”
“贺大人一定要知道?”
“一定要知道。”
“绝不后悔?”
“绝不后悔!”
说话中,已令人将徐不凡紧紧包围了起来,徐不凡想要在不伤人的情况下离去,几乎不可能,闻言迟疑再三后,慨然叹道:
“好吧,大人既然如此坚决,晚生也不便再固执已见,看完之后,请不必言语,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贺大人忠心耿耿,天人共鉴,盼能早登极乐。”
取出一个东西来,展现在贺绍庭面前,贺知府看完之后,脸色大变,二话不说,一头撞上石柱,当场脑浆四溢而亡。
徐不凡忍不住掉下两滴英雄泪,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石娘、高天木与二老都到了,忙将东西收起,转身就走。
地叟毛奇见现场倒下两个人,道:
“公子,贺知府为官清正,口碑载道,怎么也死了!”
徐不凡兀自前行,头也不回的道:
“他是自杀的。”
贺绍庭为什么会自杀,四个人皆一团迷雾,但见他脸色不对,没有一个人敢追根究底。
碉楼半腰有一个小门,可通城墙上,城墙上兵士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堡内,徐不凡主仆夺门而出,势如泻电,他们连拦截的念头都没有产生,就见影子已经消失了。
一行五人直奔南门外,原想去与八骏会合,在一座五道庙前,遇上神探刁钻、神偷孟元。
天叟丁威道:
“嗬!两位也到大同来了,想必又有新发现。”
神探刁钻道:
“是有新发现,所以特来报与公子知。”
“徐不凡道:
“发现什么了?”
“最新消息,京城里有一位御史到大同来了。”
“是哪一位御史?来大同做什么?跟我们只有什么关系?”
“就是那位敢言直谏,有铁血御史之称的余浩然,据说他此来大同的目的,是为了调查徐总兵当年蒙冤遇害的案子,与我们当然大有关系。”
“余御史现在何处?”
“就住在南关的‘蓬莱居’。”
“先父当年遇害的那家客栈?”
“是的,听说昨天就到了。”
这事关系太大,徐不凡马上作了决定,命二老去与血轿会合,免得八骏耽心,请神探、神偷继续打探,自己则与王石娘、高天木同行,准备去会一会余御史。
神探刁钻道:
“公子请注意,余御史系乔装而来,可能是一位走方郎中,也可能是一位算命先生,千万不要认错人r。”。
“我知道了。”
徐不凡去势如风,最后一个字已听不大清楚。
XXX
蓬莱居,在南关算是最大的一家客栈,一排五间店面,还兼营饭庄的生意,客房全部在后进。
这时候正当晚膳时分,已经上了有七八成的座,徐不凡主仆入门后,便被小二领到角落上的一副座坐上。
点好了吃喝的东西,徐不凡目光如炬,四下扫视,发现在前方不远处,就有一个五十余岁的走方郎中,药箱搁在脚边,上面还插着一方布招,正在啧啧有声的品味大同有名的烧刀子。
右边,有一个身穿八卦衣,手摇串铃的老者,自称“铁口直断生死,能知过去未来”,不停的沿桌兜揽生意。
石娘娘小声说道:
“主人,我与天木过去跟他们搭讪搭讪,如何?”
徐不凡道:
“不要,咱们先观察一会儿,再作计较你们快坐下来,干嘛老是站着。”
高天木道:
“有主人在,我们……”
“什么你们我们,我叫你们坐下来就坐下来,再这么别别扭扭的,干脆咱们各走各的好了。”
见徐不凡动了气了,石娘娘、高天木哪还敢再坚持,挨肩坐在主人的对面。
菜端上来了,徐不凡趁机问小二:
“住在贵店的客旅,都在此地用膳?”
小二道:
“嗯,后面不开伙,都在前面吃。”
“我可不可以请教,那位郎中与相士,是否住在贵店厂店小二眼最尖,手最短,一见徐不凡要打听事情,哼哼哈哈的根本不搭碴儿,徐不凡塞给他三钱碎银子,马上满脸堆笑的道:
“是是,这两位都是本店的住客。”
“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大概是昨天吧。”
随着一阵蹦蹦鼓的声音,外面走进一个货郎来,放下挑子、手鼓,叫了几样菜食,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来。
高天木眉头一蹙,道:
“这下可麻烦了,谁敢说这货郎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客人越来越多,此刻已达九成,徐不凡主仆正自吃喝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鸣如啸,众蹄杂沓,一下子冲进来十几条彪形大汉,一个个灰头土脸,风尘仆仆,敢情是远道而来的。
徐不凡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不由暗吃一惊,十三名大汉,共穿三色衣裳,两名铜衣使者的中间,站着一位银靴、银裤、银衫、银帽、银披风的汉子,显然是银衣使者无疑。余皆一色黑衣,分站左右。
店家以为生意上门了,趋前迎迓道:
“诸位爷是打尖?还是住店?”
银衣使者双目炯炯有神,答非所问的道:
“住在你店里的客人,是否全在这儿?”
店家弯腰哈背的道:
“正当吃饭的时候,全在这儿,全在这儿。”
银衣使者一阵调度,派二人去后面搜查,三人守住通住外面的门,大声吆喝道:
“大家不必惊慌,继续用餐,问到你的时候必须据实回答,尚若假言搪塞,或企图潜逃,一概格杀!”
言毕,七八个人一字排开,开始逐席搜查盘问?
王石娘道:
“他们是否冲着主人来?”
徐不凡道:
“我怀疑与我们的目标相同:”
“这群家伙好跋扈,究竟是什么路子?”
“这是我们目前亟须知道的事。”
高天木抛了一个眼色过来,道:
“主人,朝左侧的楼—上唇,钟玉郎那小子也在座。”
不仅钟玉郎在座,当徐不凡仔细察看时,发现上官巧云就坐在他对面。
王石娘道:
“这小子跑来此地做什么?”
徐不凡道:
“有他在的地方就有麻烦,要特别注意他一举一动。”
“干脆把他撵出去算了。”
“不必,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钟玉郎正在,注意楼下的银衣使者等人,上官巧云背向而坐,也没发现徐不凡。空气在紧张中透着几许沉闷,食客们的筷子也比平常慢了许多。
只听一名铜衣使者问那货郎道:
“老头儿,你叫什么?”
货郎有重听的毛病,铜衣使者再问一遍,他才听清楚,道:
“老汉姓金,大家都叫我老金。”
“哪里人?”
“潞安府。”
“他妈的,不对吧,你的口音不像是老西?”
“老汉小时候曾在北京当过三年学徒。”
“你来大同做什么?”
“做生意,卖胭脂花粉。”
“打开给我看。”
“是,是!”
老金打开货担子,果然是胭脂花粉。这货担子,一头是一个四尺高,一尺见方的橱柜,上面置一木匣,摆满针线、钮扣、脂粉等小东西,下面则是洋伞、帽子等。另一头叠着七层小方盒,铜衣使者嫌他笨手笨脚,索性翻过来,全部倒在地上,胰子、香水、袜子、手绢等散落满地,害得老金满地乱爬拣东西。
铜衣使者乱翻一通,似未发现可疑之物,粗声大气的吼叫道:
“看你干巴巴的,手脚又不灵光,快进棺材的人了,还出来做什么生意?”
老金低声下气的道:
“说出来不怕大爷您笑话,只因没儿没女,只好沿街叫卖。”
“你来大同多久了?”
“昨天才到。”
“准备到哪儿去?”
“塞外,那儿没有货郎,有赚头。”
“昨夜住在哪里?”
“就是这家蓬莱居。”
“你没有说谎吧?”
“小老儿斗胆也不敢。”
“哼,量你也不敢。”
老金总算平安过关,正在满头大汗的收拾东西,这一边,走方郎中的药箱子,也被另一名铜衣使者打翻在地,甘草芍药,人参当归,遍地皆是,郎中双眼发直,却敢怒而不敢言。
相士的处境也差不多,生意做不成,还被拖到一边去查长问短,喋喋不休。问来问去,还是那一套,弄不懂他仃1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找什么人。
王石娘实在憋不住了,道:
“主人,这群家伙太嚣张,我想……”
想怎么样还没有说出来,一名铜衣使者已来到面前,一脚采在高天木旁边的板凳上,大模大样的说道:
“你们叫什么?从哪儿来的?往哪儿去?把身上的东西全部掏出来。”
徐不凡满面肃穆,不亢不卑的道:
“在我未回答阁下的问题之前,想先请教你几句话,你们可是大同府的捕快?”
“不是!”
“是守备府的军爷?”
“不是!”
“那么,是化装的锦衣卫?”
“也不是!”
徐不凡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不可当的道:
“既非捕快,亦非军爷,更不是锦衣卫,你们凭什么张牙舞爪,滥搜百姓?”
拍桌子的声音惊惊动了蓬莱居所有的人,银衣使者、铜衣使者等人皆闻声赶到,上官巧云也发现了徐不凡,离座走过来。
银衣使者冷电似的眸子直盯着徐不凡,手按剑柄,吐字如刀:
“你是谁?”
徐不凡反问一句:
“你又是谁?”
“银衣使者。”
“没名没姓?”
“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是那条线上的?”
“你问的太多了,还没有答覆本使者的问题。”
“别忙,我首先要落实,你有没有资格盘查。”
“当然有资格。”
“凭什么?”
”凭这个!”
一名铜衣使者抢先答话,拔剑分心就刺,被王石娘伸手将剑压在桌面上,另一只手向外一挥,口叱:
“放肆!”一拳就将对手打了个元宝翻身。
银衣使者知道遇上了扎手货,向众人使个眼色,一齐亮出家伙,将徐不凡主仆围起来。
上官巧云挺身而出,往徐不凡身边一站,道:
“不要脸,你们想以多为胜?”
银衣使者笼着一脸寒霜,厉色喝道:
“小子,你听清楚,今天要是不将你的来龙去脉交代明白,休想活着离开蓬莱居。”
徐不凡脸一沉,道:
“我也告诉你,在我没有弄清楚你们的身份前,就别想知道一个字。”
双方各持己见,互不相让,场面火爆,恶战一触即发。银衣使者倏的扫出一剑,从三人头顶掠过,接着再添一掌,徐不凡发掌相迎,巨震声中,桌面已碎,双双向后一仰,银衣使者功力深厚,看来还真不是个等闲人物。
高天木怒火中烧,起身说道:
“请主人允许奴才出手,干掉这个不长眼的狂徒。”
徐不凡示意不可鲁莽,银衣使者不知深浅,继续喝问:
“说,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钟玉郎忽然从楼上一跃而下,朗声说道:
“不必问了,我替你们介绍一下,他是徐不凡,徐全寿的儿子,血轿的主人,杀褚鹏飞、于坚的凶手。”
银衣使者等人一见钟玉郎,齐皆恭身而立,叫了一声:
“公子!”
钟玉郎道:
“你们是什么时候到大同的?”
银衣使者答道:
“刚到。”
“有急事?”
银衣使者上前附耳,说了几句悄悄话,钟玉郎脸色一变再变,道:
“找到没有?”
“还没有。”
“那就快到别家去,何必跟徐不凡穷泡。”
银衣使者等人似是确有急事,对钟玉郎又极尊敬,闻言齐声应诺,立即结伴离去,眼看一场无可避免的群斗,就这样烟消云散。
徐不凡的心里边却疑云满腹,银衣使者称钟玉郎为公子,早先在哈尔纳拉家,他们的同路人亦曾称钟雪娥为公主,二人又都姓钟,难不成他们是兄妹?
他们的父母是谁?
为何钟玉郎处处与自己为敌?
钟雪娥恰恰相反,偏要帮胁自己?
银衣使者来此的目的何在?
是为了追杀余浩然?还是……
剪不断,理还乱,方自心乱如麻间,钟玉郎也不声不响的走了,越发显得银衣使者等人的出现非比寻常,很可能有什么事情正在进行着。
上官巧云看在眼中,却别有所感,嘟呶着嘴,道:
“徐哥哥,你在发什么呆?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人、家来这么久了,一句话也不说。”
徐不凡这才从沉思中醒来,漫应道:
“啊,没有,我是在想,你怎么会和钟玉郎搅在一起?”
“徐哥哥,你可千万不要乱猜,为了等你,我住在蓬莱居好几天了,吃饭的肘候,是钟玉郎主动的找我搭讪,坐在我对面赖着不走。”
含情脉脉的望着他,语气更加温柔:
“怎么?你吃醋了?听人家说,没有爱就不会吃醋,是吗?”
上官巧云一厢情愿,自言自语,徐不凡啼笑皆非,但又不便使人太难堪,只好顺着话题说道:
“巧云,姓钟的跟你说了些什么?”
“好多好多,都是你从来不肯说的甜言蜜语。”
“甜言蜜语往往是最不可靠的。你要当心。”
“我知道,所以他叫我去,我没有理他,甘愿留下来陪你。”
饭庄里的食客多已散去,为了找寻余浩然,徐不凡主仆也订了三间上房,暂时住下来。
趁着夜黑人静,他在客栈外散了一阵步,回房后见高天木、王石娘仍在候着,见面后问道:
“主人,找到余御史没有?”
徐不凡道:
“可以说已经找到了。”
王石娘道:
“是走方郎中?还是铁口相士?”
“都不是,是那个货郎。”
“是货郎?主人是怎么猜出来的?”
“不是猜,是算的。”
“怎么算?”
“你们注意到没有,那货郎的化装术虽然不错,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但他吃的东西却都是很讲究的珍稀佳肴,那不是一个货郎能够负担得起的。不像那走方郎中,一盘牛肉两个馒头就解决了。”
高天木点头说道:
“嗯,有道理,有道理,主人心细如丝,奴才就没有注意到这些小事情。”
“其次,他在收拾东西的时候,花粉,针线胭脂,乱塞乱放,毫无章法,那像是一个摇蹦蹦鼓的货郎。”
“主人,还有呢?”
“最重要的一点,他住的房间,是蓬莱居最大的一间,也是先父当年常住的那一间,郎中、相士住的地方合起来还没有他的一半大。”
王石娘道:
“现在真相已明,主人是否打算去会会这位御史太人?”
徐不凡点头称是,言罢推门而出,此刻夜色已深。四处寂然,多数客房的灯已熄灭。徐不凡主仆贴壁而行,潜入左后进的一个小跨院。
跨院内共有三间宽敞的上房,一明两暗,中间的一间还透着微弱的灯光。徐不凡交待二人一前一后,在外小心把守,不论何人,一概不准闯入,如有那胆大之人企图硬闯,杀无赦!
‘笃!笃!笃!’
石娘娘、高天木觅好位置后,徐不凡方始轻轻的叩门三响。
先咳嗽一声,老金直着喉咙问:
“是谁呀?”
“是我,徐不凡!”
房门打开了,徐不凡跨步而入,发现老金正在修理货挑子。
单刀直入的道:
“老先生,你是否余御史”
老金的神色变得很紧张,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先将房门掩好,直瞪瞪的望着他,不答反问道:
“你真的叫徐不凡?是归化总兵徐全寿的公子?”
徐不凡一本正经的道:
“晚生正是徐不凡,中山王是先曾祖。”接着,尽其所知,将家里的事又说了一大堆,以资征信。
老金依旧不动声色,道:
“你可知尊大人的出身?”
“宣德武状元。”
“同年的文状元又是何人?”
“常恒甫!”
至此,老金才完全相信,紧握住徐不凡的手,惊喜不迭酌道:
“苍天有眼,不绝忠良后嗣,找终于找到了徐家的根,老臣正是余浩然,此来就是为了调查徐将军含冤遇害的案子。”
“老大人,晚生想知道,六年前尤猛将军送往京城的贡品,到底是真是假?”
“的确是假的!”
“尤猛将军如何辩解?”
“没有辩解就死了。”
“如何死的?”
“有人说是畏罪自杀,有人说是被人暗杀。”
“据娩生了解,圣旨共有两道,一道是真的,召先父回京受审;另一道是假的,就地赐死,但不知这假圣旨是如何到达大同府的?”
“根据老夫多年调查所得,是由两名叫吕忠、侯方的人送到的。”
“知道是谁就好办,只要抓到吕忠、侯方,就不难查出他们幕后的主使人。”
余浩然沉重的叹了口气,道:
“话是不错,做起来却困难重重,按惯例,圣旨多由太监传送,可是,查遍了所有太监的名册,却没有吕忠、侯方这两个人。”
“老大人是否怀疑另有一个秘密组织?”
“不仅如此,这个组织的首脑,还一定是一个大有来历的人,否则不可能知悉令尊的行止,也无法做出足以乱真的假诏。”
“能够找到那一份假诏书就好了。”
“就是为了那一份假诏书,老夫这已经是第六次来大同了。”
徐不凡神情一紧,道:
“可有眉目?”
余浩然环顾全室一周,振振有词的道:
“孩子,你大概早已知道,这里就是你父接旨遇害的所在,当老夫第一次来调查的时候,就发现那份假圣旨在混战中失落了。”
虽已事过境迁,但一想起父母双亡的往事,仍不免悲从中来,为之泪眼迷蒙,仿佛看到亡父前门拒敌,二老八骏后门逃走的惨状。徐不凡抹了一把泪,含悲说道:
“有一件事,不凡至今不解,先父身为总兵,位高权大,虽被解职,于理还是应该住在驿馆里,为何住进蓬莱居?”
余浩然道:
“这事老夫也查过,是为了方便行事,由褚鹏飞一手安排的,据闻此贼已除,可谓大快人心。”
徐不凡道:
“毫无疑问,褚鹏飞、于坚是这个秘密组合的一份子,银衣使者、钢衣使者也是。”
“错不了,这群狗腿子盯我的梢已经不止一次,所幸老夫早已成竹在胸,每次均能逃过他们的耳目。”
徐不凡接着先前的话题道:
“老大人可知假诏失落何处?”
“流落在民间。”
“糟!百姓众多,地区辽阔,在民间就不好找了。”
“是不好找,一则百姓视圣旨为宝贝,得到的人必然密而不宣;二则一旦知悉为假旨后,更伯招事惹祸,越发不敢张扬。这就是老夫为什么会连来大同府六次,而又乔装成货郎的主要原因。因为货郎可以深入民间,便利多多,查访起来可将阻力减至最少。”
“老大人,结果找到没有!”
“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今天找到了。”
“在哪儿?”
“在……”
徐浩然仅仅说了一个在字,霍然‘哎唷’一声,仰面栽倒,心口上插着一支匕首,深达五寸,血如泉涌,早已魂归西天。
因有王石娘、高天木守在外面,徐不凡未存戒心,故而有此一失,当他弄明白匕首是来自屋梁上,也就是说屋梁上早就藏有人,抬头看时,来人已化作一缕轻烟,破窗而出。
徐不凡拔足追出,已无半点影踪,急问道:
“石娘,看见什么没有?”
王石娘一直留意外面的动静,没有注意屋内;道:
“好像有夜鸟破空的声音,回头看已飞走了。”
高天木已闻讯赶到:
“主人可是要追那暗袭的凶手?”
“先追余御史要紧,有极重要的事还没有问清楚。”
“那必须先回到血轿才安全。”
“是要先回血轿去,快!”
躲在跨院外面的上官巧云,简直丈二金刚摸不着脑门子,他实在无法理解,如何去追赶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眼见徐不凡主仆三人一闪而逝,口中喊道:
“徐哥哥,等等我,等等我!”朝着同一方向,越墙而过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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