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尽是女人,各式各样、各种肤色的女人。
巴西没有种族差别,这从每十年进行一次的国势调查中可以清楚地得知。大约二十年前,就已废除了种族差别的统计调查,即使某些地方还有统计,也没什么意义了。
混血儿太多,单从肤色上还不能判断是何种血统。
在美国,即使祖先中仅仅混有一两代黑人,只要染上非洲血统,那怕肤色是白的,也能判断他(她)是黑人的后裔。究竟是白人还是黑人,二者只能择一。巴西则不然,只要肤色是白的,会通通被视为白人;在巴西出生的,就被视为巴西人。
根岸四郞一踏进酒吧的大门,他的身子就僵直了。众多女人的视线,刷地一下都投在他的脸上、他朦朦胧胧感到了这异样的光景:尽是女人!无论哪位女郎的桌上都摆着饮料,没有一个酒杯是空的。她们默默地注视着他。这里的情形四郎曾听人讲过,但亲眼目睹还是头一次。四郎缓缓挪动身子,在就近的桌边坐下来,向侍者要了啤酒。喝酒时,他把视线落在桌上,不敢抬头,周围开始窃窃私话,继而声音越来越大,终于震天价响。四郎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仿佛得了重病似的。
酒吧里集中了妓女。在圣保罗有几个地方可以玩女人:一是通称人妻公园的圣约翰大街,另一个是女学生集中的奥古斯塔大街……
巴西天主教的戒律很严,离婚不易,这就造成了分居者的增多。分居以后,女人为生活所迫以及生理需要,就到圣约翰大街去。谁要想同穿超短裙的女学生跳迪斯科什么的,就到奥古斯塔大街去。但是通常玩女人的地方还是酒吧。
女郞们跟酒吧的老板订有合同,她们从傍晚就等候在那里。女郞们必须把卖春钱的百分之三十付给老板。无客的情况很少,如果守候一夜都没有客人来,则饮料钱自付。有客时,则当然由男人付。
一有男人进来,大家都把视线射向他,那目光就象针一样刺人,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都想打他的主意。四郎初来乍到,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心中胆怯,本想逃跑,这时,侍者走过来,问四郎要个怎样的姑娘。
“随便哪个都行。”
四郎不敢抬头,一直瞧着啤酒。晕眩从身体的深处涌了上来,大约半个钟头以前,他在七月九日陆桥的小铺里才喝了两杯用砂糖黍制的士酒——品加,这是低薪阶层喝的饮料,含酒精成分高,只须几杯就会醉得人直不起腰来。喝品加时必须吃巴西式的油腻食品,四郎喝品加还是头一次,别说品加。就连含酒精的饮料他都是第一次进嘴。这时,他呼吸急促,浑身冒汗,对女人既期待又胆怯的心情,跟浑身的颤动交织在一起。
“随便哪个姑娘都行”,到了这步田地,四郎只得硬着头皮坚持下来。
酒要喝,女人要玩。五年来,吃了上顿无下顿,好不容易积攒起五万克鲁赛罗,干脆把它花光!四郎近来情绪欠佳,终于作出了这异乎寻常的决定。
四郎来到的酒吧,位于七月九日陆桥附近,叫强强酒吧。他从同是修车修理工的朋友那儿打听到强强酒吧的行情。酒吧是分等级的。妓女也分等级。最高等妓女要价约一千克鲁赛罗,强强酒吧的妓女只要四百克鲁赛罗。
四郎现在的月薪是一千八百克鲁赛罗。
五年前浅胁警视正带他兄弟俩来圣保罗时,四郎的月薪才只有二百,十八岁的三郎是—千五百。按巴西法律规定,工人最低工资是一千五百克鲁赛罗,可只有十五岁的四郎不能要求那个数目。
多亏浅胁的照顾,兄弟俩才在山本汽车修理厂落了脚。山本汽车修理厂位于日本人街北段的空赛列依罗·佛尔塔多街。
据说圣保罗地区的汽车量,平均每五个人就有一辆车。汽车产业发展之迅速,在巴西独占鳌头。
开初,兄弟俩的工资合起来不过一千七百。靠这点钱,生活得十分艰辛,要填饱肚子都相当难。穿的只有一件村衣,吃饭还不能进餐馆,肚子饿了就啃干面包。如果下馆子,一人一餐最少得花五十克鲁赛罗,两人一天三餐就是三百,一个月下来便是九千。
兄弟俩从来不买一张报纸。日本人办的报每月要七百五十克鲁赛罗。若是来自日本国内的杂志,一册就是三百七十克鲁赛罗,想看报纸就站在售报亭的新闻橱窗前,累了也得忍耐。
“豆腐,豆腐!”日侨小贩沿街叫卖的声音非常诱人,他俩忍不住了,有时也买点豆腐吃,这就是最高享受了。来圣保罗的头一年就是这么过的。
第二年,第三年,四郞的月薪增加了,修车技术也有了长足的进步,由于工作认真,开始得到顾客的好感,也就有了小费。
现在是第五年,四郎已练就一身过硬的本领,取得了卡车二级驾驶证和汽车修理工证书,月工资上升为一千八百克鲁赛罗。加上小费、夜间加班费,每月的总收入可达二千五百克鲁赛罗。
除去一切必要的开支,余下的就全都存入了银行,对于烟、酒、女人,从不沾边。
巴西人好赌,可他兄弟俩决不同流合污,始终一个动地攒钱。他俩决心勒紧裤腰带奋斗几年,待羽毛丰满后为父母报仇。
一家惨遭杀害的悲脚,犹如插在兄弟俩心上的一把钢刀。过去,兄弟俩象失去双亲的兽崽,随时都有被吃掉的危险。他俩有过颓唐和沮丧。可如今,两人胸中只有一个念头,报仇、报仇!为了报仇,还必须走一段相当难行的路。羽毛未丰是报不了仇的。兄弟俩立下誓言:再难行的路也要走到底。
第一个目标是购置一辆载重三十吨的大型卡车,有了它,便可以独立经营长途运输,逐步积累资金,办一家圣保罗第一流的运输公司,而报仇就从那时开始,他俩决心穷追猛打连公安队都无法对付的加林泊罗集团,要象他们杀害父母那样杀死安东尼奥·塔巴勒斯。
一台载重三十吨的大型卡车,新的要花一百万克鲁赛罗,半新的也要四五十万,兄弟俩五年来节衣缩食攒起来的不过十五万克鲁赛罗。巴西的储蓄年息是百分之四十三强。石油贫乏的巴西在石油危机影响下,经济受到严重打击,通货膨胀。存款利息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提高的。
低工资的兄弟俩,五年间能够积攒十五万,主要靠的是高率利息,而单靠节衣缩食是绝对不行的。
买—辆半新的车要四五十万,兄弟俩的钱离这个数字还差得很远,不过,这个距离确确实实是在一步步缩短。
“这女子怎么样?”
侍者领来一个女郎,年龄与四郎大体匹配。
巴西男人有种说法:妻子要白种女人,干活要黑种女人,睡觉要混血女人。
—看便知,领来的是混血女人。巴西男人认为,混血女人最富有内感,乳房丰满,臀部发达。在里约热内卢狂欢节上增光添彩的正是这些混血女人。
“这是最上乘的女子,虽说贵了点,但是值得啊!”
四郎默认了,连正眼儿都未瞧她一下。这女人根本没有注意侍者向四郎要了高价,她的全身已象火一般发烫。
“的确可爱。”
侍者离开后,四郎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是朋友告诉他要这么说的。四郎说话时,面部僵直,声音发抖。
女子自称玛丽亚。
他俩走出酒吧,来到纪念护宪革命的七月九日大街旅馆。
房费三百,女人五百,再加上酒吧的饮料,四郞共花去费用近千克鲁赛罗。
走进旅馆的瞬间,四郎感到一丝胆怯,倒不是为女人,而是为顷刻间花去了这么多钱。五年来拼命攒起来的五万克鲁赛罗一下子就花去了百分之二!
由于胆怯,连皮肤都泛黑了。
梦幻消失了,在这一刹那间,四郎紧闭双目,仿佛梦消失的声音都能听见。
兄弟俩的誓言就在这声音中彻底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