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④⑧章

短暂的静默里,风声大作,叶流西低声对高?深说了句:“我会保证你背后没风险,你也得?保证我的。”

高?深嗯了一声:“我不行的时候,会提前告诉你。”

这人话?不多,有时候几乎没存在?感,但不知道为什?么,叶流西就是觉得?他可?信。

她提着刀,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架子嘬了记口哨。

混战旋又开始,像是从未停过,叶流西刀只向前,从不担心背后,砍翻一个,迅速转向另一个,不只防御,甚至几度尝试进攻,有好几回,旁侧有人架子突袭,中途被掠阵的子弹击翻。

叶流西直觉,丁柳的放枪偶尔走?空,或者击中躯干四肢,但昌东开枪,从来都是直中头颅。

她自己做事,会过于浮躁,就像开车时被人架子袭击,她差点?把车开翻,昌东身上有她欠的一个“稳”字,她喜欢到不行,反正她看中的,不占有也得?收罗,最?不济,也必须扯上关系。

人架子到底数量有限,并?非前仆后继,地?上横了两三个之后,局势开始扭转,肥唐胆气也壮了,挥舞着工兵铲,吼得?越来越猛:见空就上,劈头就砸,撒腿就跑。

叶流西想笑,小兄弟真是好生?猛啊。

再次砍翻一个人架子之后,剩下的两个有了退缩的怯意,天色更黑了,沙子迷得?人睁不开眼,叶流西趁着这片刻间隙,几步冲到工具箱前,打开应急工作灯。

白炽光打出一片带沙的空地?,叶流西无?意间抬头,忽然?看到房顶上,昌东的背后,有人架子匍匐着、悄然?靠近。

她心头一震,还没来得?及示警,那条人架子悍然?扑住昌东,带着他一齐滚下房顶,叶流西想冲过去,昌东抬眼看到,吼了句:“管自己的,别乱!”

说话?间起肘砸向人架子下颌,翻身跃起,一枪抵住它眉心。

触目所及,蓦地?一怔,那人架子抬手打飞他枪,就势抓他咽喉,才到中途,腰侧忽然?吃了一记冷枪,身子架不住这冲力,滚翻在?地?。

昌东站在?原地?,耳膜处震响,这一刹那,觉得?世界急速撤远,地?不在?,天不在?,只余一扇光,笼殊途的彼此。

这人架子,是个女的。

长发如草,早已?秃得?稀稀拉拉,露出大块惨白的头皮。

她穿已?经撕得?破破烂烂的裙子,布条缕缕,甚至难以蔽体,强光映照,能看到污脏之下,那裙子的原色,也许该是绯红。

皮相不再,骨相陌生?,细瘦骇人的脖颈上,戴一条细链,晃晃荡荡。

山茶出事的那个晚上,孔央喊他进帐篷看衣服是否合适,不安地?抚着脖子上的项链,低声问他:“这样搭好吗?如果拍照,链子太细,是不是不太显?”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到外头风瓶乱撞。

……

两年?前的撞音,好像又响起来了,从耳膜钻进颅骨深处,缠绕穿插,不息不绝……

孔央喉咙里嗬嗬有声,利齿呲起,眼珠子带慑人的一线亮,后背躬突,脖颈转动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作势又扑。

枪声又起,只是堪堪打空,子弹擦着孔央的头皮入墙,孔央被震地?一个激灵,中途退步,梗着脖子无?比狂躁。

昌东转头冲着丁柳吼:“别开枪!”

这才发现,这场厮杀在?他怔愣间已?经接近止歇,除了高?深还在?警惕地?看高?处,提防是否还会有新的人架子攻进来,其它的人都站在?不远处,丁柳正端着枪,被他吼地?一哆嗦。

叶流西抬手压下丁柳的胳膊,看到前方昌东被打飞的枪,过去捡起来,拿手擦了擦,重又插*进后腰。

孔央很快撑起身子,腰间中枪,压根没有延缓她的速度,肥唐提着工兵铲,紧张得?喉头发紧:“西……西姐,东哥怎么不动手啊?”

叶流西说:“……随便他吧。”

眼前人影一晃,朽烂裙摆带出一道虚晃的线,孔央四肢并?用,疾奔了几步跳扑而起,直撞到昌东身前,双手掐上他脖颈……

丁柳失声叫出来。

叶流西盯着看,攥紧手中提刀,就在?这个时候,昌东伸出手,一左一右控住孔央的头,朝边侧用力一转。

颈骨折断的咔嚓声分外刺耳,大风掀翻了工作灯,直直的一条灯柱打入半空,昌东站着不动,孔央先还依在?他身上,然?后缓缓滑脱下去。

叶流西仰起头,也不知道看哪里才合适,一时间风沙满眼,只觉得?天大地?大,事事艰难。

肥唐凑过来:“西姐,这人架子是女的哎,还穿裙子。”

叶流西说:“是啊,那是……”

她住口了不说。

何必让人知道眼前面目丑陋的人架子就是孔央。

孔央是个温柔美丽的姑娘,死在?一场意外的沙暴里,没有后续,如此而已?。

丁柳环视了一下周遭,也不知道该跟谁商量:“这些尸体,留着会不会不安全啊?是不是得?处理一下?”

叶流西冷冷说了句:“又不是没别人了,为什?么要我们处理?”

***

高?深拿木棍又撬又捣,连踹几脚,终于把灶口破开个洞。

叶流西在?灶口边蹲下,朝里头叫话?:“识相的,就老?老?实实出来,大家还能聊聊。”

等了一会,老?签抖抖索索的声音传来:“你……你们别进来,不然?,我就把东西都给烧了!”

丁柳气得?脸都白了,叶流西笑了笑,大声说:“好,我们帮你烧!”

她看高?深他们:“烧东西,往里扔。”

院子里多的是柴火废料,肥唐把东西拾掇了拢堆,高?深拿打火机点?火,火头旺了之后,丁柳二话?不说,搂起燃着火的废料就往入口里丢。

不一会儿,底下就传来呛咳声。

高?深有点?迟疑,问叶流西:“这个……不会出人命吧?”

叶流西冷笑:“难道刚刚,他们不是想要我们的命?”

高?深说:“但是,万一真死了人……总归是犯法的。”

他刚刚进来,一时还摆脱不了外头的社会规则:哪怕嚣张跋扈如柳七,还一直严令手下,别真惹出顶翻了茶壶盖的大事。

叶流西捞过个破板凳,在?火堆边坐下:“放心吧,起贪念的人,一般都怕死。”

肥唐搂投了两把火之后,实在?忍不住,偷偷来问叶流西:“西姐,我东哥……到底是怎么了啊?”

叶流西的目光掠过不远处的昌东,他一直坐在?孔央的尸首旁,一动不动,背影里透着苍凉暮气。

她说:“别管他,你们都别管,也别去吵他。”

再等了会,估计扑火的速度比不上投,底下的空气也更易消耗,灶口里终于传来老?签呛咳的声音:“别……别,我们出来了。”

过了会,灶口的挡板从里打开,高?深手一伸,拖鸡仔一样,把最?前头的老?签硬拽出来。

***

火光下,老?签、阿禾、薯条,跟前一晚一无?二致,瑟缩地?挨站着,薯条的嘴角边还有巧克力酱,估计是拆了巧克力吃。

叶流西想笑,她坐在?板凳上,胳膊拄着刀柄,权当是扶手:“说说看,怎么想的,啊?当时都怎么想的?”

老?签没吭声,薯条有点?害怕,一直往阿禾身后缩,阿禾又窘又愧,死死咬住嘴唇。

叶流西说:“不说啊?”

她忽然?欠身,一把抓住阿禾盘着的发髻,把她的脸摁向火堆里。

阿禾尖声惊叫,肥唐吓了一跳,居然?下意识拽抱住阿禾,大叫:“西姐,不能这样吧?”

踢两脚踹两脚他都能接受,但这烧人的脸,太残忍了啊!

混乱中,老?签大叫:“不关她们的事,我的主意!”

叶流西变抓为推,把阿禾往边上一搡,又坐回凳子上:“那说说,怎么想的啊?”

阿禾瘫在?地?上,满脸的泪,不敢哭出声,老?签嘴唇嗫嚅着:“世……世道不好,丫头的叔伯,走?好多天了,估计是出了事,我们东……东西不多,都不知道怎么捱下去……”

“你们的东西,都是市集上紧……紧俏的,车身上那些玩意儿,更……更抢手,我就想着……”

叶流西打断他:“胃口不小,但就凭你们,就算吞了这些东西,守得?住吗?没那个能耐,抱着个宝,是福是祸都难说吧。”

不知道老?签是什?么想法,肥唐在?边上,忽然?面红耳赤,想起自己惦记过兽首玛瑙,一阵心虚。

“不是说人架子半夜才出窝吗?”

老?签瑟缩了一下:“是没错,人架子不喜欢白天,但是有大沙暴的时候,沙子把天都遮了,它们也可?能会跟着沙暴走?,我也是赌一把……”

那时候,他找了个借口把阿禾和薯条支进地?窖,自己一直守着窖口,听到有变故,马上堵上了挡板,哪知道事与愿违。

前后都理顺了,但截至目前,只见到这三个“关内人”,无?数的话?还要从他们嘴里掏,一时也不方便把他们怎么样。

叶流西笑:“既然?是赌一把,就该知道输了是什?么结果……”

她指地?窖口:“地?方和东西,现在?都是我的。”

阿禾头皮发炸,鼓起勇气问了句:“你是要赶我们走?吗?”

叶流西奇道:“我像这么好脾气的人吗?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你们……”

她指向一院子的狼藉:“首先,这清理善后,不用我做吧?”

老?签心里一宽,觉得?既然?需要他们做事,那这命,暂时是保住了。

他吸吸鼻子,环视了一下周围,尽量表现得?卖力:“人架子的尸体,得?烧了,留着有味儿,会招来更多。”

叶流西问他:“不能埋了吗?”

“不能,人架子就是从雅丹土包里钻出来的,埋回去了,后患无?穷。”

……

不知不觉,沙暴过境,天色渐渐透出浅黄。

薯条在?清理院子,阿禾和老?签合力,把人架子一个个拖出院外,拖到孔央的时候,昌东说了句:“别动。”

老?签为难:“这个……不能留的……”

昌东说:“我没聋,听见了。”

他站起来,俯身抱起孔央的尸体,出了院子。

叶流西没跟,她爬上屋顶,盘腿坐下,这里视野一览无?余,漫天沙雾间,一小片绿洲,像四面荒芜的岛。

她能清楚看到昌东忙进忙出,在?做些什?么。

他选了坡下的背风面,拿工兵铲挖出一个墓穴来。

劈砍下很多树枝、灌木,在?穴底铺出垫架,把孔央放上去之后,又拿草枝覆盖住。

往尸身上淋了汽油。

火头蓦地?窜起,带浓烟,昌东的身影在?火光下模糊而又变形,又像是一点?点?融得?更加高?瘦。

……

叶流西翻下屋顶,进到地?窖。

肥唐他们正互相帮忙,或是擦酒精,或是包扎——刚刚打斗正酣时没觉得?,缓过来之后才发现擦、剐、蹭、肿,没人不挂彩,面对面看都觉得?可?笑,但因为同舟共济的经历,又倍感亲切。

见叶流西进来,丁柳很亲热地?叫她:“西姐。”

“老?待在?这也不是办法,我们是不是得?想办法出去啊?这里奇奇怪怪的,我会帮你们跟我干爹说话?的……东哥什?么时候能把车子修好?没车子我们哪都去不了……”

叶流西说:“先待着,出发的话?,过几天再说。”

丁柳愣了一下:“为什?么啊?”

叶流西没吭声,她走?到物资堆放的地?方,那里有昌东的皮影戏箱——或许是老?签他们看着好奇,又或许是薯条觉得?好玩,箱盖敞开,被翻得?乱七八糟,很多凿刀散落地?上。

她一样样捡起来,放回箱子里。

然?后回答丁柳:“因为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