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祝保才抽搐着嘴角,抱着碗毛豆,就被何?夏兰给一脚蹬出了门。
挠挠头,挣扎了两下,这才乖乖地过去敲门。
“来了来了。”
张幼双听?到动?静,嘴里叼着个?包子,踢踏着拖鞋过去开门。
门外露出祝保才那一张俊俏黝黑的脸蛋,张幼双懵了半秒,茫然:“你怎么上门了?”
不是张幼双她大惊小?怪,主要是她记得这小?屁孩一向可看不上她。
祝保才搔搔头皮,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个?爽朗的笑,一甩脑袋后这高?马尾,“蹭”亮出一口大白牙。
“婶子,家里煮了毛豆,娘叫我送过来。”
昨天才教训了曹氏那朵小?白莲,张幼双这个?时候还处于斗志昂扬的战斗状态,略有点儿?警惕。听?到这话立刻就为自己刚刚的小?人?之心而?面红耳赤。
一进门,祝保才当即就被震住了。
这陈设,这讲究,这窗户还是柳叶格的,这是读书人?家啊!
脸红心虚地张幼双略有点儿?不好意思,接过祝保才他递来的毛豆,跑到厨房里拿了个?空盘子出来,快准狠地往盘子里一扣。
这才把祝家的碗还给了他。
“喏,给你。”
祝保才:……
他真不是来送毛豆的……
四目相?对间,张幼双一拍脑门,赶紧扭过身子往那个?厨房跑:“哦对了你等等。”
踮起脚把柜子里的糖蜜酥皮烧饼给拿下来了,用力“拍”到了祝保才怀里,特豪迈道?:“婶子给的,拿着吃。”
祝保才当即懵逼:“诶婶子你去哪儿??”
嗯嗯嗯?
难道?还有什么事不成?
张幼双下意识地回复了一句:“嗯?书房?”
祝保才刚想说点儿?什么,张幼双已经?蹭蹭地靸拉着拖鞋,火急火燎地蹿进了书房。
不是她不招待祝保才,主要是她刚刚在检查张衍的功课。
作为沈兰碧女士的女儿?,张幼双继承了来自沈女士的优良传统,一碰上这种学?术上的事儿?就特容易犯驴劲儿?。
母女俩之前?没少就学?术问题展开激烈的争执,吵得面红耳赤。
别说是祝保才来了,就算是俞巨巨来了,在正事儿?上都?得靠边站!
屋里就屋里,怎么还说上书房?
祝保才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搞得还有模有样的,这可不是穷讲究吗?
“婶子,我过去看看啊。”
再一进屋,祝保才又被给震住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张衍他家里头。原来张幼双真没说假话!面前?这还真是书房。
只看到有两面靠墙的大柜子,一字排开,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书。
每扇柜子前?还贴了张小?字条,上面画着鬼画符似的东西,貌似是从西边儿?传过来的什么计数的方式。
祝保才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走到柜子前?,随手抽出一本来。
这书上竟然还贴了个?那什么西方数字。
随手翻开一看,竟然还都?做了笔记,不是那种买书来充门面的。
现在做那种生意的上岗素质要求这么高?了?
祝保才捧着书本,呆若木鸡,徐徐裂开。
实际上要还在现代,张幼双绝对没有这么闲,有移动?互联网这玩意儿?,她正儿?八经?的书是看得一年比一年少。
奈何?穿越过来,娱乐方式太匮乏,于是张幼双就以打发时间为初衷,一种凶残的阅读速度,一本接一本地看。
再加上甲方爸爸家里又是开书坊的,光送的书都?有一箩筐!这么多书堆起来就看着尤为凶残可怖了。
而?在这书桌前?,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张幼双盘腿坐着,这一头栗色长发没个?正形儿?地扎了个?丸子头,继续刚刚严肃的考校。
“大学?之道??”
张衍就坐她对面儿?,小?少年腰杆挺得笔直,白衣如?雪,不染纤尘,和同龄人?这脏兮兮的模样简直是有天壤之别,身姿宛如?春风中最清瘦的那一竿细竹。
祝保才靠在门框边上,一听?这话,精神不由一震。
来了!
这可不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么?刚好今天让他看看张幼双和张衍有几斤几两。
张衍恭恭敬敬地说:“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看着张猫猫这眼睫低垂,毕恭毕敬,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的模样,张幼双再一次没压抑住内心这汹涌澎湃的吐槽欲。
也不知道?这便宜崽子到底像了谁,难道?她那位一夜情对象其实是个?正经?男?
挥去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张幼双定了定心神,想了想,咬着笔头继续问。
“嗯……所谓诚其意者?”
张衍嗓音清润:“毋自欺也。”
张幼双又问:“富润屋?”
张衍答:“德润身。”
张幼双果断地问:“所谓修身?”
张衍不假思索:“在正其心者。”
一大一小?,一问一答,语速越来越快。
祝保才略有点儿?诧异。
这是在考《大学?》的贴经??
所谓贴经?,简单粗暴地解释其实就类似于现代的古诗文填空。出上句,接下句,出下句,接上句。
张衍这么看貌似也不像别人?说的那般每日?吃子困,困子吃嘛?
祝保才这么想着,又略有点儿?不屑。贴经?有啥技术含量可言,不就是死记硬背的东西么?他就不待见那些死记硬背,陈猫古老鼠的东西。
这么想着,干脆抄起碗里这糖蜜酥皮烧饼吃了起来。
他视线略略一瞥,晴窗外春光正好。
日?光烂烂,鲜花团团,花影幢幢摇曳不定。
这重重花影落在了张幼双与?张衍两人?的衣裳上,铺开了霏雾融融的春色花光。
经?过一轮贴经?热身之后,张幼双这才开始了例行的日?常。
“我看看啊。”咬着笔头,张幼双眨眨眼睛又问,“张衍,我问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其中‘亲’字何?解?”
门口的祝保才“嘎吱”,咬下了一口饼,嚼了嚼。
精神不由一振,暗道?一声来了,终于进入正题了。
张衍的回答也很快,似乎根本没有细想,就直接给出了答案:“程子曰,亲当作新,大学?者,大人?之学?也。”
“大人?之学?者兼齿德而?言也。”
张幼双点点头,很欣慰,吐出笔头,一拍桌子:“明德何?解。”
张衍:“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
又道?:“明德,是我得之于天,而?方寸中光明底物事。陈氏曰,是得乎之天理。”
张幼双摇了摇手指,“那你认为如?何?才能做到这明明德?”
“反听?之谓聪,内视之为名,自胜之谓强。”
“以四书原句作解?”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
这个?时候祝保才不知不觉已经?停下了吃饼的动?作。
望着这一问一答的两人?,竟然生出一股眼花缭乱之感。
他已经?跟不上这两人?的语速了。
两人?说话越来越快,他这个?时候必须极其专注,才能跟上这两人?的节拍,可即便如?此,他能听?懂得还是寥寥无几。
张幼双的语速太快了,一句又一句,嗓音脆生生,如?倒了核桃车子,噼里啪啦,丝毫没有给张衍思考的机会。
祝保才代入张衍这方,不由为其心悸脸红,额上冒汗,压力再也无法使他保持冷静和体面。
他也就勉强能听?懂一二。这问答全援引自朱子集注,兼采榦、辅广、陈淳、真德秀、蔡模等十三家之言。
能将这些名家注疏翻来覆去,颠来倒去,倒背如?流,以经?解经?。可想而?知,是将这四书内容玩熟到了何?等凶残的地步。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密如?鼓点的快速问答。
张幼双也觉得有点儿?口干了,端起桌子上的水,咕咚一饮而?尽。
张幼双喝水的功夫,祝保才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这才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然而?还没缓过神来,张幼双却又开了口。
“张衍,我问你,以子曰为题,顺破要怎么破?”
祝保才咕咚吞了口口水,彻底懵了。
这怎么直接又跳跃到“破题”上了?
破题不比贴经?、以经?解经?之流的容易,“破题”可谓是八股文的重中之重。
然而?张衍只是略一思索,便给了个?笃定的回答。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张幼双换了个?姿势,压着腿,继续追问:“大学?之道??”
张衍不犯思索道?:“圣经?论大人?之学?,在于尽其道?而?已矣。”*
啪
一声脆响。
两人?齐齐扭脸看去。
就看到祝保才保持着个?端碗的姿势,愣愣地站在了门口。
这白底青花的碗砸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然而?祝保才却没心思顾忌这个?,他满脑子几乎都?被一个?念头给占据了:……他们家隔壁住着的到底是怎样一家子怪物。
张幼双吃惊地问:“保才,你怎么还没走?”
祝保才勉勉强强找回了思绪,露出个?惨淡的笑容来:“张婶子,你这是在考校衍儿?的功课呢。”
张幼双茫然地把压在身下的腿抽了出来,疑惑地说:“就……日?常练习啊?”
他知道?张婶子显得年轻。
张幼双脸圆,人?中短,下巴圆,眼睛大,偏呆萌的长相?。
穿着身青绿色的袄裙,更显得俏生生的。
伴随着这迎风招展的呆毛,“日?常练习”这四个?字,一字一箭,箭箭正中了祝保才。
(ΩДΩ)
霎时间,祝保才一脸凄风苦雨,迷茫如?暴风中狂摆不定地小?树苗。
日?常练习?
祝保才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吐槽欲了。
你们管这个?叫日?常练习?!
莫装逼,装逼被雷劈有没有!!
祝保才彻底风中凌乱,怪不得这张衍平常不爱说话呢,合着大家是根本没在一个?水平线上!(╯‵□′)╯︵┻━┻
然后在张幼双和张衍茫然的视线中,祝保才如?一阵来无影去无踪的小?旋风一般迅速转出了张家直奔正在做饭的夏何?兰面前?。
“娘!我决定了!我一定要拜张婶子!不,张先?生为师!”
何?夏兰这厢正烧着饭呢,差点儿?没被突然蹦出的祝保才吓出毛病来。
抡起锅铲就往倒霉儿?子背上揍:“要死,你又犯病啦!”
作者有话要说:前200留言继续有红包掉落嗷!
*引自古代的破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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