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陈迦南始终没有回头去看,晚会开始的时候她的工作结束。当时就领到了劳工费,比她预想的还要多一些,够她半年的学费,算没白来。

那之后她的生活平静了有一段日子。

再次波澜掀起是在一个月之后,姚姚已经从南方回来了,专心跟着江老师搞学术。有一次告诉她系里弄了个资助平台,百分之三十的研究生每年都会领到一笔钱。

那天陈迦南去柏知远的办公室,恰好他不在。

事实上她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这一学期转眼又到了考试季,她又没有特别认真的听过课做过实验,就是想来找柏知远划重点。

柏知远不在,她也不着急走。

一边等一边象征性的翻了翻桌子上的参考书,大都是一些外文版。她看到专业名词习惯性的念了出来,念完又觉得不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以为来人是柏知远,拿着书皱着眉回头问,老师,这个……

目光所及是一双黑色皮鞋,再往上,她怔住。

沈适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看见她,许久没见楞了一下,完事儿装模作样的往她手里的书上瞥了一眼。陈迦南回过神立刻收了书,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

沈适瞧了她的小动作,倒是笑了。

“听说H大向来尊师重德。”沈适坐在一边的待客沙发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能来杯水吗?”

陈迦南目光静了静,放下书去倒水。

她今天穿着未及膝的紧身格子短裙,上身是一件简单的白T,右下摆挽了个结,踩着白色帆布,头发剪短了,发尾微微卷着有些蓬松凌乱,像个干净的小女生。

陈迦南将水放在桌子上,乖乖的低着眉。

听见沈适问:“柏教授不在?”

陈迦南轻轻的“嗯”了一声,退后到几步之外想走。

“我又不会吃了你。”沈适说,“跑那么远做什么?”说着看了一眼杯子里的水,状似无意道,“柏教授这有什么好茶,泡一杯来。”

陈迦南沉住气,咬了咬牙。

“我对这不熟。”她说,“不知道。”

沈适淡淡的“嗯”了声:“找找看。”

陈迦南:“……”

“H大尊师重德,怎么能随便翻人东西。”她说的也很平淡,跟叙述一句毫无感情的话似的,“您说对吧?”

陈迦南在想什么呢。

这人从来都是不吃软不吃硬,全凭喜好做事,喜欢你了什么都宠着,烦了你想都不会想起,惹着他了会谅你一段时间让你自己反省,也会有先忍不住跑来找你的时候。最怕的是对你没了兴趣,扔掉你跟扔一件旧衣服一样。

沈适听着笑了一下,问她:“那我能抽烟吗?”

“对不起。”她说,“不能。”

沈适好似还有些遗憾:“算了。”

她那会儿正准备走,柏知远回来了,看见办公室里的两个人,愣了有一秒便笑道:“沈先生久等了。”随即叫住陈迦南,“给沈先生换一杯茶。”

她沉默的走向墙角的柜子,拿出那盒碧螺春。

沈适看着柏知远开玩笑道:“您这个学生对这很熟啊。”

陈迦南背对着他们泡茶,手都抖了一下。

柏知远笑道:“太贪玩老被我训,来这比实验室还勤。”

“看不出来。”沈适瞥了一眼那个瘦弱的背影,“还挺皮。”

柏知远笑笑:“现在好太多了。”

他们说了两句开始谈起正事,似乎还和系里的科研投资有关。陈迦南泡好茶端了过去,柏知远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去我抽屉把最上面那份文件拿过来。”

陈迦南应声去做,心里开始骂起来。

沈适慢悠悠道:“您这个学生好像有事要说。”

柏知远抬头看陈迦南,接过文件道:“这样,你先回去,我明天要出差,有什么事发邮件给我。”

她松了一口气,礼貌的低了下头准备走。

“没关系。”沈适说,“总得有个先来后到,要是介意,我可以先回避。”

他这话说的坦坦荡荡,陈迦南揪不出错。

“您太客气。”柏知远也没再推来推去,直接看着她,“就在这说吧。”

陈迦南:“……”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陈迦南?”柏知远叫她。

沈适低头喝着茶,好似没听似的。

“不是要考试了吗,我是想请您……”陈迦南硬着头皮慢慢道,“划重点。”

沈适像是被呛了一下,咳嗽了出来。

柏知远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陈迦南一眼,指了指桌子上那一摞书,叹气道:“拿了赶紧走。”

陈迦南:“谢谢老师。”

她这一走,沈适就笑了。

“柏教授对待学生真是宽容。”沈适道,“没少操心吧?”

“让您见笑了。”柏知远摇头笑。

沈适抿了口茶,看似无意道:“我听梁老说您有意培养自己的学生搞外行?”

柏知远顿了一下道:“我见过太多学生选错专业走错方向,每天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以为忙碌就是充实,说句伤人的话这也不过是一种麻木的踏实,有机会能帮一把是一把。”

沈适淡淡笑了笑,没说话。

“我说教惯了,沈先生别介意。”

沈适:“您说得对。”

“我这个学生对钢琴很有天赋。”柏知远说,“如果您那边有什么合适的发展机会的话,柏某先在此谢过了。”

沈适微微沉吟:“客气。”

那一天的北京城阳光万里,空气似乎都格外新鲜。沈适坐在车里兴致不是很好,面无表情的把玩着手机瞧着窗外,半响收回视线。

老张从H大开了出来,沈适道:“去姑父那儿。”

林意风正在家自己下厨,煮了一包泡面,还没喂进嘴里就被沈适夺了去。这个侄子从来都是这样,没大没小拿他也没辙。

“我以为好心看我来了。”老头哼了一声,“真是。”

“看您说的。”沈适没皮没脸道,“这不是给您带了瓶酒吗。”

两个男人坐在餐桌上,面对面斗嘴。

“说吧什么事儿?”

沈适笑:“没事。”

“没事你能来?”

“真没事。”沈适咬着面说,“陪您聊聊天。”

“跟我一个老头子能聊什么。”老头靠着椅子,笑着看他,“你说说我听听。”

“比如……”沈适一边呼啦吃着面,一边头也不抬的说,“您和姑姑。”

房间忽然一下子安静下来,也只是一下子。

“过去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好说的。”老头道。

老头说了这句不在吭声,沈适将面吃完了,擦了擦嘴,抬头看着这个年近六十的老人,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悲痛。

他片刻低了低头:“对不住了姑父。”

老头笑着摆了摆手,弓着腰去拿了开酒器。

“陪我喝几杯。”

安静的屋子里只有喝酒碰杯的声音,有时候你会发现这个地方实在寂寞,没有人的时候连阳光都不愿意进来。

后来老头喝的半醉,沈适扶着进了卧室。

他给老头盖上被子正要走,老人忽然睁开眼睛,不像是做梦,不像是说胡话,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他,慢慢张开嘴。

“她还好吗?”

沈适闭了闭眼,说:“好着呢。”

回去的路上北京城忽然狂风大作下起了暴雨,老张担心下面的路走不过去正要询问,老宅打来了电话,说老太太突然晕倒已经送去医院。

老张说:“沈先生,前面怕是过不去。”

“走应急车道。”沈适说。

到医院的时候老太太已无大碍,沈适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抽了好几支烟。萍姨从病房里退出来在他跟前叹着气说这几年都是这样,一听见暴雨老太太就犯头晕,今晚怎么比往年都严重了。

沈适道:“辛苦您了萍姨。”

“不是我说您啊沈先生。”萍姨道,“老太太做这么多都是为你好,周小姐无论从哪看都那么优秀,您倒好弄出事儿这一出差就是一个月,听说您回来老太太天天在家等着,万一今晚……”

沈适扔了烟:“我知道。”

他进了病房,老太太还闭着眼没醒。暴风雨将窗户敲的噼里啪啦响,沈适走了过去,透着窗帘一角看这窗外的黑夜。

想起那一年夜里,也是今晚这个样子。

那天他去哈尔滨出差,带着陈迦南一起去。她那段时间和以前不太一样,笑的也比以前多了。一进酒店便开始捯饬暖气,拿着遥控器问他这个怎么用。他笑着刮一下她的鼻子,说她笨到家了。

那个清晨他们做的也很尽兴,各种花样痛快淋漓。

她躺在他的怀里又变成了小女孩的样子,从头到尾一直没喊过疼,眼泪都没掉一滴。深夜他从饭局上回来,哈尔滨暴雨倾盆。

她站在窗台,眼睛红红的。

“站那做什么?”沈适问。

她没有回头,看着窗外的黑夜。

“等雨停。”然后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