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艾文琮这老家伙本来就不是个好玩意,家中妻妾成群,好名利好色好杀,不好色怎会妻妄成群?尤其是这种中年男人,对少女有一份特殊的神秘欲望,碰上绮绿这种浪娇娃,正是得其所哉。他呵呵一笑,一跃而上,坐在鞍后一把抱住了绮绿的水蛇腰,说:“绮绿姑娘,不必客气,在下这匹坐骑极为神骏,一马双驼依然可以逐日追风。”

  “艾爷,这……进城多有不……不便哪!”她轻扭着腰肢儿娇滴滴地说,半推半就羞态可按,更为撩人,更把艾文琼逗得心痒痒地。

  “呵呵!放心啦!不进城,过了桥走城外,绕东门到盛板村鲁家。谁敢笑你,我挑掉他的狗牙,走!”

  健马驰上桥头,以轻灵美妙的小快步行进,一男一女同乘引起不少路人注目。

  “的哒哒,的哒哒……”健马抵桥中段。

  桥右走着一个高大的黑衣人,挟了一个长包裹,听到蹄声,本能地扭头观看。

  绮绿眼尖,突然大叫道:“是他!他是我要找的人。”

  黑衣人是崔长青,扭头急奔。

  双枪艾文琮双腿一夹,加了一鞭,缰绳一抖,健马套蹄飞驰,一面咬牙说:“我要找的人也是他。”

  人马急奔,桥上大乱,行人纷纷走避。

  相距甚近,人快马亦快。绮绿尖叫:“崔长青,你这该死的畜生!你走不了。”

  双枪艾文琮拔出了两柄金枪,枪长四尺六寸,前重后轻,其实该称为标枪。标枪破空而飞,化虹而至。

  崔长青尚未看清绮绿身后的人,看了也不认识。那晚艾文琮站在火光下背火而立,只可看到模糊的轮廓,加以艾文琮已换了装束,当然不可能在有人坐挡在前面时,仍能看出艾文琮的像貌。

  他做梦也没料到来人是双枪艾文琮,更没料到有人会用金枪在闹区行凶,因此只顾向前逃走,不愿与绮绿照面。

  标枪的飞行太快,在破空飞行的锐啸到来的刹那间,枪已同时到达。

  金芒如电,划出一道孤度甚微的金虹。

  一名闪在一旁的行人,突然大叫道:“小心身后……”

  叫晚了,崔长青刚将身躯旋回,金枪已经及体,“擦”一声轻响,射入右胁。

  枪身也同时被他抓住了,但枪尖已入体三寸以上。

  一声惊叫,他扭身便倒,“克勒勒”一声暴响,他压倒了一段桥栏,向河下飞坠。

  “哎呀!有人掉下桥去了!”有人大叫。

  “噗通通……”水声震耳,浪花飞溅。微浑的河水滚滚奔流;水花一涌,人已沉入江底。

  双枪艾文琮与绮绿飞跃下马,艾文琮俯视着滚滚江流,跌脚叫:“可借!可惜我这一柄金枪。”

  纺绿却急叫:“快,,叫人下去打捞。”

  一名路人摇头道:“水流甚急,河底淤泥深有丈余,谁愿意下去打捞?谁知道漂到何处去了?”

  双枪艾文琮也说:“我们快走吧,等会儿有人报官,咱,们便走不了啦!上马。”

  “我好恨,不能见到他的户。”绮绿恨根地说。

  艾文琮将她扶上马,说:“我没白走这一趟,想不到充意中解决了他,走!”

  蹄声急骤,驰过桥北走了。流水呜咽,桥上围了不少人,一个个摇头叹息,大骂那双。

  狗男女凶手该杀该剐。

  盛板村鲁家的田地,与卫城的田地毗邻;永康冈以西的田地,也是属于卫所的卫田。

  鲁大爷早两年,便看上了永康冈那方圆四五里的茂盛栗林,愿以高价收买所有的田地,原主可以仍在原地耕种,作鲁家的佃户或打工。

  永康冈拥有最多的栗树的人,是甘七爷和甘和。甘和在这块土地上长大,他的父亲老甘,也在此地住了半辈子,在田地里流了半辈子的血汗。原先,田地上种的只是麦子,杂粮,蔬菜。老甘死后,留下了两个儿子,甘三与甘七。老甘共养了八个儿子,取名是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可惜真正长大成人的,只有甘三甘仁,与甘七甘和。

  甘和曾经离家出外谋生,到过京师,后来在涿州住了好几年。涿州古称范阳,范阳的栗子天下闻名。他学会了种栗,带回不少佳种,开始在永康冈种植。可惜水土不合果木变种,品质要比涿州的原种稍差。他种的三佳种是霜前栗、盘古栗、鹰爪栗,成绩可观,赚了不少钱,面团团做官家翁,成为爷子辈人物。

  他成功了,先后共花了二十余年心血。

  由于他的成功,永康冈其他的邻居,也在他的诚意辅助下,一一改植栗树,秋后栗子大量北运京师南下顺德,换来的是白花花的银子。

  屠夫鲁并不是对栗子的收成眼红嫉妒,他的田地收入已经够多,在屠猪屠牛屠狗的行业上,也赚了不少钱、其他的财源当然也不断招财进宝。他看上这片栗林的风水,希望将水康冈改为他的新居新庄院。向东望,是平畴千里,而永康冈就高了-那么几尺,前有官道,后有河流,四面五里方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好在中间建一座庄院,四周改为建有亭台池阁的大花园,岂不美哉?

  可是,甘家兄弟一口回绝,决不出让寸土,决不砍伐半株栗树,无可商量,斩钉截铁,金银再多也是枉然,半生心血决不轻易见钱红卖掉。

  从此,鲁、甘两家结下梁子,彼此不相往来。

  双枪艾文琮一枪击中崔长青,崔长青落水做了龙王爷的驸马,他也丢掉了一柄金枪。

  杀了人,必须远离现场。他一马双驮,带了胡绮绿驰向盛板村。

  次日一早,四匹健马出村,驰近永康冈。四骑士一是艾文琼,一是胡绮绿,一是鲁大爷屠夫鲁,一是屠夫鲁的拜地秃鹰仲谋。

  屠夫鲁身材象头巨熊,留了络腮胡,两膀有千斤神力、大枯牛如被他抓住双角,一扭便倒。他早年屠牛时不用屠锤,右手握了打磨好了的四寸短牛角,猛地一下击在牛眉心上,牛一击便倒。放血时,他老规矩捧起牛血猛饮,手上、嘴角、虬须……一片红。

  近十年来,他已不再亲自操刀了。

  秃鹰姓仲,名谋,壮得象条大枯牛,豹头环眼,狮鼻阔嘴,与本城的地棍飞燕子路威交情不薄,可知也是个不安分的人物。

  四人四骑到了永康冈东麓,绕着栗林小驰里余察看形势,在林前缘勒住坐骑,看四下无人,艾文琮说:“允中兄,能不能在两旬之内,把永康冈弄到手。”

  屠夫鲁笑道:“只要少庄主吩咐下来,那就等于是已经到手了。要不是上次令尊交代不可打草惊蛇,这两块地两年前便是咱们的了。”

  “姓甘的还不肯放手?”

  “呵呵!他会放手的。”

  屠夫鲁怪笑着说:“最好不要闹出人命,到底有所不便。”

  “少庄主请放心,咱们给他好好说。他们共有十户人家,每户给他们二百两银子,甘家多给一百,四千多两银子,他们怎能不卖?”

  “他真敢去报官?”艾文琮问。

  屠夫鲁耸肩,怪笑道:“少庄主,你是知道的,这些安分守己的良民,把官府看成救命王菩萨,动不动就请出里正街坊出来讲理,讲不妥便向救命菩萨求救,不足为奇。”

  “那你打算……”

  “让他们去大牢坐坐也不错嘛。”

  “哦!可是,田契不难了吗?”

  “呵呵!少庄主放心啦!咱们找人帮助他们打官司,打官司必须要钱,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打官司哪怕他们不卖田地?哈哈哈……”

  秃鹰仲谋接口道:“少庄主,-这件事交给在下办,保证如意。咱们从山东来的几位朋友,先把他们偷得精光大吉,等官府派人勘查,便会有城内几家大户被窃的赃物,在他们家出现。这一来,原告成为被告,这场官司妙极了。咱们再请笔生花车师爷李魁出面,替他们打官司,要不了几天,他们的田契必定乖乖易主。”

  屠夫鲁接着说:“如果车师爷这一关失败,田产必定被充公,充公后必发子发卖,少庄主,那些官牙都是仲二弟的朋友。”

  艾文琮满意地笑了,点头道:“好,由你们全权处理。不过,我认为私了比较实际些快些,入了官,咱们不但得多花银子,而且不是十天半月便可解决的事,咱们不能等,是吗?”

  “是的,在下必定尽力而为。”屠夫鲁欠身答。

  “好,我得走了,这里的事,偏劳两位啦!”

  “少庄主不多住两天再走?”

  “不行,府城中为了飞豹的事,闹了个满城风雨。昨日在广济桥,我把姓崔的击毙落水,这件事可能已经有人报官,我与胡姑娘皆不宜碍留,早走早好,以后再来。”

  秃鹰沉静地说:“不错,府城谣言满天飞,昨日午后不久,官府已派人到桥下打涝,少庄主还是早走为妙。”

  当天午后不久,屠夫鲁带了两名从人,乘了坐骑亲自造访甘和。两地相距值里余,屠夫鲁出门从不步行,不是车便是马,他厩中的良驹不下三十匹之多。

  永康冈甘家,是一座朴实的两进四合院,甘仁甘和兄弟俩分别住在前后院中,算是住同一屋檐下,两房的家小和气相处,名义上分了家,但两房的开支却由老七甘和负担,手足情谊极获村邻称道。

  甘和是个中等身材,一脸老实相的纯朴农人,屠夫鲁登门造访,怎敢不出来迎接?主客双方在大厅分宾主落坐,甘和笑道:“大爷大驾光临,未能远迎,恕罪恕罪,但不知鲁大爷莅临寒舍,有何贵干需在下效劳吗?”

  屠夫鲁呵呵笑,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件事务请七爷帮忙。”

  “谈不上帮忙,只要力能所逮,在下不敢不尽力?鲁大爷只要吩咐一声,在下乐于效劳。”甘和客气地说,心中却暗自警惕;

  自从两年前屠夫鲁派人前来要求让地之后,甘、鲁两家闹得很不愉快,甘家的人深怀戒心。今天屠夫鲁亲自前来要求帮忙,甘和自然心中凛凛。

  “只要七爷肯帮忙,那就好办了。”屠夫鲁皮笑肉不笑地说。

  “鲁大爷的事是……”

  “前年兄弟曾向七爷提过,那就是有关贵冈这一带栗林的事?”

  甘和脸色一变,说:“屠大爷,有关栗林之事,不是在下不肯相让,委实是咱们永康冈十余人家,恋土难移,不忍心将祖宗传下来的田地出卖,这一带栗林……”

  “呵呵!七爷,这一带栗林,乃是七爷手培植出来的……”

  “因此,在下对这一片栗林有了深厚的感情……”

  两人皆抢着说话,一名从人接口阴阴一笑道:“甘七爷,家主人这次是诚意前来相商的,而且照原议地价加两成,条件已极为优厚,希望七爷把握住这次机会,以免后悔无及。”

  甘和谈淡一笑,沉着地说:“加两成,恐怕连地上的栗树也不止仅两干五百两银子,不要说地价了。鲁大爷,在下已经说得够明白,祖上的田地,做子孙的怎能出售,这岂不是大大的不孝吗?大爷在这一带的田地,比永康岗广有两倍有奇,何必再买岗子上种不出五谷的……”

  “呵呵!田地多总不是坏事,七爷,你说对不对?”屠夫鲁大笑着说。

  “可是,永康冈的人,却因此而失去了赖以为生,养活妻儿的田地。”甘和有点激愤地说。

  屠夫鲁脸色一沉,怪眼-翻,沉声说:“甘七爷,你要放明白些,栗林仍由你们管理,你们不用迁走,你们如果仍不满足,未免太不知好歹了。”

  甘和愤然地说:“什么放明白些,什么不知好歹,这从何说起?我们不卖田地,永康冈与盛板村井水不犯河水,这已经够明白了,水康冈十余户人家是否知好歹,彼此心里有数,这件事不必再论了。”

  “甘七爷,你先别冲动,好好商量……”

  “没有商量的必要,一句话,即使饿死,我们也不将祖上留下来的田地出卖。”甘和斩钉截铁地说。

  屠夫鲁冷冷一笑道:“好,既然你们一口回绝,希望你们不至后悔。”

  “你放心,不卖田地的人,决不会后悔。”

  屠夫鲁拂袖而起,说:“咱们走着瞧,告辞。”

  甘和也离座送客,说:“真定府仍是有王法的地方。不送了。”

  送走了层夫鲁,老三甘仁三爷紧张地出堂,神色惶恐地说:“七弟,这次恐怕是他们最后一次警告了。”

  “不见得,他们的态度似乎比两年前好得多,放心啦!谅他们也不敢明日张胆胡来。”

  甘和颇有自信地说。

  “就因为他们的态度比往昔好得多,因此才令人担心。这贼屠夫是有名的笑里藏刀……”

  “三哥,他们无奈我何,上次他们不敢动武,这次谅他们更不敢,最近城中连出大案,他们决不敢出动打手前来行凶,闹进官里去,他们怎吃得消?”

  “七弟,须防他们的阴谋。”

  “我小心就是,这就告诉咱们的人小心提防。哦!冈南工寮那人怎样了?”

  “好多了,今早已可下床行走。”

  “请三哥再去看看,给他拿些金药和食创物,切记不可让旁人知道,万一有了三长两短,走漏出去对咱们不利。”

  “七弟,要不要查问他的身世?”

  “不必了,他不会说的、等他伤好之后,悄悄打发走算了。”

  “是,我这就去走一趟。”

  一连三天,盛板村毫无动静。

  永康冈的人正感心中一宽,以为这次屠夫鲁仅是顺便重提两年前的事而已。

  这天一早,甘家兄弟俩在栗林监督工人采栗,两人坐在一株栗树下,远远地盯视东西两里地外的鲁家。甘和吁出一口长气说:“我担心屠夫鲁这次的举动,怎么这三天来毫无动静?三哥,午后我进城去打听打听,也许可从飞燕子那恶贼口中,套出一些口风来。”

  “也好,七弟,飞燕子那家伙狡猾阴狠,与他打交道必须特别小心才是。”

  “是的,我会小心。哦!昨天从府城前往鲁家的那几个男女,知道是些什么人吗?”

  甘仁摇头道:“不知道,只知是几个年青貌美的女人。据张掌柜的说,她们是前晚到达的,从南边来。昨天早上有人到店中拜望她们,午间便由屠夫鲁派人接走了。”

  “知道姓什名吗?”

  “只知为首的女人姓陶,好美。,,

  “哼!可能屠夫鲁又在造孽,在外地拷骗年青貌美女人,早晚他会遭报应的。哦!三哥,后园工棚那人……”

  “今早走了……”

  “什么?走掉了?他的伤……”

  他说不要紧,坚持要走,说是城内有约会,不走不行。他要我向你道谢,说是也许会再来一趟面致谢意。”

  “走了也好,那人确是一条汉子。”

  当天晚间,四更左右,全庄的狗全被毒死,十余户人家男女五六十口,天明方昏沉沉地醒来。

  全庄大乱,所有的箱笼枫柜,皆被人撬开了,值钱的家具与财物,全部失踪。

  甘家兄弟的地窖也被人弄开了,丢了上千银两。

  甘和曾经在外地闯荡,一看便知被人洗窃了,先毒毙门犬,再用迷香把人熏倒,从容翻箱倒柜洗窃一空,定是早有计划的大伙盗贼所为,三五名小贼决难办到。

  首先他便猜想是屠夫鲁所为,可是无凭无据,无可奈何。

  除了报官,他毫无办法。

  派人报官,一进城便听到消息,城中三位大财主昨晚被窃价值上万的金珠宝元,官府正在全城搜查中。

  官是报了,但府衙与县衙两处,皆派不出人手出城勘验,须等城中搜查告一段落,方能派人前来处理。

  甘家兄弟只好在家中等候官府前来勘验,将收栗子的工作暂且放下,让雇工在栗林自行采收。

  屋前的广场中,一婆婆采妥的栗子堆积如山,每百篓为一堆,整齐地堆积待运。

  近午时分,一男一女踱入广场,向甘宅的大门走来,男的是个英俊少年郎,女的年已三十出头,但仍然清丽照人。

  两人皆内穿劲装,外穿青袍,女的则穿大氅。

  慌乱的村民,皆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这一双男女不速之客,颇感困惑。

  一匹健马从府城来,飞驰而至,在百步外便大叫道:

  “大家准备好,巡捕大人已带人前来勘验,快到了,每户的户主听候回话。”

  健马到了甘家大门外,骑士下马将绝交与一名仆人,入内去了。

  两男女也到了阶下,男的向门内抢出的一名长工揖手道:“劳驾大叔通报一声,在下姐弟求见甘七爷。”

  长工一怔,讶然道:“你……你们是城里派下来查案的?”’“不,在下是六爷和三爷的朋友。”

  “请问贵姓……”

  “大叔进去一说便知。”

  不用通报,甘七爷已匆匆外去,吃了一惊,拱手道:“咳!是老弟你?”

  年青人拱手笑道:“兄弟在城中,听说尊府失窃,因此与家姐前来致意,同时想四处看看,也许可找出贼人留下的线索来。”

  “这个……”

  “衙里的人快到了,他们虚应故事而已,城内被窃三家,损失比尊府重要得多,并无丝毫线索可寻,尊府恐怕也不会有结果的,兄弟毛遂自荐,希望能在他们毁坏线索前,能早一步找出端倪来。”

  “哦!两位请进。”

  “谢谢七爷。”

  “哦”!在下不知该如何称呼两位呢。老弟在后园养伤四日……”

  “在下姓崔,这位姑娘姓左,请勿向外人提及。事不宜迟,咱们立即开始找线索。”

  甘兄弟两人,陪伴着崔左两人,在各处走了半圈,左姑娘便说:“崔兄弟,不用再看了。”

  “左姑娘,知道是谁了?”崔兄弟问。

  “是的,毒狗用马钱子。施放返魂香皆由窗右下角刺孔。撤走从前门,用手扳断门侧横插闩。各处积尘中,共发现五种不同的抓地虎靴印,其中有一人左足微跛,有一人破箱用掌劈。”

  “你是说……”

  “是泰山五虎所为,这是他们一贯手法。赃足的是老三独脚虎南宫威。”

  “外地的贼,不易追查了。”

  “他们不会远离,可能仍在府城四郊。不难查出他们的下落。可是,我感到大惑不解。”

  “左姑娘的意思……”

  “那五个恶贼,作案时必定杀人,可是……他们这次为何不将事主弄醒,迫问藏金的地方,岂不怪哉?哦!崔兄弟,你查出什么来了?”

  崔兄弟取出一根金钗,向甘和问:“七爷,这柄风钗是纯金打造的,是不是尊府之物?

  不是本地所打造的。手工精巧一看便知。”

  甘和接过瞥了一眼,摇头道:“崔兄,我敢保证,我们这里决无这种金钗,永康冈全是奉公守法的人,决不敢偷藏这种违禁品。”

  崔兄弟不住点头,说:“我猜想也不是尊府的,只有官方人家方准许使用这种手饰。”

  左姑娘接口道:“城内失窃的三户中,有一户是致仕的知州大人。”

  崔兄弟剑眉深锁。说:“这支金钗,为何在此地出现?他们窃了城内三大户,价值巨万,为何又到此地来偷这十余穷农户?委实很费解。”

  “崔兄弟,你在何处拾到的?”左姑娘问。

  六匹健马从官道折入,官府办案的人到了。崔兄弟走近堆放栗篓的地方,不住向几处栗篓订量,将钗纳入怀中,开始搬下最上面的一筐。

  “的笃笃……”掉下十余颗褐光耀目的栗于,是从篓缝中掉下来的。

  甘和眉心紧锁,向跟在身后的一名中年人不悦地说:“怎么打包这样马虎?这是不可原谅的。这一百篓栗子要运至顺德府,迢迢百里,在这里都会往外掉,运至顺德岂不都掉光了?”’

  崔兄弟急问道:“七爷,你是说,平时栗子决不会住外掉的?”

  “对,柳条篓十分扎实,里面加了麦秸,不可能往外掉……”

  马匹已驰入广场,有人叫:“七爷,徐大人来了,快采迎接。”

  “崔兄弟,少陪。”甘和匆匆地说。

  “七爷请便。”

  场中一阵忙,六匹坐骑驰入,骑士滚鞍下马。甘和命人上前接缰,含笑行礼道:“徐大人辛苦了,厅内待茶,请。”

  来人是真定府大名鼎鼎的徐巡捕,官仅从九品,却是位武艺高强的好巡捕,上次逮捕飞豹父女归案的就是他,声誉鹊起,成为真定第一位红人。

  徐大人相当客气道:“七爷客气,公务在身,恕不打扰茶水,这就请七爷带本官四处勘验。”

  “徐大人,急不在一时。咦!那一位没穿公服的爷台是……”

  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瘦骨嶙峋的中年人,生了一双冷电四射的鹰目,脸目阴沉不苟言笑,穿的是黑袄,青色灯笼袄带了一把匕首,冷冷地说:“在下姓连,车走连。小名城,城市的城。”

  徐捕头笑道:“连兄是节孝坊井家的护院师父,昨晚井家损失奇惨,连兄自告奋勇,助本官缉盗。”

  连城冷冷一笑,说:“在下跟来看看,城内城外同时作案,不知是不是同一伙贼人。徐大人,咱们到处看看吧,天色不早了。”

  “好,甘七爷请领路。”

  连城插好马鞭,说:“咱们分头看。”

  徐大人点头道:“好。分开来看看。七爷,你的失单上写明地窖中丢白银千两,先到地窖看看。”

  连城已经走了,先至院左的小沟东张西望。

  崔兄弟与左姑娘,一直就站在栗堆旁,有意回避,一百篓栗子堆了三层高,正好隐身。

  崔兄弟等徐大人进了甘家大门,方向左姑娘神色凛然地说:“左姑娘,你认为甘七这人是否可靠?’’

  “咦!你的意思是……”

  “他会不会是嫌疑犯?”

  “别开玩笑,这么老实的人,不可能的。”

  “人不可貌相呢。”

  “你认为他涉嫌?”

  “对。”崔兄弟沉重地说。

  “是……是为了那支金钗?”

  “对,我是在篓旁拾获的。”

  “可是……”

  “贼物可能就在这几篓栗子内,候机外运,谁会想到失主的农场中有赃物?”

  “这……”

  “此中似乎疑云重重。如果甘七爷将赃物藏在栗篓内,刚才他决不会肯定地表示栗子决不至于漏出。”

  “你猜想……”

  “可能是他的兄长甘仁,也可能是采收栗子的雇工所为。”

  “咱们打开来找找看。”

  “不行。不管甘七爷兄弟是否涉嫌,我不能当巡捕之面揭发出来,且先藏好再说。”

  “你……”

  “大丈夫思怨分明,受人之思不可忘。七爷兄弟从水中把我救出险境,解衣推食赠乐思同再造,我不能负他。”

  “你打算……”

  “等巡捕走了再说。”

  说话间,有人接近。左姑娘低声说:“这家伙尚未下马,目光就在栗堆中转,这时又向这儿走来,大有文章。”

  “我留心他就是。”崔兄弟低声说。

  来人是连城,背着手一步步走近,,突然问:“咦!两位穿装不同,不象是甘家的人,请教……”

  崔兄弟淡淡一笑,说:“咱们也是办案的,在下姓崔。”

  “姓崔?大名是……”

  “崔长青。”

  连城哈哈大笑,说“老兄,别开玩笑,你……”

  “哦!你知道崔长青?”

  连城脸色一变,摇头道:“不知道,只知道这名子好耳熟。哦!两位也是办案的,有何发现吗?”

  “刚来,尚无发现。”

  连城打量着栗篓,笑问:“这里面装些什么?”

  “栗子。”

  “哦!在下还真没有看过这么多的栗子,打开看看。”连城一面说,一面搬下一篓栗子,伸手解篓盖捆绳。

  崔兄弟一脚踏住篓盖,冷冷一笑道:“人家费了不少工夫打包,你怎么替人家添麻烦?”

  “咦!你反对打开?”连城反问。

  “为何要打开。”

  “你不许打开?”

  “正是此意。”

  “好,在下去请徐巡捕来打开。”

  崔兄弟呵呵笑,问:。“你知道里面有赃物?”

  连城脸色一变,沉声道:“你这是什么话?你……”

  “你知道在下所说的话。”

  连城向外退,冷笑道:“阁下定然是……;

  崔兄弟冷笑一声,抢着说:“你这叫不打自招,里面到底有何阴谋,你得从实招来……”

  连城突然扭头狂弃,正要张口大叫巡捕头。

  左姑娘手疾眼快,伸脚一勾。

  “砰!”连城爬下了。

  崔兄弟一闪即至,一脚踏在连城的背心上,连城想叫也叫不出声音,蓦然昏厥。

  崔兄弟将连城塞在篓前,匆匆地说:“左姑娘,看住他,我去打发巡捕头回城。”

  甘和甘仁兄弟,刚陪伴巡捕头走出地窖,猛抬头看到站在一旁的崔兄弟,吃了一惊,脱口叫:“咦崔兄,是你?”

  崔兄弟笑道:“是我,感到意外吗?”

  徐大人行礼笑道:“确是意外。上次多蒙崔兄接手,并蒙指引擒获飞豹,崔兄一走了之,徐某于心难安,大德不敢或忘,多方派人打听你的行踪……”

  崔兄弟笑道:“好说好说,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徐大人又来办案吗?”

  “咦!别提了,徐某真是流年不利……”

  “徐大人,这里的案不用查了,在下已管了这档子闲事。”

  “这……”

  “贼人是泰山五虎,徐大人可有耳闻?”

  “哎呀!老天!是……是他们?”徐大人惊问。

  “错不了,在下已得到线索。”

  “糟了!这五个恶贼如果真的逃来真定,那……要想缉凶,难比登天。”

  “徐大人请回城听候消息,在下设法缉拿他们归案。哦!徐大人带来的那位姓连的人,已经独自走了。”

  “唉!他为何独自走了?怪事。”

  “他去找五虎报信去了。”

  “哎呀!他……”

  “他可能是五虎的内应,大人快去追,他未带坐骑,可能还迫得上。”

  “这恶贼!”徐大人恨恨地咒骂,匆匆告辞,带了从人急急抢出宅外。

  地窖中,点起三支大松明。连城被剥了上衣,吊在梁上双脚离地。窖中没有甘家的人,只有崔兄弟和左姑娘。崔兄弟握着一根松明,火焰熊熊,松油爆裂声劈啪震耳,火焰直往连城脸上吐,把连城吓得屁滚尿流。

  崔兄弟徐徐移动着松明,冷笑道:“你不信任在下是崔长青。信不信由你。那位姑娘姓左,凤剑左风珠,你也不信?”

  连城的眉毛已被烧掉了,惊恐地问:“你……你要把……把我……”

  “呵呵!在下想救你。”

  “救我?你……”

  “你如果招供,你可以活。”

  “我……”

  “崔某言出如山。”

  凤剑笑道:“你如果不招,保证你变成一根不折不扣的人炭。”

  “你……你们不能如此不讲江湖道义。”

  “我凤剑并末订定江湖道义,你们也并未遵守。”

  “你……”

  “你说不说?”崔长青问,松明徐向前伸,又道:“泰山五虎的规矩是要财要命,他们根本就不知江湖道义为何物。因此,对付你们这些人,根本不用讲江湖……”

  “住手!我……我招……”连城狂叫。

  崔长青挪开松明,笑道:“你招吧,我在听。”

  连城已吓软了,虚脱地说:“我……我招,我……招……”:

  不久,甘和突然仓惶地抢入,恐惧地叫:“崔兄,糟了!盛板村大队人马正向此地赶来,已到了庄外。”

  崔长青一惊,向凤剑说:“左姑娘,劳驾,把这厮带到岗后藏匿,在下要留下看看风色。”

  连城的态度强硬起来了,叫道:“鲁大爷在村外派有眼线,只要徐巡捕不动手,他便带人亲自前来搜查,你们逃不掉的,放了我,连某会替你们开脱。”

  凤剑一掌将连城劈昏,冷笑道:“本姑娘放你,你死不了,但这一辈子完了。”

  她将人拖出,在门外叫:“崔兄弟,我在冈南等你的消息。”

  崔长青和甘和出到庄门外,人马已将十余户围住了,共来了六十余骑,六十余名高矮肥瘦的男女骑士。每个人皆带了刀剑和弓箭,气势汹汹。

  甘和独自上前,神色肃穆地向前走。

  屠夫鲁带了六名男女,高据雕鞍冷然迫近。

  甘和在马前一站,沉声问:“鲁大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屠夫鲁阴阴一笑,大声道:“鲁某有朋友在节孝坊井家任护院,失窃与他有关,因此鲁某不能袖手旁观,要助朋友破案。”

  “甘某也是受害人之一……”

  “有人报信告密,说你是匪犯之一。”

  “什么?你凭什么敢血口喷人?徐巡捕刚走,你是不是想在青天白日之下,无法无天纠众抢劫?”

  “哈哈哈哈……鲁某已有确证在手,不怕你放刁。来人哪!下去搜。”

  两侧抢出四人四骑,四骑士飞跃下马。

  甘和双手一张,d(喝道:“站住!你们想打劫吗?”

  “哈哈哈哈……等按出赃物来再说吧。”

  甘和心中暗暗叫苦,崔长青刚将口供问完,还来不及将栽的赃取出,如被查出,岂不一切都完了?只急得眼前发黑,厉叫道:“没有知府衙门的搜票,谁也不许动此地一草一木,不然咱们衙门里公堂见面。”

  “把他赶开!”屠夫鲁怒叫。

  崔长青突然叫道:“七爷,让他们搜好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可先到衙门告他一状,把徐大人追回来还不算迟。”

  屠夫鲁大方地狂笑道:“好啊!赶快派人去告状,在下求之不得,最好能有衙兵里的兵勇在场,免得在下多费手脚。”

  崔长青向不住发抖的甘三爷说::三爷,你去走一趟好了,快,徐大人走了不久呢。”

  甘仁火速走向马桩,那儿不论昼夜,皆备有两匹坐骑,以应不时之需,跨上马匆匆走了。

  四大汉大踏步走近栗堆,走近先前崔长青搞连城的地方。

  甘和心中叫苦,脸色死灰。

  崔长青拦住了四大汉,笑道:“且慢,你们是搜赃的?”

  “小子,滚开!”一名大汉大吼。

  “你们要搜可以,如果搜不出赃物,该怎办?”

  “闭嘴!你是什么人?”

  “在下是七爷的长工。”

  “滚你的!”

  “话讲在前面,如果搜不出赃物,在下要在公堂作证,指证你们聚众打劫。”

  “你这该死的长工……”

  屠夫鲁大笑道:“好,在下正需有人作证,你既然出面护主,在下允许你作证。搜!”

  四个大汉不约而同,将先前连城搬下的一篓栗子拖出一旁,取出匕首,一阵砍割,毁掉栗篓盖,两人抓起篓耳,将里面八十斤栗子倾出。四人愣住了,里面全是栗子,那来的赃物?

  崔长青在旁冷笑道:“你们把栗子倒出来,可得重新替咱们装上。”

  四人不理他,一阵忙乱,一口气倾了二十余篓栗子,栗子滚了一地,却一无所获。

  屠夫鲁沉不住气了,大叫道:“多去几个人,全给我倒出来看看。”

  广场上共有三堆,每堆一百篓,每篓八十斤,两万四干斤栗子堆起来象一座山。

  “怎么回事?”甘和走近崔长青,余悸犹在地低问;二十余名大汉在倾倒栗子,显然有点手忙脚乱。

  屠夫鲁开始沉不住气了,跃下马亲自上前察看。

  崔长青拍拍甘和的肩膀,笑道:“放心啦!’这一堆只有九十九篓,不信你可以数数柳条篓,是否相符。”

  “咦!那……”甘和困惑地问。

  “左姑娘已经在押走连城时,将那一篓带走了”

  “咦!怪事,我怎么没发现?”

  “她那大氅掩藏一篓轻而易举,你们只顾留心连城,当然忽略了左姑娘。在下已经发现赃物,怎能留在原处不加处理?”

  “可把我吓惨了。”甘和松口气说。

  崔长青淡淡一笑,说:“这些事,你们知道愈少愈好,所以在拷问口供时,在下不让你们旁观。目下七爷你还不知道屠夫鲁的诡计阴谋,即使他行凶把你捉去,你也招不出什么来。现在,好好打发他们走,切记不可冲动。”

  搜不出赃物,三百篓栗子全被倒出,屠夫鲁似乎极感愤怒不安,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睛。

  终于,一名爪牙上前苦笑道:“大爷,一无所获,要不要在各处搜一搜?”

  甘和怒叫道:“你们搜吧,家兄去追徐大人,不久便可赶回,你们再搜一搜也就差不多了。”’

  屠夫鲁愤怒地叫:“搜,把地皮也给翻过来搜。”

  一名中年大嫂走近,低声道:“大爷,再搜便糟了,徐巡检一到,咱们岂不是官司打定了?被他们反咬一口,咱们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

  “不怕,徐巡检谅也不敢在我面前放肆。”

  “不然,目下他是知府目前的红人,推官大人的心腹,真定府的英雄。不怕一万,只伯万一,万一他放脸下来,大爷何以善后?杀官造反吗?别忘了,徐巡捕连飞豹那太行山巨盗也抵他不住,可知他武艺定不稀松。”

  “可是……”

  “咱们一走了之,官司可以慢慢打。”

  “我不信搜不出来,一定是五虎放错了地方。”

  “哼!会不会是五虎吞掉了这笔金珠误事?”

  “这……”

  “回去一问便知,在徐巡捕到来之前,早走为妙。”

  屠夫鲁意动,点头道:“好,回去问问看。”接着高叫道:“不要搜了,上马。”

  甘和厉声问:“鲁大爷,你怎么说?在徐大人到达之前,你们不能走。”

  “放屁!你敢拦阻在下?哼!我看你大概不想活了,你试试看?”

  崔长青叫道:“七爷,让官府去找他们吧,拦他们不住的。”

  “量你也不敢拦。”屠夫鲁很恨地说。

  人马呼啸着走了,永康冈的人个个咬牙切齿。

  崔长青将甘和唤之一旁,低声道:“等会儿徐大人赶到,不必迫得太紧,你只须控告屠夫鲁前来行凶毁坏栗篓便可,放他一马。”

  “这……这岂不是便宜了那恶贼?”

  “迫急了,须防狗急跳墙。这件事在下自有安排,如果你出面与他周旋,迫急了,他派人来杀人放火,岂不糟了?在下会好好对付他的。”

  “这简直是无法无天,他们……”

  “他会受到报应的,丢开也罢。在下告辞了,千万记住,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在下的身份,不然将大祸临头。七爷,珍重再见。”

  甘和目送崔长青去远,自语道:“幸而无意中在河边救了他,不然这场大劫难逃,真是菩萨保佑。”

  徐大人带了人重临永康冈,接受甘和的投诉,力劝甘和息事宁人,由徐大人派人通知屠夫鲁,令其赔偿甘家的损失,不然将按法治罪。

  屠夫鲁反而大感意外,花些银子赔偿了事。

  当晚,两个黑影象幽灵似人飘入了盛板村。

  崔长青一身黑衣,凤剑也男装黑衣带了两把剑。两人潜入鲁家大宅的广阔后花园,伏在一座水阁旁。崔长青低声道:“左姑娘,请在这一带策应,如无必要,请勿出面,在此地掩护在下脱身便可。请记住,今晚咱们是为财而来,决不可伤人。”

  凤剑笑道:“那是当然,你们黑道的规矩我懂,算起来我也是黑道人,不过我这一道与你那一道稍有不同而已、放心啦!清除退路的重责,我一力承当,去吧。”

  已经是三更正,但大厅仍然灯火辉煌,主人屠夫鲁大张筵席,欢宴佳客。

  客人是三女五男,。陪客是泰山五虎和几位男女。为了泰山五虎所栽的赃平白失踪,闹得极不愉快,酒席从二更初延至三更正,仍无散意,在商讨一件极为秘密的重要大事,庭四周警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禁止闲杂人等接近。在外面负责岗哨的人,相距皆在三十步外,仅能听到隐隐人声,似乎里面主客之间有所争执。

  崔长青象个无形质的幽灵,熟练地通过了后院的重重守卫,深入腹地。他的百宝囊中,备有各式各样的工具,开门启户不费吹灰之力,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内室的地底秘室。

  出来时,他带了一个沉重的大包裹。

  大庭中,屠夫鲁已有八分醉意,胀红着脸,拭着额上的大汗说:“李兄,不是在下不为少庄主尽力,而是事出意外,好好一件事,硬给五虎五位老兄弄砸了。期限急迫,十五天的确是……”

  “住口!”主客的一位中年人沉声喝止,放下酒杯又道:“不管怎样,你得设法把那座冈弄到手,少庄主要在那儿建一座庄院,作为未来虚无派北路山门。真定府距京师不远不近,地当往来要冲,东至山东,西出太行,北控京师,南拊河南南京之背,咱们将是中原唯一实力遍天下的名门大派。哼!连一块地皮你也无法为少庄主尽力,你还想做北路山门的护坛?”

  “李兄,在下只希望能将期限延后十天半月……”

  “不行,延后便将影响乡派开山的吉期。”

  “这……”

  “我不与争论,少庄主明天便要带了匠与阴阳生,以及九灵道长前来察看风水定堪舆,看你怎样向少庄主交待。”

  屠夫鲁不住拭汗,懊丧地叫:“我的天!……这简直是要命嘛!”

  “要命你也得把这块地拿过来。”

  “可是……近来府城为了飞豹的事……”

  “你少提飞豹那死鬼。”

  “可是……”

  李兄不屑地说:“不要可是,这证明你没有用。”

  泰山五虎的老大青病虎站起说:“鲁兄,这样吧,咱们把事情弄砸了,解铃还须系铃人,由咱们兄弟把这件事办妥就是。”

  “你是说……”

  “一不做二不休,咱们给他来一次狠的。老实说,咱们都是些粗人,那些栽脏陷害打官司等等勾心斗角的事,咱们全是外行,咱们讲的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开始就不赞成鲁兄搞那一套软玩意。”

  “可是……少庄主已经交代下来,不要闹出人命引起官府的注意……”

  “鲁兄当然不能引起官府的注意,咱们兄弟却可以放手去干。”

  “你的意思是……”

  “明晚咱们兄弟前往水康冈,给他们鸡犬不宁,男女老少百余口,算得了什么?白天先派人到河边,挖一个三丈深五丈宽的大坑,把人迷昏往坑里一丢,埋了,保证神不知鬼不觉,永康冈便成了鲁爷的囊中之物了。”

  老二插翅虎也说:“对,就这么办。至于田地契,也不至于费神,先准备妥当,让他们按上模书画押,不就成了?”

  屠夫鲁摇头道:“你说得真简单,全村男女老少全都失踪,咱们有田契便以主人自居;官府一生疑,向咱们追下落,咱们死定了。府城附近有三卫官兵,府县也可出动上千兵勇,咱们想造反,也力不从心。”

  秃鹰突然一拍大腿说:“有了,大哥,小弟另有妙计。”

  “有何妙计?”

  “明晚跑一趟永康冈,准备四张借据,借银一万两,用迷香弄翻甘老七,按上他的指模。大哥只须找两个中人,大事定矣!一张留在甘家的祖宗牌位后,两张交中手收执,一张由大哥收存,过几天登门讨债……”

  “哎呀!妙计!妙计!”屠夫鲁怪叫。

  “行得通?”李兄问。’

  “一定行得通,早该想出这一招的。”屠夫鲁兴奋地说,连干三大杯,喜上眉梢,又向秃鹰说:“贤弟,你该称智多星,来,愚兄敬你三大杯……”

  “啪”一声响,壁间的八盏明灯中,突然有一盏自行炸裂。

  “咦!”众人讶然叫。

  “啪啪!”又是两盏,灯光一暗。

  李兄一惊,倏然离座叫:“窗外有人。”’

  “啪啪啪!”又炸了三盏。

  一声怒啸,李兄已向明窗疾飞而出。

  “啪啦!”最后两盏明灯熄灭,大庭一暗。

  外廊仍有灯火,众人纷纷向外抢。

  “快抄家伙。”有人叫。

  高高兴兴喝太平酒,谁也没带兵刃。有些赶快抄起一张木凳,有些则抓了酒杯与木筷,向外急冲。

  “碰!”廊柱断了一根,灯火摇摇,廊灯俱灭。

  一个黑影,乘机贴地溜入,从相反的方向溜走了。

  全庄戒严,大肆搜索,但却一无所见,搜遍全庄每一角落,鬼影俱无。

  屠夫鲁愤怒地回到大庭,十余名打手亮起火把进入。庭中残席仍在,桌旁黑影入目。

  “喝!”屠夫鲁怒叫,手中的匕首破空而飞,向桌旁的黑影掷去,反应奇怪,看到黑影便本能地沉喝飞匕,不假思索地手下绝情。

  “不是人!”李兄同时大叫。

  “啪”一声响,暗影倒下了。

  的确不是人,而是一件黑衣,套在竖起的长凳上,匕首钉在凳上锋尖直透底部。

  屠夫鲁恼羞成怒地拔回匕首叫:“是谁把上衣脱在凳上的!混帐!”

  一位年青女郎说:“这是独行大盗黑衫客的信记,这人怎还活着?”

  李兄一怔,说:“对,是黑衫客,他不是被少庄主一金枪透腹,打落广济桥喂了鱼鳖吗?怎么又在此地出现了?不可能的,定然是有人假冒他的身份作怪。”

  “不管是真是假,赶快派人返回福寿山庄报信。”年青女郎慎重地说。

  李兄摇头道:“不可大惊小怪,没弄清怎可胡乱报信?反正明天少庄主便可到来,咱们必须费些神,把这个人的底细查清,不然无法交待。”

  内厅奔出一名打手,惶然地叫:“禀大爷,地底秘室被人打开,所有的柜橱皆是空的,只留下一些十斤重的银元宝,珍宝金饰已全部失踪。”

  “哎呀!”屠夫鲁惊叫,何内狂奔。

  把守的人,发誓不曾听到任何动静。

  秘室门共有两把巨锁,锁毫无被撬的痕迹。里面的柜橱,皆各有精巧的铁锁锁住,也没留下撬动的痕迹。据前来察看的内室总经管说,直至打开铁叶柜,方发现被窃,谁也没料到贼人如此高明。

  屠夫鲁心痛地清查财物,这才发现丢了无数珍玩,两大盒珍珠宝石珊瑚,都是世上所罕见的宝物,算总值,决不止五万两银子。屠夫鲁心中大痛,把那些值夜的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内堂的几位警卫,挨了一顿结实的皮鞭。

  鲁宅乌烟瘴气,整整闹了一夜。破晓时分,屠夫鲁重新到了秘室,又发现留下来的十五只十斤重的大元宝,竟又不翼而飞。

  秘室的大橱前,赫然挂着一件黑衣。

  全庄陷入混乱中,屠夫鲁一口咬定是内贼所为,外贼决不可能在全庄加紧搜索下去而复来,更不可能一个人带走十五个大元宝,一百五十斤背在身上,决不可能逃过全庄百十双锐利的眼睛。

  开始清查内贼,穷搜每一可能藏匿元宝的角落。

  除了先后留下的两件黑衣,毫无其他的线索可寻。’天亮了,有人发现连城躺在庄口的路旁,成了个白痴,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消息传到府城,黑衫客在鲁家作案的消息不径而走,不悄多久便传遍全城。

  崔长青与凤剑两人,藏匿在北郊的一处荒野中,距牧庄三家燕京老农的住宅不远。

  已经是午牌时分,两人从草丛中钻出,到左近的小溪洗漱毕,崔长青换了一身青袍,嘴唇粘上两撤假八字胡,脸上加了褐色染料,向凤剑笑道:“左姑娘,走吧,我送你到城户雇车。”凤剑也换了村妇装,背了三个三尺长的大包裹,叹口气道:“崔兄弟,你真不想走?”

  “不,我必须把盛板村的事结束。”

  “你的意思是……”

  “打消虚无派在真定建山门的毒计,当然也要会会那位丈少庄主。”

  “那……你为何拒绝我的帮助?”

  “大丈夫思仇自了,他那一金枪我必须亲自还他,姑娘的盛情,在下心领了。”

  “你……唉!你这人真是倔强固执……”

  “事实上在下能应付得了。走吧:我送你……”

  凤剑摇头道:“忙了一夜,你也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晚上你还有事,不劳远送了,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好吧,那就不送了。见到龙萧客,请代在下致问候之意,后会有期。”

  凤剑脸一红,骂道:“小鬼,你胡说什么?我又不是去找龙萧客。”

  他叹了口气,感喟地说:“左姑娘,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青春不再来,能抓住幸福,你为何不抓?流浪江湖,终非了局,何必苛待自己?说真的,我真诚地祝福你们。好了,不送了。”

  凤剑也幽幽一叹,说:“崔兄弟,你错了。我与龙萧客早年确是彼此颇为投缘,他如果心中有我,又怎会娶镇八方的女儿为妻?对这种见义思迁爱情不专的男人,你又能期望些什么?”

  “也许他另有苦衷……”

  “不见得。”

  “象我,我……唉!别提了。”

  “你怎么啦?”

  “我曾经走错了一步,至今仍在负疚,往事不堪回首,种苦因得苦果,人是不能走错一步的。”他黯然地说。

  “咦!你好象有满怀的苦衷……”

  “不说了,天色不早,再见。”

  崔长青苦笑着,抱拳行礼相送。

  凤剑摇摇头,欲言又止,最后默默走了。

  崔长青久久方心潮平静,抬头看看天色,叹口气在一块大石前盘膝坐下,开始定下心神默默练气行功。

  气行三周天,他睁开双目,深深吸入一口气,虎目中神光倏现,双手一张,缓缓伸掌向石下沉落。

  手按在巨石上了,巨石开始轻微微地颤动。

  片刻,身形飞旋而起,旋至身后的短树下,双掌急剧地挥动,罡风如潮,看不清掌影。

  乍起乍落,风定人止。

  枝头上本有不少枯叶,在他旋抵树下时,枯叶纷纷受震下堕,势如暴雨。但掌风呼呼,劲气山涌,却不曾波及落叶,落叶不向侧飞,仍然向下飘堕,直至他突然停止,枯叶方反而向外侧急飘而堕。

  他吁出一口长气,拭掉脸上的汗水,略为伸展手脚,虎目中的神光敛去,蹲下身子小心地拾取枯叶。

  一张,两张……共拾起十八张枯叶,在地下摊开,仔细地一一查验。

  有十张枯叶只剩下叶脉,三张叶的脉只露出一半,两张只露三分之一,三张未损,叶脉从中折断。

  他一脚将枯叶踢散,叹口气说:“太难了,我还得下几年苦功,孤魂这种几乎不可能的奇学,练起来太苦了。”

  苦,仍得练,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不练不行。苦,算不了什么,总比被别人杀死强多了。

  他再练,整整练了九十九次。

  已经日色当顶,午牌时分了。

  他浑身已被大汗所湿透,脸色现苍白,感到手脚发软,他知道自己不能心平气和,操之过切,已有脱力的现象发生,不是吉兆。

  腹中雷鸣,饥肠辘辘。

  他在溪边脱下衣服,洗净身躯,连衣袄也洗了,并除去易容物,回到原处,换上黑衣服,先埋头大睡。

  一觉醒来,已是未申之间,他将衣物收好,藏在草丛中,将一些金银塞在百宝襄中,用巾将剑和金枪裹了,向府城方向举步。

  先塞饱五脏庙,酒足饭饱,沿东大街信步向三星庙走去。街上行人甚多,车马往来不绝,谁也没有留意他这位挟了长布卷的黑衣人。

  已经是申牌正末时分。说正确些,该是申牌七刻了。进出的人多,出城的人少。

  三皇庙前,摊贩们正忙于占夜市的摊位。

  庙后转身骨瘦如柴的测字先生,头顶着测字桌,桌面上的行当一应俱全,平平稳稳不动不摇,手里还提了一张长凳,大袖飘飘居然有六七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摆好了,凳也安上了,还没有坐下,桌前便来了浑身黑的崔长青,一把摊过签筒,摇晃着问:“老兄,才来呀?”

  测字先生一怔,讶然道:“对,才来,你老兄是……”

  “不测字,求根签。”

  “这……”

  “别人问的是妻财子禄,我要问酒气财色,别人问凶不问吉,以便趋吉避凶;我要问吉不问凶,说错了砍你的脑袋。”

  测字先生脸一沉,冷笑道:“阁下,你是存心掀摊子来的?”

  “这可是你说的。”

  测字先生乌爪似的手作势反拂,沉声道:“朋友,亮万。”

  “不必问,我知道你是铁嘴张半仙,这就够了。”

  “小声些好不好?”张半仙急声低叫。”

  “要小声可以,有条件。”

  “你是……”

  “徐捕头正着手清查本城的有案歹徒……”

  “朋友,敞开来说。”

  “好,昨天午牌时分,血花会来了几个女人……”

  “老天!别把我拖进去,在下只好把你交给徐巡捕。”

  “你想威胁我吗?”

  “就算是吧!山东地面,你犯了多少死罪?”

  “朋友,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你……”

  “光棍眼中不揉沙子,在下不是善男信女。”

  “朋友贵姓?”

  “姓崔。”

  张半仙大惊,想击出的手颓然放下,哭丧着脸说:“是不是血花会的人,在下来不及摸底,她们只停留片刻,便向东走了。”

  “你该知道下落,谁不知你的眼线多?”

  “她……她已到盛板村鲁家去了。”

  “你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血花会的人?”

  “这……”

  “说,小心你的脑袋。”崔长青沉下脸说,一指头点在石砚台上,四寸宽五寸半厚的大砚台,突然崩裂成细碎的碎屑。

  “是……是的,她们外氅内的衣襟上,有……有血花标……标记。”张半仙心腹俱裂地说。

  崔长青丢下一锭碎银,点头道:“谢谢你,铁嘴张。”

  “谢谢……谢谢……”

  “后会有期。”

  张半仙已发软,脸色灰白惊恐万状,喃喃自语道:“真定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得收摊子远走高飞。”

  说走就走,立即收摊子走路。

  崔长青在暮色苍茫中出城,向盛板村缓缓而行。在福寿山过庄,艾文琮曾说过将与血花会合作,想不到血花会果然派人前来商谈了。艾少庄主去而复来,大概与这次商谈有关。

  他感到奇怪,血花会为何不派代表到福寿山庄商谈,到盛板村有何用意?可能是老奸巨猾的艾文琮,想显示自己的潜力,表明在真定已有了地盘吧?

  他在心中求菩萨保佑,保佑这次绮绿不要跟来。为了找血花会的人,他不顾一切势在必得。但如果有绮绿在捣蛋,他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血花会已经开始向他的家小报复,显然双方的仇恨愈结愈深,已无化解的可能,他必须以快速致命的打击,来对付这群恶毒的刺客,不但为友报仇,也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他必须无畏地以牙还牙。

  他在凤剑的口中,知道紫云仙子曾经救了博村崔家,深感困惑,紫云仙子是否也在等他算账?他倒不担心林紫云,侠义门人不会向相关的人报复。

  凤剑与紫云仙子道不同相为谋,因此博村事了,见崔如柏无恙,便匆匆离开,并不知林紫云为何在崔家替崔如柏除去血花会的人。因此,他对这件事大感困扰,本想返家一看究竞,却又伯被人暗中盯梢,岂不是引鬼上门吗?

  不管怎样,他对紫云仙子如何仇视他,他没有再记恨紫云仙子的理由。

  到盛板村仅五里左右,早着呢。暮色苍茫,炊烟四起,官道上行人渐稀,只一些赶着进城的车马,急急忙忙向城里赶。一些近郊的村民,也匆匆出城返家。天一黑,城门便关:

  闭,城内外交通便将断绝,道上便不会有人行走了。

  脚步声渐近,快到身后了。

  他突感心潮汹涌,脚步声有点不对哩,怎么人已接近身后,脚步声又变了?

  他油然生出戒心,全神留意身后。

  脚步声终于到了身后,他冷冷地说:“阁下有所迟疑,为何?”

  “呵呵……”身后的人怪笑。

  “好笑吗?如果你不迟疑,仍用先前的脚程赶路,在下便忽略你了。”

  “是吗?高明。想不到天下心中的一些微变化,竟然从脚步声暴露出来,尊驾果然名不虚传。”

  他仍向前走,并末回头察看,问道:“阁下认识区区?”

  “黑衫客的名号,已经传遍地北天南。”

  “夸奖夸奖。请教。”

  “兄弟夜枭蔡彪。”

  “哦!失敬失敬,咱们是同道,蔡前辈有何指教?”

  “忝在同道,因此前来通风报信。”

  “哦!谢谢。”

  “老弟昨晚抢劫鲁家,得手数万金珠的事,已经传遍府城。”

  “谁说我抢劫了?哼!”

  “人言人殊,流言可畏,众人皆说是抢劫,在下只是据实相告而已。”

  “晚辈仍然感激。”

  “好说好说。”

  “前辈有何打算?如认为见者有份,可分一杯羹,那人就打错主意了。”

  “呵呵!在下不是不守规矩的人。”

  “那你……”

  “一时好奇,也想助你一臂之力。咱们这一行的朋友,接到财神便远走高飞,但你却敢公然在府城闹市露面,在酒楼吃喝,在街上乱逛,盯上土混混问消息,岂不大为反常吗?”

  “前辈一直就跟在晚辈身后?”

  “正是,令在下不解的是,你为何今晚又向鲁家走,已超出情理以外,为何?”

  “恕难见告。”

  “你知道你已被人盯上了吗?”

  “前辈便是其中之一。”

  “不错,其他的人你知道是谁?”

  “晚辈尚无发现。”

  “府城是鲁家的势力范围,爪牙众多,消息早经传出,前途危机四伏。老弟,回头是岸,还来得及,再走一两里;悔之晚矣!”

  “谢谢前辈的忠告,可能晚辈势在必行。”

  “老弟,飞蛾扑火,愚蠢已极。”

  “机会稍纵即逝,晚辈不想半途而废。”

  “言尽于此,尚请三思。”

  崔长青回身,长揖为礼说:“谢谢,晚辈不送了。”

  夜枭蔡彪已远出十余步外,向府城走了。

  他不信鲁家在设伏等他,今晚向鲁家的血花会妖女寻仇,除了一个铁嘴张半仙之外,没有人知道他要重临盛板村。

  接近了永康冈,他想:“今晚他们要来取甘七爷的手印,我何不先叫他及早趋避?”

  天色已经尽黑,接近庄口,竟然无人发现他这位熟客,他也看不见庄内的人,也不见灯光。

  “咦!怎么如此反常?”他想。

  天色刚黑,屋内不可能没有灯光。再向甘七爷的宅院走,仍然一无动静。永康冈的狗已经全被毒毙,全庄死寂,静悄悄如同鬼域,连相角的铁马与风铃,也寂静无声。广场上,栗子堆积如山,就是不见有人。

  “糟!”他突然心惊地跌脚叫。

  他发疯般向大门奔去,门是锁上的。左右邻的大门,原是铁将把门。

  扭开锁狂奔而入,用火折子点亮灯。

  “他们下毒手了。”他心寒地叫,只感到脊梁发怜,浑身在战栗。

  十余户人家,加上佃户雇工,男女老少百余口……老天!他真不敢想。

  贵重的家具皆搬走了,象是迁居。进入内堂,一群肥大的老鼠在灯光下奔窜。

  灶火尚温,两笼馒头一锅小米粥原封未动。

  当然不是迁居大搬家,对方留下了线索,一是食物,一是最重要的甘家祖先牌位。这玩意除非人死光了,不管再穷再苦的人,搬家时必定带走的,迁居不带走祖宗牌位,哪还象话?

  十余户人家空空如也,豢养的鸡羊牲口全部失踪。

  这就是所谓鸡犬不留。

  他回到甘家,只感到眼前发黑,手脚冰冷,愤怒令他浑身抽搐,心向下沉落。

  好冷,冷得他发抖。其实,晚秋的夜并不算冷。

  他坐在门阶下,麻木地抓住廊柱,五指扣入柱内,但他却丝毫感觉没有。

  久久,他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

  他木无表情地解开裹住金枪和剑的市帛,迟钝地佩上剑,麻木地抚摸着金枪。

  但他不再发冷,不再发抖,只是皮肤起了鸡皮疙瘩,颊,肉因不住咬牙而抽搐。

  口中咸咸地,牙齿咬得太紧而出血。

  蹄声戛然而止,两匹健马停在栗堆旁,有人叫:“咦!怎么有灯火?怪!好象门是大开的。”

  另一骑士扳鞍下马,说:“大概是撤走时忘了关门,灯光是神案上的长明灯,走时忘了熄啦!”

  最先发话的人也扳鞍下马,嘀咕着说:“少庄主也真会折腾人,先前说是让人猜测是弃家逃走迁移,然后又认为不妥,要咱们来放火,起初便该一劳永逸一把火烧光的。”

  另一个人向大门走,说:“哼!老三,你知道个屁,当时如果放火,那些男女肯走?不和咱们拼命才怪。再就火放早了,城里面派人来查,万一遗下线索,岂不糟了?现在放火,至少明早他们才能派人来勘查。夜间附近村民前来救火,这地方必定乱七八糟,保证找不到任何线索……咦!谁?”

  崔长青安坐不动,阴森森地问:“你们才来呀?放火的物品带来了吗?”

  “带火折子便成,你……”

  “人都带到何处去了?”他追问。

  “河边,已经埋妥了。”崔长青只感到脑门发炸,不住打冷战。

  “你是谁?”另一名大汉问。

  他徐站起,手脚在发抖,压抑着说:“带我去看看。”

  “你是……”

  “黑衫客。”

  两骑士大骇,一个转头向坐骑狂奔,一个惊住了。

  “喝!”他进出一声疯狂的叱喝,金枪破空而飞。

  “砰!”大汉掷倒在两丈外,金枪贯心,锋尖透前胸两尺以上。

  “饶命……”惊住了的大汉厉叫,跪下墙角磕头。

  “人都埋在何处?”

  “冈南河边。”

  “谁的主意?”

  “少……少庄主……”

  “他何时到的?”

  “午……午后,他……他说一定要……要立即取……取得栗园,不……不惜任……任何代价。”

  “你愿到府衙作证吗?”

  “我……”

  “百余条人命,阁下,谁无父母,谁无子女?你难道也和他们一样人性已失?你……”

  “我……我愿作……作证。”

  “好,我带你走。”

  带了人飞骑向府城赶,’在城下弃.了坐骑,挟了大汉飞度城关,飞狂似的奔向徐巡检的家。

  接着,他重行出城,跨上坐骑,飞驰盛板村。

  一来一回,仅半个时辰。

  道上行人绝迹,蹄声如雷,里外便可听到蹄声。刚越过永康冈的岔路口,前面也传来了蹄声,两匹健马迎面而来。

  相距三二十步,前面的两骑士叫:“是白老三吗?怎么不见起火?”

  叫声中,双方面面相对。

  金枪左右分张,蹄声雷动,他从两骑之中驰过,向前飞驰。

  “砰!”一名骑士落马。

  另一名骑士则落得远些,一声未出便已了帐。

  驰出半里地,路旁的林子里突然转出四个人在路旁伸手叫:“勒住坐骑,通名。”

  坐骑不听制止,向四人冲来。

  四人一惊,同向后退。

  金枪一扫而过,健马仍向前狂奔。

  四个人脑袋全破,摔倒在路旁。

  不远处的路旁水沟中,从后跳出了两名黑衣人,大喝道:“缓缰,什么人。”

  相距尚远,他叫:“白老三,有何发现?”

  他抢先发问,以便争取接近的时效。

  “没看到有人来,那小辈该到了,前面可有发现?”黑衣人大声回答。

  “有,黑衫客到了。”他叫,坐骑已接近至十步内,声落枪发,金枪破空而飞。

  接着人如虎马如龙,长剑出鞘,人马剑齐到。

  两个黑衣一被金枪穿心,一被长剑砍掉脑袋。

  他下马取回金枪,直奔盛板村。

  在半里外走丢了坐骑,悄然扑向鲁家。

  鲁家的庄院甚大,从大厅至院门,只有一箭之遥,院中花木扶疏,建有亭台池阁。

  大厅中灯火耀目,整座堂屋里里外外灯火通明,盛筵未张,厅内厅外都在忙。

  六七名仆人正在安排桌上的杯盘,突见一个年青的黑衣举步踱入,佩了剑,手中握着一柄金枪。

  “咦!你手中的金枪不是少庄主的吗?”

  崔长青脸色发青,阴森森地说:“对,是少庄主的,他快来了吧?”

  “快来了,他一来,酒席就上。”

  第一个从后堂踏出来的人,是秃鹰仲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