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订在市中心观景台顶的中式融合菜餐厅。
从五十一楼眺望而下,整个钱林的灯光如星火灵动闪烁,宛若流萤。
刚一落座,江美琴就拉着夏宁的手,细细盘问起来。
“你父母是做什么?”
“是怎么认识我家鹤温的?”
“他平日对你好不好?”
……
夏宁微笑点头,不论江美琴怎么问,都用一口吴侬软语又乖又软地回答,弄得江美琴心都化了,满意得恨不得直接拉她当女儿。
“我没结婚没孩子,鹤温虽然只是我的外甥,但我都将他当自己孩子看。”江美琴满意地摸着夏宁的手,“若是以后鹤温欺负你,你只管来找三姨,三姨一定好好替你管教这小子。”
说着,她优雅地换了公筷,再往夏宁碗里夹了块鱼。
夏宁很温婉地娇羞笑道:“三姨,他对我很好的。”
江美琴眼珠子在两人之间来回转,然后心照不宣地扯出了笑,掩嘴:“也是。你们小两口那么恩爱。”
她放下筷子,转头看向李鹤温,换了个话题:“鹤温,你再多加点菜,点夏宁爱吃的,别让人小姑娘跟着我忌口。”
江美琴不吃红肉,因此徐助理在订餐时特意点了鱼宴,桌上不见半点肉腥。
李鹤温接过菜单,视线就不由地一顿,抬头看向夏宁。
江美琴还在催促:“怎么?夏宁喜欢什么,你不都该知道的嘛?”
他俩之前编造制作的攻略手册,其他什么都写了,却没写这种私人口味之类的小事。
不过这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夏宁的脑袋灵活,不论李鹤温点什么,她都顺坡说自己喜欢就行了。
李鹤温垂下眼帘,目光随意一览,然后点了个“荔枝肉”。
江美琴立刻皱起眉头:“让你点夏宁喜欢的,你点自己喜欢的做什么?”
李鹤温却毫不心虚地回答:“她也喜欢的。”
夏宁正在安静吃着碗里的芦笋,闻言,勾了芡的滑腻芦笋从筷子尖上跌落到碗底。
她抬眼,水亮亮的眼睛正好对上李鹤温漫不经心的一瞥,心脏咚的一声,在胸腔里敲出奇异的细密声响。
她曾经是挺喜欢的。
那是高一下半学期,也是李鹤温难得常来上学的一段时间。
钱林一中挑了整个钱林最好的生源,搞了名副其实的“素质教育”,在升学率漂亮的同时,管得反而没有其他高中严。
期末考的那几天,学校干脆放开了大门。上午交了卷子,同学们成群结队地蹿出去,到校门外找馆子。
夏宁脑袋里都是还没做完的那道大题,交了卷却仍还在草稿纸上演算。
一抬眼,班里的人都不见了。
只剩下窗户边的那个慢条斯理吃着便当的男生。
李鹤温家里管得严,为了控制上镜形象,每天的午餐都是由营养师搭配好送到学校的。
夏宁去校外逛了圈回来时,他还在慢条斯理地嚼着那盒半点油水都没有的营养餐。夏宁怕污染了教室内气味,于是将餐盒放到走廊的窗台上,一打开盒子,喷香扑鼻。她掰开一次性筷子,美滋滋地吃了起来,两颊塞得鼓鼓囊囊。
酱汁沾到了嘴角,她转身想回教室拿纸巾,却一下看到窗边的李鹤温。
他正转头透过走廊上的窗户看着自己,筷子一动不动。
李鹤温的好看是人尽皆知的,但他整天都不说一句话,看上去高冷又傲气。
他发觉夏宁转身,立刻扭回头。
夏宁却立在原地眨了眨眼睛——他看我吃饭干什么?
她的视线瞥向了李鹤温桌上那绿绿的叶子,再动动鼻子,心中顿时清明。
期末考有两天。第二天,大家溜出去的脚步比第一天要熟练太多。老师才收齐卷子,教室里就只剩下李鹤温了。
“李鹤温?”
刚打开便当的少年刚闻到些许与昨天类似的味道,就听到有人隔着走廊的窗户叫自己。他一转头,那个扎着马尾、校服扣子一丝不苟的女孩就站在走廊上,用塑料袋提着两个塑料打包盒。
“班长,有什么事情吗?”
夏宁踮起脚尖,将一个盒子从走廊的窗户递进去:“我也给你打包了份。”
李鹤温一噎,眨了下好看的眼睛,懵懂地从窗户接过那个塑料打包盒,眉头皱成一团。
红亮的酱汁挂在内壁上,甜丝丝的味道顺着盖不紧的空隙钻进鼻腔。餐盒外壁也沾着些油,刚接过餐盒,掌心就变得有些粘腻。
李鹤温的眼角忍不住跳了下,话语卡在喉咙口良久,但看到夏宁那双没有半点杂质的眼睛只能垂下眼帘。
“谢谢班长。”
——“您好,荔枝肉,请慢用。”
夜景阑珊,将夏宁的注意力重新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她咬着筷子尖,想起自己时不时溜到学校旁刚开的闽菜馆打包荔枝肉的日子。
她一旦喜欢上什么,就会一口气盯着它,直到腻得反胃:喜欢的小说被连刷到可以背诵,新出的好歌被单曲循环到吐,爱吃的菜被连着吃到反胃。
那个学期她盯上了闽菜馆,后续好几年,她都不再吃荔枝肉了。
后来看了综艺,她发现李鹤温原来喜欢吃荔枝肉,这才遥遥想起高一那时的小插曲,感慨自己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那段时间的偏爱正中李鹤温下怀。
这家餐厅的荔枝肉炸得金黄,酱汁浓而不腻,香酥可口。
时隔多年,夏宁再次夹起一块放入嘴里,终于回想起自己当年对这道菜如此着迷的原因。
半夜回到家,一大家子人帮江美琴收拾行李。
“行行行,我自己来!”江女士将他们推出房门,“你俩也早点休息。”
夏宁和李鹤温被一起推了出来。他们站在房门前,忽地,走廊的气氛沉寂下来。
两人走上到三楼的楼梯。
夏宁的声音细如蚊鸣:“你记得高中时我喜欢这个啊。”
李鹤温脚步如常:“嗯,所以找高中同学演戏会很方便。”
“我没想到你能记得这样的小事。”
“我记性好。”
夏宁哦了声,再轻声感叹:“不过,你那时候胃口可小了,最后大半盒都被童山抢去了。”
李鹤温脚步一顿:“童山是谁?”
夏宁:“你的同桌。”
李鹤温:“……”
两人上了三楼,便窝进了不同的角落。李鹤温捧起平板看新发给他的剧本,夏宁则点开了咨询录音开始了复盘。
明明隔得不远,两人一声不吭,微信却时不时跳出消息。
国泰千家欢:【江女士忘记加你微信了。】
国泰千家欢推荐了联系人“Sherry江”。
夏宁刚加上江美琴,后者就发来了个惊恐的表情。
Sherry江:【小宁,你的头像怎么回事?】
喵宁:【三姨,这是和鹤温的情侣头像。】
江美琴沉默良久,终于发了个大拇指。
Sherry江:【挺好的,现在流行复古。】
Sherry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李鹤温先去洗澡,夏宁仍在听录音复盘咨询,这时,江美琴又来敲她。
Sherry江:【小宁,家里有存花茶吗?鹤温他不回消息。】
喵宁:【他在洗澡,我下来帮您拿。】
江美琴有睡前喝薰衣草花茶的习惯。
李鹤温提前叮嘱过,夏宁知道花茶和茶具存放的地方。
她下楼时江美琴也从二楼出来,随她一同到了楼下。
趁她泡茶,江美琴倚在餐桌旁:“这都下楼来了,你不也替他一同泡了上去?”
夏宁的手倒水的手一顿。
若她不是资深铁杆粉丝,她不会知道,江美琴指的是红姜茶。
李鹤温一直有饮酒后喝红姜茶的习惯。她住进来的前几天,李鹤温都没有喝过酒,所以一直都没泡过红姜茶。而两人在核对“剧本提纲”时也没有提过这一茬。
一股凉意悄然绕于夏宁脑后,她回头,看到江美琴标致到略显假意的笑容,手微微一颤。
江美琴和善热情的表象下,仍是没有消尽的怀疑。
夏宁深吸了口气,将水壶放稳,先替她沏了杯花茶,得体地回:“您是长辈,先给您安排好了,再给鹤温准备。”
江美琴接过薰衣草花茶,捧着杯子,眼睛紧紧盯着夏宁,直到看到她从柜子里取出一罐预处理的红姜,这才放缓了表情,愈发真情实意地说:“你这孩子太温柔了。鹤温能有你这样的妻子,真是太幸运了。”
夏宁谦虚道:“哪里。”
她端着大杯红姜茶,和江美琴一同上了楼。江美琴进了二楼的屋子,她独自推开三楼房门。
李鹤温正在窗前擦着头发。
红姜的热意弥漫扩散,还没等夏宁走近,他就眯起了眼睛。
手机屏幕微亮,李鹤温斜瞥了眼,表情骤然一滞。
Sherry江:【我都还没来得及提醒,小宁就替你泡了红姜茶。你可真是好福气。】
李鹤温的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线,眉心紧缩。
夏宁将杯子放到他手边时,他哑哑开口:“夏宁。”
夏宁头也没抬:“嗯?”
李鹤温的喉咙像是卡壳了,问题跳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要喝这个?”
“我查了。”夏宁站起身,面色无比从容,演技与李鹤温有得一拼,“要是我没这么上心,刚才就在三姨面前露馅了呢。”
李鹤温眼中的亮光半灭了:“查什么?”
夏宁随口乱扯:“你在我身上付了这么多钱,我自然要对你的需求上心。我去找了你的资料,也看了粉丝收集的个人偏好大全。”
李鹤温轻吐一口气,恢复了神态:“哦。”
夏宁以前就是思虑周全的学霸,这的确是她的风格。
被挑起的情绪一如飘散在房间内的红姜气息,很快消散在了两人之间。
莫名的期望藏在不能挑破的窗纸之后,被再次调整安放的角度,呆在自己该处的位置上。
夏宁洗漱完成,铺好了自己的小床,窝了进去。
睡眠灯亮着,昏暗的室内,两只手机的光亮冰冰冷冷的,一言不发。
夏宁长舒一口气,躺平,正想订好闹铃睡觉,忽然,房外传来了脚步声。
她猛地睁开眼睛。
咚咚咚。
“鹤温,小宁,帮我开下门。”
两人同时从床上弹了起来,看到彼此眼睛中的惊慌。
夏宁急急忙忙地将沙发床上的被褥都卷了起来,□□着脚,站在皮质的沙发床上,向李鹤温投来求助的目光。
李鹤温用眼神:塞进柜子!
夏宁连忙跳下沙发床,将被褥都塞进了边柜,然后站在原地,仓皇转头。
咚咚咚。
“小宁?鹤温?”
李鹤温从床上下来,一把拉过夏宁:“到我床上去。”
夏宁没来得及想,钻进了他的床。
那股浓烈的雪山木质香再次霸道地包裹住了她,从头到脚,似乎想要浸润她全身。她满脸通红,小心地靠在床沿边上,缩成一个不敢动弹的球。
李鹤温则走到门前,握上门把。
在开门前,他再次转头看向夏宁,想确认不会露馅,然而视线却顿住了。
夏宁探出半个脑袋:“怎么了?”
李鹤温喉结微动,眼神忽地暗了下:“太不自然了。”
夏宁身子一顿,小心地朝床中心挪了挪:“这样?”
李鹤温再摇头。
夏宁呼吸一滞,慢慢半坐起来,有些犹豫:“那我,这样?”
她的手摸上了扣子,轻轻解开前三颗。棉麻睡裙被轻轻地撩开,露出了修长分明的锁骨。她的肌肤因为害羞都已经红了,手指故意在脖颈上微微用力,便掐出了更深的红色印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这样可以吗?”
李鹤温眼神从未如此复杂过。他嗯了声,连忙别开头,不去看她。
开门后,江美琴抱怨地说:“你们怎么这么慢?”
还没等李鹤温回答,她的余光就落到了床上的那个身影上。
乌藻般的长发杂乱地散在潮红的脖颈间,女孩眼间雨意朦胧,害羞地别过头去。
江美琴心领神会,自己哦了声:“打扰了。是我的错。”
李鹤温左侧半步,挡住夏宁,然后问:“三姨,有什么事情吗?”
江美琴呵呵一笑:“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眼中闪过几分满意的光亮,像是终于心安了似的,替他们关上门。
夏宁坐了起来,趁李鹤温还没走近,连忙弹了起来,奔向自己的沙发床。
但李鹤温却没有回自己的床,而是径直走向了浴室。
水流哗啦啦地在磨砂玻璃后奏响,玻璃上却没有热水升腾出的雾气。
夏宁意识到什么,脸更红了。
她站在沙发床边,手指捏着自己的白裙子,甚至不敢呼吸,浑身都是雪山木质调的味道。
李鹤温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夏宁已经重新铺好自己的小窝,团成一个球了。
他盯着那个小被褥山包,良久才收回眼神。
走近自己的床,他却没有直接躺进去。
他知道,浴室里新添上的那套洗护套装是橙子味的。
此时,他的被窝里也仿佛有颗甜甜的大橙子。
那是夏宁留下的气息。
此夜难眠。
夏宁将头窝在团团里,却一直没有闭眼,耳朵直立着,对一切声响都十分警惕。
她听见李鹤温走出浴室,上床整理好被褥。
听到暖春的嘶嘶虫鸣。
在更深的夜里,她也听到李鹤温重新从床上下来。
浴室里的水流声,又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提问:李鹤温一晚上洗了几次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