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与安娜贝尔回英国后不久,就无可避免地要面对两家之间再平常不过的交往。西蒙的母亲伯莎要求他们去共进晚餐好互相熟悉,因为在婚礼之前他们都没来得及互相认识。尽管西蒙已经提醒过安娜贝尔会发生什么,她也已经事先让他的母亲和兄弟做好准备,她还是怀疑这次见面的结局最理想也是好坏参半。
还好杰里米对拥有西蒙·亨特这位姐夫挺满意。过去几个月里他长得又高又瘦,在家里的客厅拥抱安娜贝尔时已经高出她一头。他金褐色的头发因为经常在外面跑动颜色浅了很多,被太阳晒黑的脸上,明亮的蓝眼睛在微笑。“我读到妈妈的信说你要嫁给西蒙·亨特时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告诉她,“这两年里你说了那么多他的话——”
“杰里米,”安娜贝尔呵斥道,“你敢把我说过的话说出来”
杰里米笑着一手搂着她,一手伸向西蒙。“恭喜你,先生。”他们握手时,他继续恶作剧地说:“事实上,我一点也不吃惊。我姐姐老是不断地抱怨你,我就知道她肯定对你很有感觉。”
西蒙温暖的目光落在他一脸气恼的妻子身上。“我想像不出她有什么可抱怨的。”他和蔼地说。“我相信她说——”杰里开口道,安娜贝尔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他夸张地龇牙咧嘴了一番。“好吧,我收声了。”他说道,防备地举起双手笑着从她身边走开,“我不过是和我的新姐夫礼貌地寒暄一下。”
“‘礼貌的寒暄’可以交谈天气,或者互相问候健康。”安娜贝尔告诉他,“而不是把自己的姐姐私下说过的可能令人尴尬的话抖出来。”
西蒙一手搂住安娜贝尔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低头对她耳语:“我很清楚你说了些什么。毕竟,你当着我的面都已经说过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诙谐,安娜贝尔安心地靠着他。
杰里米从没见过姐姐和一个男人这么融洽,对她的改变报以微笑。“我得说结婚看来挺适合你,安娜贝尔。”
这时菲莉帕走进了房间,欢叫一声奔向女儿。“亲爱的,我太想你了!”她紧紧拥抱着女儿,然后笑容可掬地转向西蒙,“亲爱的亨特先生,欢迎回家,在巴黎玩得开心吗?”
“非常愉快。”西蒙和颜悦色地答道,低头吻了吻她仰起的脸颊。他没看着安娜贝尔,又加了一句,“我特别喜欢那里的香槟。”
“哦,当然,”菲莉帕答说,“我想大家都会…安娜贝尔亲爱的,你在干什么?”
“只是把窗户打开。“安娜贝尔压着声音说道,西蒙的话已经让她的脸变成腌甜菜的颜色,她记起那晚西蒙对一杯香槟极富创意使用,“这里太热了——都这节气了怎么还关着窗?”她一直背对着他们,费力地弄着窗锁,直到杰里米过来帮忙。
西蒙和菲莉帕交谈着,杰里米推开窗,朝温暖脸蛋发烫迎风纳凉的安娜贝尔咧嘴笑了。“蜜月肯定非常甜蜜。”他又笑了一下小声说道,“你可不应该知道这些。”安娜贝尔轻声说。
杰里米感到好笑地哼了一声。“我十四岁了,安娜贝尔,不是四岁。”他把头凑近她,“那么……你为什么嫁给亨特先生?妈妈说是因为他坏了你的名声,不过我知道肯定不止这些。有一点是肯定的——除非你愿意,你是不会允许别人玷污你的名声的。”他眼里的幽默神情消失了,认真地问道:“是因为他的钱吗?我看了家里的账本——显然家里已经穷得叮当响了。”
“不全是因为钱。”安娜贝尔对弟弟一向言无不尽,但要承认真相却是那么困难,哪怕是对她自己。“我在石字庄园生了病,亨特先生对我好得出乎意料。我和他的关系缓和下来后,我发现和他之间有一种……嗯,奇妙的联系……” “精神上还是身体上?”杰里米从她眼里读出了答案,又露出了笑容,“都有?那很好。告诉我,你们有没有——”“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菲莉帕笑着问道,做手势让他们离开窗前。“我请求我姐姐不要欺负她的新婚丈夫。”杰里米答道,安娜贝尔转起了眼。
“谢谢。”西蒙严肃地对他说,“你可以想像,要忍受这样的妻子需要多大的毅力,不过目前为止,我做到了——”他看见安娜贝尔威胁的眼神,笑着住了嘴,“看来我和你弟弟该到外面去说我们男人的悄悄话,你可以跟你母亲讲讲巴黎。杰里米——你想不想坐我的四轮轻便马车兜一兜?”
她弟弟根本不需要更多的催促,“我去拿帽子和外套——”
“不用戴帽子,”西蒙干脆地建议,“它在你头上一分钟也呆不住。”
“亨特先生,”安娜贝尔在他们身边说道,“如果我弟弟伤残或发生意外,你就别想吃晚饭了。”
西蒙回头喊了一句什么,两人就从门厅消失了。
“四轮轻便马车太轻太快了,很容易翻车。”菲莉帕担心地皱起眉,“我希望亨特先生是个驾车的老手。”
“他完全胜任。”安娜贝尔安慰地笑着说。“从酒店到这里他驾得那么平稳,我差点以为我们乘坐的是一辆沉重地老式四轮大马车。我向你食品店,杰里米再安全不过了。”
接焉得虎子的一小时里,两个女人坐在客厅里喝着茶,讨论着过去两个礼拜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正如安娜贝尔预料的,菲莉帕没有问起她蜜月的私密部分,克制着不去冒犯夫妇俩的隐私。不过她对安娜贝尔描述的所遇见的诸多外国人和参加的宴会非常感兴趣。那群有钱的实业家是菲莉帕不熟悉的,安娜贝尔努力向她描绘着,她听得津津有味。
“越来越多这样的人来到英国,”菲莉帕评论道,“寻求与他们的财富想匹配的头衔。”
“像鲍曼一家。”安娜贝尔说。
“没错。好像每个季节都有越来越多的美国人潜入——天晓得,现在要找到个贵族已经够难的了。我们当然不需要更多地竞争。要是这场企业狂热能够最终降温,一切回到原来的样子,我会很高兴。”
安娜贝尔遗憾地微笑着,不知道该怎样向母亲解释,根据她自己的所见所闻,工业的扩张才刚刚开始……而且一切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安娜贝尔刚刚开始有所了解:铁路、螺旋桨船和机械化的工厂会影响英国乃至整个世界。西蒙和他的熟人在晚餐时讨论的都是这些话题,而不是上流社会所热衷的狩猎或乡间聚会。
“告诉我,你和亨特先生处得好吗?”菲莉帕问,“看起来是这样。”“噢,是的。尽管我得说亨特先生和你我以前认识的男人都不一样。我们习惯的那种绅士……他的想法和他们不同。他……他是一个进步的……” “噢,上帝,”菲莉帕语气稍带厌恶地说,“你是指政治上?” “不……”安娜贝尔沉吟着,意识到自己甚至不知道丈夫倾向于哪个政党,于是做了个鬼脸,“事实上,听了他的一些观点,我不怀疑他是支持辉格党的,甚至是自由党——”
“天哪。也许什么时候你可以说服他转变方向。”
安娜贝尔笑了起来。“我很怀疑。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妈妈,实际上我开始相信,某一天这些企业家和商业家的观点会比贵族的更有分量。单是他们的经济影响——”
“安娜贝尔,”菲莉帕柔声打断了她,“我想你希望支持自己的丈夫是件好事。不过生意人是永远不会像贵族那样有影响力的。在英国,肯定不会。”她俩的谈话突然被打断了,杰里米冲进客厅,头发凌乱,眼神兴奋。
“杰里米?”安娜贝尔焦急地叫道,跳了起来,“出了什么事?亨特先生在哪?”
“绕着广场遛马让它们平静下来。”他摇摇头,气喘吁吁地说:“这男人是个疯子。我们至少有三次差点翻车,差点撞死半打人,我被颠得下半身青一块紫一块。只要我还能喘气,我肯定已经开始祈祷了,那会儿我们显然就快送命了。亨特的马是我见过脾气最暴烈的,他诅咒的话那么粗鲁,只要说上一句就足以让我被学校永久开除——”
“杰里米,”安娜贝尔抱歉地开口说,难以相信西蒙会如此对待她弟弟,“我很——”
“毫无疑问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棒的一个下午!”杰里米兴高采烈地继续说道:“我请求享特明天再带我出去,他说他有时间的话就行——噢,他真是了不起起,安娜贝尔!我要去喝点水——我的嗓门里积了半英寸的灰。”他带着少年的兴奋冲了出去,他母亲和姐姐盯着他目瞪口呆。
晚上,西蒙带安娜贝尔、杰里米和他们的母亲来到肉铺楼上的住所,他父母仍住在那里。共有三间房间,狭窄地楼梯通向三楼的阁楼。屋子不太大但布局合理。尽管如此,安娜贝尔还是能读懂她母亲脸上的疑惑和不赞成,因为菲莉帕不理解为什么亨特一家不住到漂亮的联体别墅或排屋里去。安娜贝尔越是向她解释亨特一家对自己的职业不以为耻,也不想避开劳动阶层这一低等身份,菲莉帕就越糊涂。安娜贝尔怀疑母亲是故意装糊涂,生气地再也不想和她讨论西蒙的家庭了,并偷偷命令杰里米要菲莉帕别在他们面前说任何看不起人的话。
“我试试看。”杰里米很不肯定地说,“不过你也知道妈妈和与我们不同的人从来处不好。”
安娜贝尔恼火地叹了口气。“上帝,我们要和与我们毫无相同之处的人共处一个晚上。我们也许会学到些什么。或者更糟,我们可能还要享受……噢,这耻辱!”
她弟弟露出好奇的微笑。“别对她这么苛刻,安娜贝尔。不久之前你对下层社会还抱有同样的轻蔑。”
“我没有!我……”安娜贝尔满脸怒容地停住了,又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有。不过现在我看不出来为什么。工作没什么可耻的,不是吗?当然要比无所事事值得敬佩。”
杰里米继续微笑着。“你变了。”他只说了一句。安娜贝尔回答时不无遗憾。
“也许这不是坏事。”
现在,他们登上了从肉铺通往亨特家住房的狭窄楼梯,安娜贝尔感觉到西蒙言行之间的微妙收敛,那是他对事态感觉没把握的惟一迹象。显然他很在乎他和她的家人,用杰里米的话说,处得如何。安娜贝尔决心让今晚一切顺利,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哪怕听到了亨特家的吵吵闹闹声也不畏缩……大人的说话声、孩子的尖叫,还有听起来像是家具翻倒的巨响。
“天哪,”菲莉帕叫道,“那听起来像是……像是……” “打架?”西蒙替她说道,“有可能。在我家,要区分谈话和吵架可不容易”
走进房间,安娜贝尔努力分辨着眼前的一张张脸庞……西蒙的姐姐莎丽,婚后养了半打孩子,他们正像潘普洛纳公牛一样在房间里到处乱窜——莎丽的丈夫、西蒙的父母和三个弟弟,还有一个叫梅里迪斯的妹妹,她的忧郁安静与周围的混乱格格不入。西蒙曾告诉过安娜贝尔他特别喜欢梅晨迪斯,她和其他粗壮的兄弟姐妹都不同,害羞而书卷气。
孩子们都围着西蒙,他的得心应手令人称奇:他轻松地把他们抛起接住,同时还能发现谁新掉了颗牙齿,并给那个流鼻涕的一块手帕。头几分钟的欢迎非常混乱,大家扯着嗓子互相介绍,孩子们前后乱窜,壁炉边的猫被好奇的小狗啃了一口,愤怒地直叫唤。安娜贝尔本以为之后就会安静下来,可事实上,整个晚上都是这么闹哄哄的。她瞥见母亲僵硬的笑容,杰里米的轻松自在,还有又气又好笑的西蒙,他竭力控制乱哄哄的场面却无甚效果。
西蒙的父亲托马斯体格魁梧,有张令人肃然起敬的脸。他偶尔一笑的时候表情会有缓和,那微笑不如西蒙的迷人,却有安静的吸引力。安娜贝尔就坐在他边上,成功地和他友好地交谈了一句。不幸的是,两位母亲的交流不太顺利。原因倒不是互相讨厌,而是无法沟通。她俩的生活、形成并影响各自观点的点滴经验积累都太不一样了。
晚餐是切得厚厚的十分熟的牛排,搭配着布丁和一小丁点儿蔬菜。安娜贝尔想起在法国享受的美食,努力把苦闷的叹息压了下去,奋力消灭着厚厚的肉排。
没多久,梅里迪斯友好的谈话总算让她有事可做,“安娜贝尔,你得多跟我们讲讲巴黎。我和母亲很快就要去欧洲大陆旅行了,这是头一次。”
“太好了,”安娜贝尔叫道,“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过一个礼拜,事实上。我们至少要去一个半月,从加来开始。最后到罗马……”
关于旅行的谈话一直持续到晚餐结束,厨房的女仆过来收拾盘子,他们回到客厅用茶点。让孩子们高兴的是,杰里米和他们一起坐在壁炉边的地板上玩跳棒游戏,还帮着管住了小狗。安娜贝尔坐在边上看着他们玩耍,一边和西蒙的姐姐聊天。她没法不注意到西蒙和他母亲的消失,她猜这位母亲有许多问题要问她的长子,他仓促的婚姻和婚后的状况。 “噢,糟糕!”杰里米的叫声传来,“小狗对着壁炉撤了泡尿。” “谁快点去告诉女仆。”莎丽说道,孩子们则冲着调皮的小狗哄笑。
安娜贝尔坐得离门近,马上跳了起来。走到隔壁房间,安娜贝尔发现女仆还在清理餐桌。听说了这个小恶作剧后,女仆马上拿着几块抹布去了客厅。安娜贝尔本来要跟着她出去,但她听到边上的厨房传来说话声,踟蹰了一下。她听见伯莎低低的不赞成的声音。
“……那么她爱你吗,西蒙?”
安娜贝尔呆立原地,全神贯注聆听西蒙的回答,“除此之外,结婚还有很多理由。”
“那么就是说,她不爱你。’伯莎直截了当地评论,“我要说我并不吃惊。像这样的女人从来不—— “注意点,”西蒙低声说,“你正在谈论我的妻子。” “她会是你胳膊上的漂亮装饰,”伯莎坚持说道,“当你周旋于上流人士之间时。可如果你没钱她会嫁给你吗?困难的时候她还会呆在你身边吗?要是你能对我介绍给你的姑娘多看一眼就好了。那位莫莉·哈弗洛克,或是佩格·拉切尔小姐……这些结实的好姑娘才是真正可以依靠的伴侣……”
安娜贝尔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控制着脸上的表情,悄悄回到了吵闹明亮的客厅。好吧,那就是偷听的结果,她懊恼地告诉自己,不知道伯莎对她的看法会不会比听到的更糟。批评的话语刺痛了她……不过安娜贝尔不得不承认西蒙的家人,或是他母亲,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去喜欢她。事实上,安娜贝尔意识到她在考虑嫁给西蒙的好处时,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回报他什么。
她很因惑,想着要不要和西蒙说起自己无意中听到他们谈话这件事,她立刻打消了个念头。讨论这个话题只会使他说些安慰之辞,或是为他母亲道歉,两者都有毫无必要。她知道要向西蒙和他家人……或是向自己证明自己的价值还待时日。
夜里,安娜贝尔和西蒙回到拉特利奇,西蒙搂着她的肩,微笑着注视着她。“谢谢。”
他说。“谢什么?” “谢谢你对我的家人这么友好。”他把她拉近,在她额前吻了一下,“还有你能忽略他们和你的不同。”被他一夸,安娜贝尔欢喜得脸都红了,突然感觉好多了。“我今晚过得很愉快。”她撒谎说道,西蒙咧嘴笑了。
“你不必那么说。” “噢,也许有那么一刻,当你父亲谈论动物的内脏时……还有你姐姐说起她宝宝在浴缸里干得好事……不过总的说来,他们非常,非常……”
“吵闹”西蒙替她说道,眼里突然闪现笑意。 “我本来要说的是‘很好’。”
西蒙的手滑到她背后,替她按摩着肩胛下面紧张的部位。“你扮演平民的妻子这个角色很出色,从各方面来说。没那么糟糕,真的。”安娜贝尔沉吟着。她的手轻轻挑逗地抚摸着他胸前,戏谑地看了他一眼,“我可以忽略很多东西,来回报这……令人印象深刻的……优秀的……”
“银行账户?”
安娜贝尔笑了,手指伸进他的长裤。“不是银行账户。”在他的嘴吻住她的之前,她轻声说道。
第二天,安娜贝尔兴奋无比地和莉莲、黛西重聚,她们的套房和她的在拉特利奇的同一翼。她们尖叫着欢笑着互相拥抱,吵得鲍曼太太不得不派女仆过来让她们安静一些。
“我想见伊薇。”安娜贝尔抱怨着,与黛西手挽手走进客厅,“她过得怎样?”
“两个礼拜前她惹了大麻烦,试图去看她父亲。”黛西叹了口气说,“他的病情恶化了,卧床不起。可伊薇溜出去的时候被抓住了。现在她被弗洛伦斯婶婶和其他亲戚关在家里不能出门。”
“要关多久?”
“说不清楚。”令人泄气的回答。
“噢,这些可恨的人。”安娜贝尔嘀咕着,“真希望我们能把伊薇救出来。”
“那岂不是很好玩吗?”黛西自言自语,立刻陷入了沉思。“我们应该绑架她。我们可以带上梯子,架在她窗下,然后……”
“弗洛伦斯婶婶会放狗咬我们的。”莉莲闷闷地说,“他们养了两条硕大的獒,晚上就放在院子里。”
“我们可以扔些掺了药的肉给它们。”黛西反驳道,“等它们睡着的时候……”
“噢,别提你那愚蠢的计划了,”莉莲叫道,“我要听安娜贝尔讲她的蜜月。”
两双深褐色的眼睛充满兴趣地盯着安娜贝尔,毫无少女的害羞,“那么?”莉莲问:“到底是怎么样?像他们说的那么痛苦吗?”
“快说呀,安娜贝尔,”黛西催促道,“记住,我们可保证过什么都说出来的!”
安娜贝尔咧嘴一笑,自己了解的事对她们还是个谜,这让她颇为高兴。“好吧,有一阵确实不舒服,”她承认,“不过西蒙人很好,而且……很细心……尽管我以前没有经验可以比较,但我想不出来作为情人还有哪个男人能比他更棒。”
“你是指什么?”莉莲问道。
安娜贝尔的脸上出现一抹粉红。她斟酌着语句,试图解释这突然显得无法描述的事情。她当然可以把整个过程详细描述一遍,但那样会破坏这件隐秘之事的温柔动人之处。“两人亲密的程度远远超过你的想像……开始你会尴尬难当,但接着会觉得妙不可言,完全忘记自己的存在,惟一重要的事就是亲近他。”
姐妹俩思考着她的话,沉默了一会儿。
“要多久?”黛西大胆地问道。
安娜贝尔脸上的红晕更深了。“有时候只要几分钟……有时候要几个小时。”
“几个小时?”两人异口同声地重复着,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莉莲厌恶地皱皱鼻子,“上帝,听起来太糟糕了。”
安娜贝尔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没那么可怕。事实上,这很享受。”
莉莲摇摇头。“我得想个法子让我的丈夫速战速决。有的是比在床上花几个小时做那事好得多的事呢!”
安娜贝尔笑了。“说起那位将来会成为你丈夫的神秘男士……我们应该着手计划下一场战斗了。社交季节要一月份才开始,我们有几个月可以准备。”
“黛西和我需要一位贵族担保人。”莉莲叹了口气,“更别提还有那些礼仪课。不幸的是,安娜贝尔,因为你嫁了个平民,事实上没有什么社交影响力,所以我们和刚开始时一样没有进展。”一她赶紧又补充道,“我可不是要说你不好,亲爱的。”
“没关系。”安娜贝尔温和地答道,“不过,西蒙倒有几位贵族朋友——尤其是韦斯特克里夫勋爵。”
“噢,不。”莉莲坚决地说,“我可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为什么不?”莉莲扬起眉,好像为需要解释而觉得奇怪,“因为他是我见过的最难以忍受的男人。”
“可是韦斯特克里夫位高望重。”安娜贝尔哄着她,“而且他是西蒙最好的朋友。我自己也不太喜欢他,可他会是个有用的同盟。他们说韦斯特克里夫的头衔是英格兰最古老的之一。再没有谁的血统比他的更纯正高贵了。”
“而且他很清楚这点。”莉莲阴郁地说,“尽管他满嘴平民主义,谁都能看出来他骨子里为自己是个可以对一帮佣人呼来喝去的贵族而激动。”
“我纳闷韦斯特克里夫为什么现在还没有结婚。”黛西深思着自语,“尽管他有缺陷,可谁都得承认他是个鲸鱼级的抢手货。”
“要是有人用鱼叉叉住他,我会非常激动的。”莉莲喃喃道,其他两个都笑起来了。
夏天最热的几个月里,伦敦的“优秀上流社会”大部分都离开了,尽管如此,城市生活却远非一潭死水。在八月十二日议会休会和狩猎松鸡季节来到之前,有头衔的绅士们还是需要在下午的例会上露个面。绅士们去参加议会或是去俱乐部时,他们的妻子们会去逛逛街、拜访朋友或是写写信。晚上他们则一起参加通常通宵达旦的晚宴、社交联欢会和舞会。这就是一位贵族的日程表,还有那些被认为从事高贵职业的人士,比如教士、牧师、海军军官或是医生也是如此。
安娜贝尔很快就失望地发现,尽管她的丈夫富有而成功,他的职业却完全算不上高贵。因此,他们有时候会与一些高雅的上流社会的活动无缘,尽管安娜贝尔满心想加入其中。只有某位在经济上受惠于西蒙的贵族或是韦斯特克里夫的好朋友才会邀请西蒙去家里。安娜贝尔以前的贵族女朋友现在也很少来访,尽管她去看她们时从不曾被拒之门外,她们极常委会再度对她发出邀请。阶级与社会地位的界限是不可逾越。哪怕是那位因丈夫赌博挥霍而家道中落的子爵夫人,哪怕她住在破烂的屋子里,只有两个仆人可以使唤,似乎也决意要让自己在安娜贝尔面前显得高高在上。毕竟,她丈夫缺点再多也是个贵族,而西蒙·亨特是个令人讨厌的商人。
安娜贝尔被子爵夫人的冷淡招待气坏了,去找莉莲和黛西痛诉她屡屡遭受的冷落怠慢。她俩听着她激动的抱怨,又同情又好笑。“你真该去看看她的客厅l”安娜贝尔说着,在姐妹俩坐着的客厅长沙发前大步来回走着,“所有的东西都又破又烂,上面都是灰,地毯上到处是酒渍,而她还在那边看不起我,为我嫁得低了感到惋惜,她居然这么说,谁都知道她的丈夫是个愚蠢痴呆的酒鬼,每先令都扔在了赌桌上,他可能是个子爵,可他连舔西蒙的靴子都不配,我百般忍耐才没对她这么说。”
“你为什么忍着不说宁”莉莲懒懒地问,“要是我,就会把她有多愚蠢势利如实相告。”
“因为和这种人争论毫无用处。”安娜贝尔生气地说,“就算西蒙救了一打溺水的人,他也不会得到那些又老又肥、手指头也不动一下的贵族所得到的尊敬。”
黛西微微扬起眉,“你后悔没有嫁一个贵族吗?”
“不,”安娜贝尔马上回答,突然羞愧地低下头,“不过我想……我想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希望西蒙是个贵族。”
莉莲稍带担忧地看着她,“如果你可以回到从前做出改变,你会选择肯达尔勋爵而不是亨特先生吗?”
“上帝,不”安娜贝尔叹着气,跌坐在针绣花边凳上,陷在她印着小花的绿色丝裙里,“我不后悔我的选择。可我确实为自己没能参加韦马克家的舞会,或是吉尔布莱斯家的社交聚会,或是任何上流社会的活动而感到遗憾。我和亨特经常参加的是完全不同的人们办的宴会。”
“什么样的人?”
安娜贝尔迟疑着,这时莉莲用诙谐幽默的语气回答道:“我猜安娜贝尔指的是往上爬的人。所以那些刚刚致富、带着下层价值观、举止粗鲁的人们。换句话说,我们这样的。”
“不。”安娜贝尔连忙说道,姐妹俩都笑了起来。
“是的,”莉莲柔声说,“你嫁到了我们的世界,亲爱的,你不属于这儿,正如我们不属于贵族圈子,假设我们能找到带头衔的丈夫的话。事实是,我才不想和韦马克家或是吉尔布莱斯家混在一起呢,他们全都无聊透顶而且自以为是,让人难以忍受。”
安娜贝尔若有所思地皱着眉看着她,突然开始从一个新的有利的角度看待自己的处境。“我从来没考虑过他们是不是无聊,“她小声说,“我总是想要爬到梯子的顶端,却从想过自己会不会喜欢那儿的风景。不过现在这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当然。我必须设法适应这种和以前我自以为是想要的那种不一样的生活。”她胳膊肘撑着膝盖,两手托腮,懊恼地加了一句:“我被某个尖酸的子爵夫人冷落而不觉得难过的时候,我就成功了。”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在这个礼拜,亨特一家受邀参加哈德卡索勋爵举办的舞会,他欠西蒙的人情,向他请教过怎么样打理家庭投资与资产平衡。这是场盛大的活动,宾客如云,尽管安娜贝尔新近下定决心不再在乎是否能参加上流社会的舞会,她还是禁不住心情激动。安娜贝尔穿着一件浅柠檬色的绸缎舞会裙,用黄丝带扎起一缕缕长卷发,挽着西蒙的手臂步入舞厅。舞厅用洁白的大理石柱子撑起,在八盏枝形吊灯的灯光下熠熠生辉。空气里弥漫着大捧大捧玫瑰和牡丹的香味。安娜贝尔拿起一杯冰镇的香槟,迫不及待地融入了朋友堆里,享受着这优雅宁静的时刻。这些人是她一直理解并且设法模仿的——有教养、举止优雅,具有音乐、艺术和文学修养这些绅士做梦也不会有在一位女士面前谈论政治或生意的念头,而且他们宁愿被开枪打死也不会提起某样东西的成本,或是公开谈论。
她跳了很多舞,和西蒙,也和其他男士。她谈笑风生,巧妙地应对大伙叉寸她的溢美之辞。舞会进行到一半,她发现西蒙在房间一侧站着和朋友交谈,突然有种想过去找他的冲动。她设法摆脱了两个粘人自大的年轻男子,在柱子投下的阴影里走着。柱子与柱子之间摆放看供客人休息谈天的长沙发和椅子。她经过了一群寡妇……然后是一帮闷闷不乐的壁花,她同情地对她们微笑了一下。然而,当她经过两个女人背后时,无意间听到几句话,不由停下脚步,前面一簇浓密的棕榈叶挡住了她的身影。
“……不知道今晚为什么一定要邀请他们。其中一个生气地说。安娜贝尔听出来那是她以前的朋友,现在的威尔斯一特拉顿夫人,几分钟前她刚和她轻松愉快地交谈过,“瞧她那得意劲,炫耀着手上的俗气钻石和那位缺乏教养的丈夫,毫无羞耻感……”
“她不会永远得意的。”她的朋友回答,“她好像还没意识到他们只被经济上受惠于他的人家里邀请。或者是韦斯特克里夫的朋友。韦斯特克里夫确实是个有分量的同盟。”威尔斯一特拉顿夫人承认,。不过他的恩惠也仅止于此。事实上,他们应该有自知之明。不要硬挤到不属于他们的地方去。她嫁了个平民,那么她就该和平民们呆在一起。不过我猜想她觉得他们配不上自己……”
安娜贝尔觉得恶心、空虚,悄悄从这对交谈的女人身后退开,朝舞厅的角落走去。我实在应该改掉这个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好不无讽刺地想着,记起了那晚听到的伯莎·亨特对她的评论。我好像总是听到别人说自己的坏话。
关于她和西蒙的流言并没有让她吃惊——令她惊讶地是那女人语气里的恶意。很难推断到底是什么引起那样的憎恶——除了,也许是,妒忌。安娜贝尔找到了一个英俊、阳刚而富有的丈夫,而威尔斯—特拉顿夫人的丈夫至少比她大三十岁,只有一种盆栽植物的魅力。因此威尔斯—特拉顿夫人和她的同伴们会下定决心保护她们拥有的惟一优势…她们的贵族身份。
安娜贝尔记起菲莉帕的话,“生意人永远也不会像贵族那样有影响力…”可在她看来,贵族们害怕像西蒙这样的实业家不断壮大。他们中间很少有人像韦斯特克里夫那样聪明地认识到他们不能只是依靠拥有土地地古老特权来维持势力。安娜贝尔穿过几根柱子,扫视着舞厅里的那群贵族……那么骄傲,一举一动都那么传统……那么决意地无视周围开始变化的世界。她仍然觉得与他们打交道比与西蒙那些粗鲁甚至异想天开的专业人士朋友相处更令她舒服。然而她不再那么渴望敬畏地看待他们。事实上——她的思绪被向她走来的一位男士打断,他手里拿着两杯冰镇香槟,秃顶、大肚腩,脖子上的肉褶子耷拉在丝绸领结上。安娜贝尔暗中叫苦,认出他——威尔斯—特拉顿勋爵,那个无比憎恨她的女人的丈夫。从他盯着她胸部的贪婪眼神看来,他不会赞同他妻子将安娜贝尔逐出舞会的想法。
威尔斯一特拉顿对婚外情的嗜好众所周知,一年前他曾试图接近安娜贝尔,强烈地暗示说他很愿意帮她解决经济困难,只要她能陪他。她的拒绝似乎没有熄灭他的兴趣。她结婚的消息也不能。对威尔斯一特拉顿这样的贵族来说,婚姻并不是外遇的不利因素——相反,这是一种鼓励。“千万别惹未婚姑娘。”是贵族们的普遍想法……而风流韵事一向是已婚勋爵和贵妇的特权。对这些贵族来说,再没有什么比另一个男人的年轻妻子更有吸引力的了。
“亨特夫人,”威尔斯一特拉顿欢快地说着,递给她一杯香槟,她接了过来,淡淡一笑表示感谢,“您今晚像夏日玫瑰一样迷人。”
“谢谢,勋爵大人。”安娜贝尔矜持地说。
“您这么光彩照人是因为什么呢,我亲爱的?”
“因为我刚刚结了婚,先生。”
威尔斯一特拉顿咯咯笑了起来,“啊,新婚燕尔的日子我记得很清楚。趁现在好好享受吧,因为它稍纵即逝。”
“也许对有些人来说是这样。对其他人来说,它可以延续一生。”
“亲爱的,您真是天真得可爱。”他故作了解地傻笑了一下,眼光又落到她胸前,“不过我不会纠正你浪漫的念头,它们到时自然会消失。”
“我很怀疑。”安娜贝尔说道,他哈哈大笑。
“那么,亨特是位令人满意的丈夫吗?”
“各个方面。”她向他肯定。
“噢,我告诉你一些秘密,我们可以找个角落说话。我知道不少。”
“你当然知道不少。”安娜贝尔回答。“不过我不需要知道,勋爵大人。”
“我坚持要和你溜开,就一会儿。”威尔斯一特拉顿的肉手搭在她背上,“你不会傻到要大惊小怪吧,是吗?”
安娜贝尔知道她惟一的自卫方法就是大事化小,她微笑着转身走开,故做漫不经心地抿了口香槟,“我哪儿也不敢和你去,勋爵大人。恐怕我的丈夫非常善妒。”
听到身后传来西蒙的声音,她吓了一跳。“很有道理,恐怕是这样。”尽管他说得很平静,他语气里的严厉却让安娜贝尔担心。她用恳求的眼光静静看着他,求他不要大动干戈。威尔斯一特拉顿确实令人讨厌,但他不会造成问题,西蒙如果对此反应过度,会让大家都很难堪。
“亨特,”这位笨重的贵族恬不知耻地笑着低声说道:“你是个幸运的男人,能拥有这么可爱的奖品。”
“是的,我是。”西蒙的眼神变得恶狠狠的,“如果你胆敢再靠近她——”
“亲爱的”,安娜贝尔带着诙谐地笑打断了他,“我真崇拜你的原始气概。不过我们还是把这留到舞会结束吧。”
西蒙没有回答,怒目瞪着威尔斯一特拉顿,他毫不留情的威胁引起了附近站着的人们注意。“离我妻子远点。”他轻声的说道,对方顿时脸色煞白。
“晚安,勋爵大人。”安娜贝尔说着一口喝完杯里的酒,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假笑。“谢谢您的香槟。”
“很高兴,亨特夫人。”威尔斯一特拉顿不悦地回答,匆匆离开了。
安娜贝尔窘迫得满脸粉红,避开其他客人好奇的目光,离开了舞厅,西蒙紧紧跟在她身后。她来到了阳台外面的露台,放下杯子,让微风吹拂她发烫的脸颊。
“他跟你说了什么?”西蒙出现在面前,粗声问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在向你示爱——谁都能看出来。”
“这对他根本无所谓,对其他人也一样。他们就是这样的人——你很清楚这些事情没人当真。对他们来说忠贞只是一种——一种中产阶级的偏见。如果一个男人接近另一个男人的妻子,像威尔斯一特拉顿那样,没有人会在意的——-”
“我很在意,被接近的是我的妻子。”
“你这样挑衅的反应会让我们成为笑柄——何况,这显得你对我的忠贞毫无信心。”
“你刚说过你们这种人不相信忠贞”
“我不是他们这种人。”安娜贝尔厉声说道,发起了脾气,“我嫁给你以后就不是了,不管怎样!我不知道我现在到底算什么——既不是他们那样的,也不是你这样的。”
他的表情没有变化,可她感觉到她刺伤了他。她立刻悔恨不已,叹了口气,揉着前额。“西蒙,我不是说——”
“没关系,”他粗暴地说,“我们进去吧。”
“可我想要解释。”
“你不需要解释。”
“西蒙……”她一脸沮丧地闭上了嘴,被他带回舞厅,她真希望自己能收回刚才那些一时冲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