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零落,风声敲打着窗棂。
屋内烟雾渺渺,原是有人围炉煮茶。
蒋牧城沏了壶好茶,亲自递到周顾森面前:“年底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搬新家?”
周顾森双手捧茶:“暂时不搬。”
蒋牧城开玩笑道:“怎么?旧房子住上瘾了,新房子摆着不去住?”
周顾森垂眸,品一口热茶:“还没装修。”
“没装修就赶紧找团队装呗。”蒋牧城一开口,直爽豪放的性格跟风雅茶室截然不符,“我认识一个开装修公司的朋友,改明儿让他给你做个设计方案,保准你满意。”
“暂时不需要。”二人关系匪浅,交流很直白,“你那边有没有好的房源,待售出?”
刚靠近嘴边的茶还没喝上,蒋牧城被他的发言吸引:“不是吧,你还要买房?”
周顾森言简意赅:“没有,帮朋友问问。”
“前段时间租房,这段时间买房,哪个朋友让你这么上心?”蒋牧城胳膊横放桌面,身体压向前,意味深长地打听,“是带去'竹语'吃饭那个?”
周顾森静默两秒,没有否认:“嗯。”
“啧啧。”蒋牧城举手鼓掌,懒懒地倒向黄花梨木做的椅背,颇具调侃意味,“铁树开花啊。”
“上大学那会儿,系花主动追求你,你愣是没反应,我们还以为你是gay呢。”蒋牧城心直口快,说话没顾忌。
周顾森睨他一眼。
据蒋牧城理解,周顾森做出这眼神等同于他人翻白眼表达无语。
即便如此也无法压制他的好奇心,更是充满探索欲:“这个是怎么认识的?是美得似天仙,还是智商堪比爱因斯坦?”
他实在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奇女子,才入得了清心寡欲堪比和尚的周顾森的法眼。
蒋牧城紧盯着,等待他的回应,周顾森慢条斯理饮完整杯茶,放下的同时抬起眼:“你别管。”
蒋牧城无聊嗤声:“扫兴。”
他们都不介意对方的态度,因为足够熟悉。
几杯茶下肚,蒋牧城忽地想起:“这两天有空吧?出去玩玩。”
周顾森无动于衷:“不了,有事。”
“差点忘了,你现在是有约会的人。”因周顾森特别能憋事,作为好友的蒋牧城也不清楚他的情感进展,只晓得追求女孩要积极,前期约会很关键。
周顾森没否认也没承认,甚至不客气地交给他另一个任务:“你要是得闲,可以去悠山庭院帮我喂猫。”
“不是?”蒋牧城一巴掌拍到桌上,难以置信,“你在外面泡妹子,我去给你家猫铲屎?”
周顾森回敬他一杯茶,显然心情不错。
他买了一张回南县的高铁票,下午启程。
南县。
自打辛识月在饭桌上提出买房的需求,家里就陷入僵硬的局面。
陈青桃一门心思劝她放弃,从家庭分析到她个人情况,方方面面不曾遗漏。
这话搁以前,辛识月多半会被说服,然后把自己的买房计划延后。自打经历过“薛龙”事件,她深刻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
有些事情,既然作出决定,就必须坚持。
辛识月选择性失聪,避开与母亲争论。至于父亲,那句“嫁人就有房”的言论才真正刺痛她的心。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似乎是某些长辈根深蒂固的思想,她原以为自己生在平等的家庭,原来并不是。
爸妈倾尽所有也要给哥哥买房买车娶老婆,是因为他们觉得付出的一切最终还是属于“辛家”,而她,会变成别人家的“女儿”。
辛识月心烦意乱,把自己关在卧室,一下午没出去,直到有人来敲门。
“笃笃——”
“进。”她以为是唠叨的母亲又要来讲道理,扭头却见年迈的外公拿着剥好的柚子站在门口,身躯微微佝偻。
辛识月赶忙起身:“外公。”
老人举起手里的东西问:“吃不吃柚子?”
冬天寒冷,其实她并不怎么爱吃冷食水果,但这是外公递过来的,辛识月必然不会拒绝:“吃吃吃。”
她笑着去接,看到那双布满皱纹、筋脉凸出,枯枝一般的手,似乎比前两次见面,又多了几条褶皱。
辛识月当面吃起来,汁水浸入牙齿,竟也不觉得冷。
见她喜欢,老人也高兴:“你小时候就爱吃这个。”
辛识月没有反驳。
小时候跟着外公外婆在农村生活,几乎很少吃到买来的水果,只能盼着屋子附近的果树快快结果。
夏季有李子,秋天有梨子,冬季柚子成熟,她就央着外公摘下,切开一个又一个。
后来长大了,吃到更美味的水果,便不再盼柚子成熟。
只是外公不知道,年年都要给她摘几颗。
年少时的记忆总是那么深刻,辛识月剥开一瓣递出去:“外公,你来点不?”
老人把手揣进衣袖,缩着脖子摇头:“冷,吃了牙酸。”
辛识月听完便笑了。
外公不在意她买不买房,外公只想让她快乐。
傍晚时分,陈青桃突然推开女儿的房门,辛识月吓了一跳,拍着心口叹气:“妈,下次进门前能不能先敲门。”
“晓得了晓得了。”陈青桃嘴上答应,下次仍然会忘。或许她记得,只是习惯了对待女儿的方式,打从心里觉得母女之间无需避讳,“盐没了,去超市买一袋,顺便买盒鸡蛋。”
南县比市内更冷一些,辛识月不想出去吹冷风,好不容易放假回家,更是懒得出门,思量片刻便拿起手机:“我直接在网上超市下单吧。”
“下个楼就买到了,干什麽要在网上买,东西比店里贵,还要什么配送费。”陈青桃走过来,数落她偷懒的行为,“你真是懒得哟,以后怎么讨婆家喜欢。”
辛识月捏着手机,顿时不乐意:“我为什么一定要讨婆家喜欢?还没结婚就要考虑这些,那我何必把自己嫁出去吃苦?”
“你现在这么说,等以后成家就知道,有些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陈青桃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我也是作为过来人提醒你,我是你妈,能害你吗?”
又是这句话。
这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小孩被父母一句“为你好”而折断翅膀,辛识月没好气道:“你这些话跟PUA我有什么两样。”
“什么PA?”陈青桃听不懂,“别以为自己挣几个钱就到处花,下个楼跟要你命似的,还要买房……到时候缺钱有你哭的。”
“放心,就算我穷死也不会回来‘啃’你。”
“还真是翅膀硬了?一天到晚听网上的毒鸡汤,什么女人要自强。”陈青桃没读过什么书,平时接触的人都是街坊邻居,“你看跟你一起长大那个王怡心,毕业就嫁人,现在天天在店里当老板娘,多自在。”
“那您别指望我,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当全职太太。”辛识月撇嘴,懒得跟她扯。
最终还是跑一趟,把鸡蛋和盐买回来。
晚上,饭桌上少了一人。
辛识月拿碗的时候问了一嘴:“爸呢?”
陈青桃盛汤端上桌:“这不一月了嘛,你爸接你奶奶去了。”
辛识月:“哦。”
奶奶一共生了两男一女。
女儿远嫁,几年回来一次,两个儿子轮流照顾老人,每三个月轮换一次,元旦正是新的一月。
家里一共三间卧室,以前是爸妈、她和哥哥各一间房,工作后不常回家,就变成外公和奶奶的住所。
外公只有陈青桃一个女儿,现在年纪大了,便一直跟着女儿生活。
奶奶则是在他家跟二叔家来回走动,若是奶奶住进来,她就得在地上打地铺。
辛识月是跟着外公外婆长大的,和奶奶感情不深。而且那位老太太重男轻女,小时候偷偷给哥哥塞东西和红包,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哥哥每次都会拿回来跟她一起分享。
晚饭过去不久,辛父便背着老太太回来了。
老太太名唤邱梅,去年走路摔了腿,现在要拄拐杖。她不愿爬楼,上下台阶都让儿子背:“你们这上上下下都要爬楼,不像老二家,今年安了电梯。”
现在有些老房子在外面单独修建电梯,二叔家已经装上,对于腿脚不便的邱梅来说很方便。
可惜呀,二叔家不肯多留她住两天。
邱梅一来,家里就很“热闹”,因为她爱说教,看什么都不顺眼。
“这拖鞋都不暖和了,重新给我找一双。”
“垃圾桶都快满了也不收拾。”
“青桃啊,你怎么收拾的?这灶台上边还有油。”
光是听到这些,辛识月心里的躁意噌噌上涨。
她其实很烦邱梅,碍于对方辈分高,又不好说什么:“奶奶,我妈忙都忙不过来,你就别念了。”
听到声音,邱梅才发现她的存在:“哟,月月也在啊。”
她们一年到头没见几次面,邱梅走近了瞧,见孙女穿着颜色鲜艳的羽绒服,衬得肌肤雪白,似乎比以前更漂亮:“最近工作怎么样啊?听说今年生意不景气,你们没降工资吧?”
“呵呵。”辛识月皮笑肉不笑,敷衍道,“还好。”
邱梅又问:“月月今年几岁来着?谈男朋友没?”
辛识月面无表情回:“没。”
“正好,我这有个认识的,在工地上干活,听说一个月工资上万呢。”邱梅平日没事,就喜欢跟周围的大爷大妈们闲聊,经常在外面显摆自己有个在银行上班的孙女,于是很多人希望她牵线介绍。
“不用。”辛识月果断拒绝。
邱梅却不死心,还把手机拿出来:“我把电话给你们,你们自己聊聊。”
“不了奶奶,我去打扫厨房。”辛识月扭头就走,丝毫不给面子。
她决定远离老太太,今晚不打地铺,直接躺沙发上通宵!
母女俩对邱梅避而远之,邱梅就去找外公说话。
外公也不喜欢邱梅的性子,但他对外孙女的事很上心:“你要给月月介绍什么人?我看看。”
邱梅翻出一张模糊的照片,外公老花眼,根本看不清楚,只能问:“多大啊?”
邱梅翻看记录说:“今年刚满三十二。”
一听上了三十,外公便觉不满:“那不是比我们月月大六岁?不行不行。”
邱梅反驳:“年龄大的会疼人。”
外公又问:“多高啊?”
邱梅仰头回想:“说是一米七五。”
外公蹙起眉头:“我们月月一米六五。”
邱梅掰手指一算:“差十厘米,正合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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