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市一中也放了寒假。
“我又要回我们村里啦。”谢兰恬高高兴兴在宿舍里收拾东西。
其他人也同样开心,林冬笙没什么情绪。
“冬笙,寒假要不要来我家玩,”谢兰恬哼着流行歌曲,“过年我家很热闹,我爸也回来,他做菜特别好吃,还有我那些在外打工的叔伯他们也会来。”
“我家做很多好吃的年货,熏腊肠腊肉,炒红果,还有年糕,山楂糕和玫瑰枣什么的,你要不要来玩嘛。”
林冬笙也在整理东西,用防尘布将席子盖好,“过年我还有事,不去了。”
“好吧,”谢兰恬说,“那我开学给你拿点好吃的来。”
林冬笙递给她一个包装精贵的盒子。
谢兰恬打开,里面是一个收音机,牌子货,她不认识,但也知道不便宜。
“给我外公的吧。”
“嗯。”
谢兰恬拿起来试音,嘀咕着:“不用买这么贵啊……”
听了下,她就知道林冬笙用心了,老人家听力不好,这收音机声大音好,听起来格外舒服。
“谢谢啦。”
林冬笙:“那你记得帮我给阿爷带声新年好。”
“不会忘的。”
*
谢兰恬坐长途火车到市里,又坐面包车回镇上,才看到家里那辆熟悉的三轮车。
陈夏望过来提她的行李箱,放上车。
谢兰恬同外公打完招呼,问些家里状况,余光发现陈夏望神情似显失落。
“夏望,怎么了?”
陈夏望:“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一路回到村里,沉默许久的他终于开口:“表姐,这次你有朋友要来玩吗?”
“有啊,”谢兰恬翻出手机看短信,“她过两天才来。”
听到这,陈夏望心底涌出难以言喻的期待和愉悦,唇角克制不住地弯起弧度,连冬日入骨的寒气都被情绪温热起来。
他以为的过两天,就是后天的意思,可那天并没有人来。
他不敢明着向谢兰恬打听,只好拐弯抹角地问。
谢兰恬说:“唉,她那边好像出了点事情,不知道还来不来得了。”
陈夏望心一沉,出了什么事情?棘手吗?要不要紧?
接连的问句,他不好去问,那样太过明显。
在焦灼中又过了些时日。
这天,陈夏望正走在路边,帮人送些年货。
谢兰恬坐在卢老爷子开着的三轮车上,经过他身边,打声招呼。
陈夏望心有所感,连忙问道:“表姐,你们要上哪去?”
“我朋友来了,”谢兰恬的头发被冷风吹得散乱,“我们去镇上接她。”
陈夏望怔在原地。
她来了。
时隔四个多月,她要来了。
等他回过神来,车和人都远得只剩一个小点。
陈夏望捏紧手中的竹篮飞奔起来,天寒地冻的风声呼啸在耳边,刮得脸颊冰凉生疼,他全然不去在意,呼出热气,脚下不停。
很快来到亲戚家,陈夏望将人嘱托的年货带到。
“哎哟,辛苦你了,跑得这么急,”婶婶笑着说,“遇上什么好事啊,这么高兴?”
陈夏望没否认,只说自己有急事要先走。
“留下来吃顿晚饭啊,我们这快做好饭了。”
陈夏望谢绝好意,一路跑回家里,先看爷爷的情况是否稳定,然后再进自己房间找换洗衣物。
急切得没心思烧热水,他直接关上院门,接桶冷水洗。
天寒地冻,冷水刺骨,陈夏望咬牙忍住寒颤,飞快地洗头洗澡,将自己打理干净,整齐地穿好衣服,又赶到谢兰恬家等待。
在屋子里坐不住,他站在门口,目光笔直地眺望远路。
湿发在冷风中难干,像一根根冰棱支在头上,他却浑然未觉。
旺八在他脚边转来转去,摇尾巴唤两声。
陈夏望目光未动,跟它说:“她太久没来了,你知道吗。”
“如果她想摸你脑袋,你听话些,别躲着她,我给你找好吃的作为奖励。”
旺八一脸傻气,也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尾巴摇得更欢了。
天色逐渐灰暗,林子田野都被叠上一层阴影轮廓。
远远看到三轮车前亮起的照路灯光,车子的轰声回荡于田野泥路,引得他心慌意乱。
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呢?
不对,应该先帮她提行李下来。
也不对,三轮车上没有挡风的地方,坐上面冷,应该先让她进屋烤火。
正想着,车已经近了,陈夏望抿着笑意,眸光微亮
车停在面前,陈夏望走过去,待看清来人,表情顷刻凝固在脸上。
谢兰恬旁边坐着的不是林冬笙,而是一位他没见过的陌生人。
天色太暗,车灯又只照到前面,没人看清车后边陈夏望的神情。
“姐姐呢?”他开口问。
“什么姐姐呢,”谢兰恬一下没明白他在说什么,“这不是姐姐么?”
谢兰恬介绍:“她是我初中同学苏雯,之前跟你提到过年要来的那位,只是她去年没来成,今年过年有空就来玩了。”
苏雯友好笑道:“你是兰恬的表弟吧,刚刚在路上听她说了,弟弟你好啊。”
陈夏望静默两秒。
“你好。”
*
越接近新年的日子,村子里越发热闹。
常年在外打工的人回到村里,各家各户都在置办年货,增添新衣,插香敬神,保佑来年好运,庄稼丰收,平安顺遂。
门上贴有春联和红花,炮竹声伴随寒风敲响门户,落下一地红屑,欢喜告知新年已到。
村里好几户喜欢凑成几张大桌吃饭,今天上你家,明天来我家,图个热闹。
陈夏望跟着谢兰恬一家到别家吃饭,被各位长辈轮番问遍学习和生活的事情,他有点心不在焉,心头留有挂念。
谢兰恬边吃饭,边拿手机发短信,她主动给人发新年祝福,也收到很多人的祝福。
见她收到祝福便笑得开心,陈夏望忍不住问:“表姐,你们女孩子收到新年祝福都会很高兴吗?”
谢兰恬头也没抬,随口应答:“当然啦,没有人收到祝福会不高兴吧。”
这顿饭吃完,大人们还在喝酒聊天,谢兰恬拉来几位朋友玩牌。
陈夏望盯着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心思一动,“表姐,我可以借下你手机吗?”
谢兰恬大方摆手:“拿去,随便用。”
她的按键手机没设密码,陈夏望按左键,再按*号键就能解锁。
打开通讯录,陈夏望看到林冬笙的名字。
他接着打开短信编辑框。
要发什么?
周围太吵杂,喝酒猜拳,聊天自吹,小孩闹腾,加上他心绪又乱,不知道该编辑些什么。
陈夏望跑到外头,寻一僻静处,吹了会儿冷风,身上热意散尽,继续在输入框删删打打,手指悬在屏幕上空良久,还是没想好要发什么。
他对她知道得太少,天南地北,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咻——砰——”
远处一家楼顶点燃烟花,烟火升起,在夜幕中炸开,像是在黑布上绣出一朵朵五彩锦花。
光彩流转,最后湮灭于黑夜。
烟花贺岁。
陈夏望忽然只想跟她说一声——新年快乐。
简单的四个字,点击发送。
他捏紧手机,在原地转来转去,一颗心也跟着忽上忽下难以安定。
夜风裹挟冷意,吹得他指尖冰凉。
等了许久。
陈夏望垂手,准备回屋将手机交还给谢兰恬。
在这时,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倏然响起。
陈夏望心头一跳,屏住呼吸打开短信,入目先是来信人林冬笙这个名字,往下是她回的话:嗯,你也是。
树林枝叶在寒风中抖得发响,淡黄的灯光从门窗透出,陈夏望站在阴影角落里,小块屏幕的光映入他的眼底。
他眼眸星亮,低声笑了。
哪怕对面的人不知道发短信的人是他,只认为这是谢兰恬发的。
哪怕回信是同样简单的四个字。
陈夏望仍是得到一份无法比拟的欢喜。
妄念就是得到一点点真实,再编入一部分虚假的想象,来满足些许心底难言的渴望。
他私心只想当作,这是林冬笙给他的新年祝福。
他看得眼睛发酸,才将自己发送短信的记录,以及林冬笙发来的这条短信删除,最后将手机还给谢兰恬。
这一夜,无人知晓。
阴影角落掩藏少年的心事。
夜间风响遮盖少年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