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小村里,串门吃饭是常有的事,要是有人办喜事,更是要摆上十几张酒桌,请全屯的人吃饭。
于是这天,张家那户要为小孩办满月酒,从中午开始就置办食材酒类,而后打扫屋内和院子,摆桌做菜。
谢兰恬这家也被邀请前去,他们傍晚到,已经有几张桌子摆上菜肴。
因为他们来得早,张家爷爷先领他们坐有菜的位置。
张家奶奶过来和卢蕙萍聊上几句,林冬笙听不懂她们的家乡话,但从张家奶奶喜上眉梢的神情,以及话里话外的语气,就知道老人家高兴至极。
由张家的爷爷奶奶张罗来客入座,闲聊几句,传达喜悦,收获别人的夸赞祝贺,儿女及姑婶叔伯等其他亲戚在后面做菜备碗。
等张家奶奶和卢蕙萍聊完,谢兰恬开口问了句什么,得到答复,便侧头问林冬笙:“我们去里面看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林冬笙点头。
谢兰恬带她往里屋走去。
谢兰恬在门外叫唤一声,得到里面人的回应,便推门进去。
林冬笙看到床上躺着一位年轻女孩,她怀里抱有一个小婴儿。
谢兰恬熟稔地和女孩聊天,女孩笑着让她抱抱孩子,可孩子实在太小太软,谢兰恬不敢抱。
林冬笙在一旁看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婴儿的小手,婴儿忽然抓住她的手指。
被短小细软带有温度的手指握着,林冬笙很难形容这样的感觉,就觉得心一下子都变得柔软。
女孩用普通话也同林冬笙聊了几句。
似想到什么,林冬笙忍不住问一个问题:“你当妈妈……是什么感受?”
女孩笑了笑:“看着他就会心软,想到他就会变得坚强。”
谢兰恬看她实在疲惫不堪,就嘱咐她好好休息,带着林冬笙离开房间。
“等下客人全部到齐,她会和孩子出来参加酒席。”
谢兰恬自言自语地说着话:“最高兴的应该是她男人的爸妈,头一胎就得个孙子。”
林冬笙早发现在这喜庆愉悦的氛围里,谢兰恬的别样情绪显得格格不入。
“冬笙,你知道么。”
“我和她从小一块长大。”
林冬笙走出两步,明白她的意思,那个女孩是和她们差不多大的年纪,可女孩的疲态,看起来像长了她们五岁。
谢兰恬低着头:“我放假回村里这段时间,经常来看她,她并不爱那个男的,那个男的对她也算不上好,但他们家给的彩礼多……”
“如果不是我爸妈都在邶市这样的大城市打工,思想开放些,觉得女孩子能读书还是得读书。”
“或许住你下铺的人,应该是别人了。”
听到这,林冬笙真的想象不出谢兰恬现在带着孩子的模样。
她心头一揪,为谢兰恬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
谢兰恬和林冬笙回到位子坐好,陈夏望刚到,看见卢蕙萍的招手示意,他过来落座。
陈夏望温声打招呼:“姐姐。”
林冬笙嗯一声。
陈夏望看向谢兰恬:“表姐。”
谢兰恬心不在焉应了下。
谢杨杰根本坐不住,摸不到卢蕙萍的手机,就到处跑跑跳跳去玩闹。
羊胡子老郑也来了,让陈夏望有空再和他下几局。
陈夏望看了林冬笙一眼,用家乡话和老郑说:“您知道的,我不想下棋,也不会再下棋。”
老郑也看了眼林冬笙,说:“你那时不是帮她下棋了么?”
“那不一样。”
老郑惋惜地叹口气,落座旁桌。
村里的小孩很多,也凑成几桌,长辈喝酒,小孩喝饮料。
林冬笙都无所谓,只是她好不容易习惯和朋友一家吃饭,而现在面临的是十人坐的大圆桌,以及周围一圈子吃饭的人,感觉还不太适应。
平心而论,林冬笙虽然饭量小,但吃的速度挺慢,在她有意磨蹭时间,拉长吃饭战线的前提下,她还是没见谁放下碗筷,表示结束晚饭的。
男人只顾喝酒猜拳,菜都没入几口,女人聊天聊得投入,各种家长里短,小孩们边吃边玩,被长辈说上两句,才记得扒两口。
这顿饭给人的感觉就是能吃到天亮。
要是平时自己一个人,林冬笙当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现在她算是谢兰恬家这边的人,提前落筷走人,确实不太好。
等到一部分人吃完,各自散去,林冬笙也跟着结束:“我吃饱了。”
谢兰恬:“那你先回去吧,还记得路吗?我还要在这里看着我弟。”
“表姐,”陈夏望说,“我也回去。”
“行,那正好你俩一块回去吧。”
*
村里没有灯火通明的高大建筑,少见光亮的路灯,到了夜里,各处都是难见前路的漆暗。
林冬笙最初来就知道这一点,所以晚上一般不会出来。
村里人走惯夜路,熟悉路况加上夜视能力较好,连手电筒都很少用,陈夏望也不例外。
离开张家,林冬笙有点后悔忘带手机出来,自林石坤打来那通电话后,她干脆手机关机,扔进柜子,现在连用手机照明的机会都没了。
其他外来人走农村夜路尚且需要小心翼翼,林冬笙夜盲,小心都不知道往哪小心,眼前黑茫茫一片,看不见前路,也估摸不准周围状况。
每走一步都像徘徊在崖边,随时有种一脚踏空的不安感。
村里的小路大多是泥巴路,下雨过后变得泥泞,摩托车三轮车的轮子再一滚一碾,路面就变得凹凸狰狞。
林冬笙走了两步,格外艰难,用右脚探一步路,再迈左脚,哪怕是这样,还是被一处凹坑绊得往旁边一歪。
她下意识探出左手,想扶住什么,这一扶就先碰到少年伸过来的手臂。
手臂瘦而有力,稳稳当当承接住她倾过来的力道。
陈夏望:“看不清?”
两人距离太近,这声音似乎响在耳边,林冬笙退开些,没过多解释:“嗯。”
“要不然我带你回去?”
陈夏望询问她意见的同时,并没有收回手臂。其实这里离张家不远,完全可以回去借手电筒,但他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思,没说出那个选择。
林冬笙没有矫情的习惯,大大方方握住他的小手臂,“那谢谢你了。”
晚风吹响树梢,远远听闻荷塘传来的蛙声,田间轻响虫鸣,溪水淌过脚下的石板桥。
陈夏望尽可能带林冬笙走相对平坦的地方,如果路况实在不好,他会开口提醒哪里有坑,哪里有石头,所以林冬笙走得还算顺利。
人类的五官五感丧失一处,其他的感觉就会变得敏感,正如现在暂时丧失视觉能力的林冬笙,她的触觉似乎变得更加敏锐。
她的手指感觉到他薄薄皮肤下暗藏力量的结实肌理,那是完全不同于女孩的柔软,是独属于男人的,尽管他还只是位少年。
不过,她还察觉到,他手臂肌肉线条在无意识紧绷。
“陈夏望。”
“嗯?”
“你是不是怕我?”
“不是。”他没有半秒停顿,当即否定。
林冬笙像是没听到,独自说道:“是因为我表情太冷漠,还是我大你三岁,你把我当长辈看待?”
“不是,”陈夏望停下来,认真说,“都不是。”
林冬笙跟着停下来,面朝向他,悠长的语调意味不明。
“那你在紧张什么?”她真有点好奇,自己什么时候能让人这么紧张。
陈夏望心头一紧,脑子短暂空白几秒,竟想不出其他言语:“我……”
“告诉我。”林冬笙眼睛微微眯起。
她是单眼皮,眼尾带着上扬的弧度,没表情时刻画着疏冷,眯起来时像只狡黠的狐狸。
“你在紧张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