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啦,吃饭没?”
佃回到家,母亲和枝来到门口迎接。佃目前跟母亲和女儿三个人一起生活。
“还没,我一直待在公司。”
“是嘛,那真是辛苦你了。”
在母亲问话前,他甚至忘了自己还饿着肚子。
“今晚吃干烧青花鱼。”母亲边说边把锅架到炉子上,点起火来,“我给你把饭菜热热,你先去洗澡吧。慢慢来,不用着急。”
“那我就多泡一会儿……喂,我回来了。”
佃在走廊上朝起居室喊了一声。女儿利菜正在沙发上看电视。
那边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回应。这孩子现在念初二,大概半年前就不怎么跟他说话了。佃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明白女儿到底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意。虽说这也算是成长的一个阶段,可她的态度转变得太突然,让佃吃了一惊。
“学校怎么样?有意思吗?”
利菜上的是一所初高中连读的私立学校,社团加入了羽毛球部。学校方针讲究文体双全,所以校内的社团活动也很活跃。她每周一、三、五都有早练。
“没怎么样。”
利菜拿起遥控器,把上补习班时录下的唱歌节目音量调大。起居室里顿时响起流行歌曲的轰鸣。
“吵死了。”
佃忍不住生气地说完,却被女儿反咬一口。“最吵那个不是你吗?”
“你再这么说话我就把电视关了。”
“干吗啊,我不出声还不行吗。”
利菜不高兴地说完,打开电视机柜拿出了耳机。轰鸣的歌声马上变成细微的鼓点,家中总算恢复了足以听见佃叹息的安静。
“别总这么爱发火嘛。”母亲在厨房里安抚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爱事事跟老爹对抗,这种时候你说什么都没用。我也经历过这个。”
“那都多少年前了。”
佃松开领带,穿过厨房跟起居室一体的房间,正要走向浴室。此时母亲从厨房探出头来,小声对他说:“啊,对了、对了,差点儿忘了说,刚才沙耶给你打电话了哦。”
佃愣了片刻,接着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沙耶是他的前妻。
“哦,她说什么?”
“说还会再打过来。”
佃继承家业第二年,沙耶跟他分开了。
他跟沙耶原是同一所大学的研究员,两人上大学时在网球社团结识,并开始交往。
沙耶坚强又知性,每次在社团讨论问题,她都会率先发表意见,一旦发展成争论,她也从未输过。
佃考上硕士研究生后,沙耶进入了另一个领域的研究生院,两人后来又读完了博士,在此期间一直保持着恋爱关系。佃获得留在大学担任研究助手的职位时,就跟尚在读书的沙耶结了婚,没过多久就生下了利菜。
沙耶与佃同为研究者,又是他的妻子,她带来的刺激和散发的魅力都无人能比。
两人的婚姻和研究生活都很美满,只是,那场火箭发射失败,同样给他们美好的生活造成了裂痕。
“哦,你要因为这种事辞职吗?”
佃找到沙耶商量离开研究所的事时,她用轻蔑的口吻说了这句话。无论当时还是现在,他的妻子都坚持要走研究道路,定期发表许多论文。在她看来,佃的决定恐怕是不可原谅的吧。
“你根本不懂。”
几经烦恼、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竟被如此嘲笑,佃忍不住反驳道。
这就是两人美满婚姻出现裂痕的那一刻。
之后,佃因为自己所不习惯的社长工作而历尽艰辛。毕竟他原本是个与实体经济毫无关系、不谙世事的研究者——
佃辞去研究工作后,环境的突然改变影响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首先,当上社长以后,他发现这项工作十分繁忙,以往能分担的家务,现在都做不到了。另外,有一些场合需要沙耶以社长夫人的身份出席,给她也带来了不小的负担。
两人意见相左的情形越来越多,整天吵个不停。原本一致的价值观开始分道扬镳,最终到了再也无法修复的境地。
与此同时,沙耶接到邀请,让她到筑波的研究机构出任客座教授。她接受了。
她选择了与佃分开,扔下还在读小学二年级的利菜。换言之,沙耶放弃了家庭,选择了事业。
两人开始了分居生活,沙耶一个月顶多回来一次。原本预定为期一年的客座教授任期延长为两年,沙耶干脆提出了离婚。
“现在的你既没有梦想也没有希望。”沙耶说,“你整天只想着钱。我不想把余生浪费在这种人身上,不想再欺骗自己维持婚姻了。我想对自己诚实,度过无悔的人生。”
佃觉得这番话太任性了,不过这一定是沙耶的心声。因为她是个优秀的人,又追求完美主义,整个人充满斗志,绝不容忍妥协。
对沙耶来说,放弃研究者的道路,成为中小型企业经营者的伴侣,一定如同放弃浪漫理想,沦为现实主义者的落后人士吧。
“是你提的分手,所以我不能把利菜交给你。你接受吗?”
谈判最后,沙耶接受了佃的条件。
最后一晚,妻子陪伴着毫不知情的女儿睡。第二天一早,她仿佛正常上班一样走出了家门,包里装着佃签了字盖了章的离婚协议。
佃从挂在起居室的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走到二楼的卧室。
他翻开手机,发现屏幕上显示有一通未接来电。
是沙耶。看来她是打到手机上没人接,才又打到家里来了。佃给她回了个电话。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打电话是因为听说了一个消息。你是不是被中岛工业告了?”
沙耶久违的声音传来,语调干练,仿佛在跟工作对象说话。佃仿佛能看到她撩起头发的样子。
他站起来,下意识地拉开窗帘。窗玻璃上映出一个紧握手机、一脸疲惫的中年男人。
“我想问问你情况如何。我跟中岛工业有过一些来往,知道他们的法庭策略很高明。而且我听说,他们手下有一支专业的律师队伍,就想问问你们公司的律师怎么样。”
“我的事轮不到你操心。”佃冷冷地说。
“是吗,那算了。”沙耶很干脆地回答。
“就这些吗?”
“就这些。”
佃正准备挂电话,却听到沙耶继续说:“要是你找不到合适的律师,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位。是专攻知识产权的,很厉害,出身于田村大川法律事务所。”
“什么田村大川?”
“你不知道吗?那就是中岛工业的签约律所。那个律所的头号律师几年前独立出来了,专门跟帮中岛工业牟利的原事务所对着干。你有兴趣吗?”
“不好意思,我已经有律师了。”
佃边说边想起了田边律师的脸。
“是吗,那我挂了。看你这么有精神我就安心了,代我向利菜问好。下周六我答应带她去购物,拜托了。”
你近况如何——佃还没来得及问,前妻就把电话挂掉了。
“还是这么以自我为中心。”
佃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