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凤求凰

江芷萝在房中待了一日,隔壁院子的欢声笑语连高墙都遮挡不住,中午时候听说老夫人也去了那边,“一家人”在院子里用了膳,真是其乐融融。

江芷萝很识趣的不去添堵,主要是她也怕自己看到那个场面会厌恶的吃不下饭。

第二日一大早她便出了门,不再给张淼儿来碰瓷的机会,她去的是她平日里常去的茶楼,楼里有厢房,而且一天到晚都有表演,还可以点戏,打发时间再好不过。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熟人。

“江夫人?没想到这么巧,会在此处遇到你。”她看着唐宁,笑着打了招呼。

唐宁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并不怎么热情的说到:“纪夫人也来此处打发时间吗?”

说完又不等江芷萝回答,一反常态的邀请她:“既然如此凑巧,不如一块说说话?”

江芷萝愣了一下,本能的想拒绝,她同江夫人关系并没有好到能一室独处的地步,但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应了下来。

两人去了江夫人常去的厢房,屋里摆设清新典雅,墙角的花瓶里还插着两支新鲜的梅花,看样子江夫人确实是此处的常客,她们才刚一进屋,便有人奉上了茶水糕点,一应都是两人喜欢的,可见这里的掌柜多么有眼力见。

说来也巧,今日楼中戏台上唱的正是《凤求凰》,正唱到卓文君不顾卓王孙阻拦,同司马相如私奔,两人爱的热烈,江夫人和江芷萝两人也出神的看着这慕戏,眼中的神色竟出奇的十分相似。

一出戏必,江芷萝还沉浸在戏中,突然听得身旁一声冷笑,循声看去竟是江夫人在笑,此刻她正看着戏台,嘴角勾着笑,笑意却全不达眼底,只有满满的讽刺。

她知道江芷萝在审视她,也不气恼,而是笑着说道:“有没有觉得卓文君很蠢?”

江芷萝不懂她的意思,没有搭话,不过江夫人好像也不是在等她的回答,自顾自的说到:

“卓家虽不是高官显赫,也是富甲一方,司马相如空有才华却是家徒四壁,身无分文,不过听了男人谈了两次琴,说了几次话便什么都不顾了,一门心思的只想和这个男人在一起,财富不要了,父母不要了,名声也不要了,抛弃一切全然无所顾忌,最后换回来的却只是个“故来相决绝”的结局,真是愚蠢啊!”

江芷萝心在颤抖,她不知道江夫人这话究竟是不是在影射她,毕竟她当年同纪修然私奔的事情,在圈子里也并不是什么秘密了,当初纪修然母亲为了融入这个上层人的圈子,曾把自己和纪修然那些事作为抬高自己和纪修然身价的筹码,说给了许多人听,让她至今都是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刚刚江夫人说的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放在她和纪修然的身上竟也是刚好契合,不,简直是量身定做,让她很难不去想江夫人的话里是否有其他意思。

她只能尴尬的笑了笑,但这一刻她心中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意一味的迎合:“江夫人说的是,不过卓文君固然愚蠢,真正令人厌恶的应当是司马相如,是他背叛了当初的誓言,富贵便忘了糟糠,让卓文君当年的坚持变成了笑话,卓文君是为情而生的女子,能轰轰烈烈爱一场不是她的错,她最大的错便是识人不清,被当初的誓言困了心,不懂人心最是善变。”

江夫人可能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她能说出这番话来,看她的眼神别有深意,江芷萝也不恼由着她打量。

“我还以为纪夫人性子温和,没想到说话也这样的……一针见血,是对卓文君格外的——感同身受吗?”

这几乎是明示了,江芷萝轻抿了一下唇角,明明应该觉得被冒犯的,可硬是生不出半点脾气来,可能因为别人说的也没错?她好像没有理由生气。

“可能吧,江夫人难道还觉得司马相如是无辜的吗?”

“当然不,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的贱男人有什么无辜的?”

这还是第一次从大方得体的江夫人嘴里听到如此粗鄙的词语,江芷萝笑,江夫人说她感同身受,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可卓文君最后还是用自己的才智以一首《白头吟》留住了司马相如,也算是圆满吧!”

江夫人不屑的冷哼一声:“纪夫人此话是真心话吗?破镜难圆,卓文君是阻止了司马相如纳妾,可留得住人留不住心,男人一旦起了纳妾的心思,心野了,是关不住的,就算没有真的把人接进府里,他躺在你旁边,心里却想的是另一个女人,你不觉得膈应吗?”

怎么可能不膈应,江芷萝只觉得膈应的想吐!

她看着江夫人:“夫人刚刚有句话说的不对。”

江夫人扬眉:“哪句话?”

“我同卓文君并不能感同身受,对江夫人却是相见恨晚。”

江夫人愣了一下,片刻后突然笑了起来。

“我亦如此,纪夫人比我从前以为的可要有趣的多。”

两人相视一笑,只是笑容中有多少心酸无人能知。

江芷萝一直待到傍晚才回去,中途的时候江夫人便离开了,听说是她府上那个妾室又寻死觅活了,她自己死也就罢了,偏偏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孩子偷了出来,要抱着孩子一块死,江夫人走的时候有一瞬间眼中闪过狠辣,让江芷萝觉得可能她是想让那对母子一起去死的,只是终究是不能。

“听说你府上不日便要添丁了,便提前祝你早日摆脱困境脱离苦海?”说完她自己先笑了。

江芷萝也轻笑,言到:“承君吉言。”

果然,纪修然怎么会天真的觉得府中的事情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呢,恐怕昨夜迎张淼儿进门的那顶轿子还未进门,纪修然纳妾的消息便已经传遍了京都城了吧!

可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回府后府中难得的安静,看样子“那家人”终于肯消停一下了,她在茶楼里已经用了晚膳,径直回了自己的小院,刚打开房门红秋便惊呼了一声,江芷萝望过去看到纪修然正躺在屋里的贵妃榻上睡着了,听到声音微微睁开眼。

她眼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厌烦,打发红秋下去后叹了口气走进了房中。

气氛有些尴尬,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张嘴发现只剩无言,

说什么?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纪修然迷糊了一会才彻底醒过来,他倒是没有注意到屋里尴尬的气氛,笑着起身便想去牵江芷萝的手。

就在要碰到的时候,江芷萝转身去桌边倒了一杯水,递到了他的面前:“夫君渴了吧,喝点水。”

纪修然愣了一下才接过来,水壶里的茶早就凉了,拿在手上都觉得寒冷,他抬头看了一眼江芷萝,她就像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一样,淡淡的看着他。

茶入喉,他忍不住抖了一下,整个人从头凉到尾。

这下是真的彻底清醒了。

放下茶杯,他想同江芷萝亲近一下,他们好像有很久没有亲密接触过了,可江芷萝在他喝水的时候已经转身去了一边收拾,他想靠近都找不到机会,他是读书人又做不出直接扑上去那么孟浪的事情。

“夫君,今早张姨娘受了惊吓,不知有没有事,要不要请个大夫看一下?”江芷萝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状似无意的问到。

纪修然听她的话一下便想起了早上冤枉她的事,更是觉得脸热,他今晚特地前来,就是想解释早上的误会,可又不知如何开口,听到她主动提起,知道她还在介怀,更加觉得今晚这一趟来的应该,赶忙摇头解释。

“她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跪了一下而已,哪有那么娇气,今早说来也是我的错,不应该不分青红皂白便指责你,实在是……是因为她怀有身孕,我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才会如此,断不是因为心疼她,你是府上当家主母,她身为妾室给你敬茶本就是应当的。”

江芷萝背着纪修然,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的冷笑,嘴里说出的话仍旧是无波无澜。

“无事便好,夫君不用道歉,本就不是夫君的错,是我忘了她有孕,没有早些把她扶起来,以后不会了。”

她话说的谦卑,纪修然一直忐忑的心终于落地,眼看气氛有缓和,他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个盒子递给江芷萝。

江芷萝撇了一眼接过,打开看了一眼,又是一只翠玉簪子。

江芷萝怀疑他是从什么地方去批发了一堆,等每次她生气了就拿出来哄她吗?

纪修然却还在一旁兴奋的解释:“这个是我特意去珍宝阁给夫人挑的,看到这只簪子的第一眼就觉得十分适合夫人。”

纪修然拿出簪子想要替她戴上,眼神挪到她盘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上,蓦然发现,她没有戴他送的那支檀木簪子,那是当初两人刚来京都的时候,他亲手做给她的,对他们两人都有不同的意义,江芷萝不管何时都戴着,从未忘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