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江芷萝便没有在大街上见到纪修然,想来应该是在家作画,难得的,江芷萝竟然生出几份期待来,想着他会拿什么样的东西给自己。
每日路过大街上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去寻找看有没有那人的身影,每次都失望而归,就在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纪修然就那么突然出现了。
见到人的瞬间她眼前一亮,随即便是十分不悦的站在原地等纪修然来找她。
纪修然应当是寻了她许久了,身上脸上都落了灰,见他比如狼狈的模样,她原本有些愠怒,竟奇迹般的消散许多。
“我还以为你那日的话是诓我的呢?”
她语气带着些不满责问,纪修然愣了一下连忙解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纪某是读书人一诺千金,之所以晚了些,是一直未曾想到该画什么送给小姐才合适,所以才拖了这么久,还望小姐海涵。”
“海涵海涵”江芷萝不耐烦的朝他伸手:“你的画呢?现在画好了吧,画的什么拿来我看看。”
纪修然赶忙将手上小心护着的画作奉上,之后他一直小心的关注着江芷萝的表情,生怕她对自己的画不满意。
江芷萝看了他的画,说实话只能算平平,比起她在府上收藏的那些,实在有些不入流,十幅画作,其中大半都是景色,唯有一幅是一个女子的背影,女子正在舞剑,英姿飒爽。
“这个……是我?”江芷萝有些不敢确定。
纪修然羞涩的点了点头,磕磕绊绊的解释:“我……我不擅长将人入画,只是那日小姐如同仙女下凡,同徐官人谈话时不卑不亢的样子,总让我想到行侠仗义的侠女,因此便做了这样一幅,小姐若是不喜我现在就撕了他,免得惹小姐生气。”
说着就要去夺那幅画,谁知竟被江芷萝躲了过去,她扬了扬眉,眼中愠怒的望着他:“谁说我不喜欢了,画的挺好的,我喜欢!”
听到她说喜欢,纪修然一脸的狂喜,激动的说话都有些说不明白:“你……我……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江芷萝被他这个憨傻的样子逗乐了,捂着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纪修然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也跟着她一起傻笑,两人这幅莫名的场面,引得不少人驻足探究,而两人的身边像是有壁一样,不管周围的人如何想,两人兀自笑着。
此后的许多年,这幅场面一直萦绕在江芷萝的回忆中,几乎占据了她美好回忆的全部,那个时候她还没吃过什么苦,每日没心没肺,最大的爱好便是在街上寻找纪修然的身影,本来说好用二十幅画来抵债,可不知不觉早就不止二十幅了,不管是江芷萝还是纪修然,两人都默契的谁也没有提起这个约定,仍旧隔三差五的见面,只是见面的地方,从大街上变到了茶楼的雅间,又从茶楼的雅间变到了城中鲜有人至的破楼中。
江芷萝的怪异行为没有瞒住江父多久,她以前虽然也时常在外游荡,可多穿着男装,而且并不怎么在乎外表,可这段时间出去的时候总是精心打扮,出门的时候欢呼雀跃,步伐都有些迫不及待。
江父隐晦的提点了她几次,女子要矜持,可她根本没有听进去,每日仍旧我行我素,直到终于有一日,她正和纪修然兴致勃勃的看画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推开,江父满脸怒火的冲了进来。
看到江芷萝和一个陌生男人坐在一起,两人靠的极近,江父第一反应便是这男人在占自己女儿的便宜,当下怒喝一声,手中的马鞭直直朝着纪修然的而去。
江芷萝还未从突然见到父亲的惊吓中缓过神来,便看到那鞭子,下意识的便要去挡,江父看到鞭子要打伤女儿,想要收手却已经来不及,这时候江芷萝只觉得被什么重物狠狠地撞击了一下,随即便听得一声惨叫响起,江芷萝顾不得自己摔到地上,赶忙去查看,只见纪修然的身上从脖颈处蔓延至背上到手腕,都被一条长长的血痕贯穿,伤口朝外翻着,惨不忍睹。
“天哪!修然你没事吧!”江芷萝吓坏了,看着门口明显也有些懵的父亲,顾不得气愤的指责:“你做什么?是想要闹出人命吗?!”
江父也没想到自己那鞭子会有这么大的威力,眼中闪过一丝心虚,可他也听不得江芷萝对他的指责,撑起自己父亲的架子,将纪修然交给了下人,让人带他去找大夫治伤,他自己则是上前抓住江芷萝,强硬的让人将她带回了府上。
父女回到府上,江父当即把她压到祠堂,还让人锁上了大门,吩咐所有人不准给她饭吃,也不准给她水喝,直到她承认错误以后再也不出门了,才准放她出来。
江父以前也经常惩罚江芷萝,她从小顽劣,江父也不想按照寻常闺阁女子的标准来约束她,因此很多时候都是小惩大诫,意思意思也就罢了,这还是第一次,他生了如此大的气。
一时间江府上下都噤若寒蝉,生怕触了主子的眉头,江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不准给水喝,前去求情,结果一向爱护妻子的江府竟是破天荒的把她也骂了一通,指责她没有管教好女儿,还让她回房呆着。
江父是真的气得不轻,她以前怎么离经叛道他都可以容忍,可江芷萝毕竟还是女子,大成确实民风开放,自开国皇后提倡男女婚嫁自由之后,此举虽有些异想天开,可大成的民风还是受了些影响,于婚嫁一事上再不像前朝那般约束,特别是徽州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更加的自由些,因此还多了许多节日,抛去七夕,每月的十五城中还有灯会,未婚的男女都可在街上游玩,若是有看得上眼的,再由父母去探听,很大的程度上避免了一味由父母做主,最终相看两厌的结局。
可即使再开放,也绝不允许私相授受,更何况江家这样的大家族,于他们来说,这是绝对的丑闻。
江芷萝在祠堂里足足跪了三天,她不是不愿意认错,而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她只是遇到一个志趣相投的人,同他一起品鉴画作,又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为什么父亲要这么生气?
江芷萝的性子本就是最要强的,她觉得自己无错,那么即使在祠堂里渴死饿死,也绝对不会求饶。
第三天的时候,还是江母受不了了,推开了祠堂的大门,一进去便看到她昏倒在祠堂前的垫子上。
江母又心疼又生气,将匆匆赶来的江父臭骂了一顿,然后赶忙让人将江芷萝抬回了房间里,又差大夫来看了,大夫说就是气结于胸又长时间未进食,所以晕过去了,让给她喂了点汤,江芷萝躺了半个时辰才幽幽转醒。
江父见女儿这个样子,自然也不舍得再责罚,只是要她这些日子都不准再出门,江芷萝没说话,可眼中明晃晃的写着不服。
江父叹息一声,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太过疼爱这个女儿,娇纵的她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她想着徽州是自己的地盘,所以忘了,有人竟然敢打他女儿的主意,这些天他早就查过那个和女儿“幽会”的男人,就是个一穷二白的书生,家徒四壁,家中还有个无所事事的老父亲和粗鄙不堪的老母亲,这样的家世,他决计不会将女儿嫁给他的!
他以为他将江芷萝拘在家中,小姑娘忘性大,说不定过几天便将这件事忘了,到时候再给她订个婚,这件事便也就过去了。
可他做梦也没想到,那个穷书生,他还没去找他的麻烦,他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江父第一次听到纪修然跪在府门外要见江芷萝的时候,气的摔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套紫砂壶茶盏,然后让人警告了他一番将他赶走。
那曾想这人贼心不死,隔了一晚就又来了,江父只庆幸自家有钱,当初修建这宅子的时候为了安静将着附近全都买下来了,所以江家大宅附近除了自家人再无别人看见,不然若是让这纪修然败坏了江芷萝的名声,那真的把纪修然打死也不能弥补。
纪修然在这事上展现出了超强的恒心毅力,像是要向江父表明自己的诚心,江芷萝在家修养了多久,他便在外面跪了多久,也没有别的要求,只想见江芷萝一面。
江芷萝在他跪在门外的第二天便知道了,她当时只觉得这人太傻,父亲此刻正在气头上,他此举无异于是在拱火,而且两人本来就并无什么干系,他此举实在无意。
她让人去门外告诉他,约定的二十幅画已经全部给她了,恩情已经还清,两人互不相欠,让他离开。
可丫鬟将话送到后,他却还是没有离开,只是说想再见她一面。
江芷萝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坚持,当时的她不过刚刚十八,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只是在听到有一人每日跪在府门外,只为了见自己一面的时候,胸膛中的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击中一样,温暖的一塌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结束了,这回忆马上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