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的悲伤故事发生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原来她和沈姨并非亲母女,而她其实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双亲,自小由一个老乞丐养大。
可惜在她六岁那年的冬天,老乞丐被一当街纵马的贵人的烈驹踢了一脚,因为没钱找郎中当夜便捱不住撒手人寰了。
从此二狗便只剩了自己一人,那时二狗还不叫这个名字,老乞丐一直唤她小丫。
没了老乞丐,小丫只能自己出去讨生活,只是衢州前些年才经历过一次洪水侵袭,本就民生凋敝,街上处处都是半大的孩子在讨生活,加上小丫她自己生的瘦弱,哪里抢得过其他早就练就了一身技巧的孩子,不说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天能吃上一个冷馒头都算是奢望了。
就在小丫以为自己要活不过这个冬天时,转机出现了。
这是一个连绵的雨夜,小丫裹着一张草席瑟缩在她与老乞丐居住数年的破庙里,这破庙早已断了香火,因而多年无人修葺,早已漏风漏雨,其他乞丐倒也看不上这地方。
小丫正抱着自己饿的连叫都叫不出来的肚子尝试入睡,突闻一阵脚步声,努力起身向声音处探头看去,原是一白衣公子执伞迈入了庙内。
小丫第一眼看的却并非这白衣青年的长相,而是他干净的仿佛白面馒头的鞋面上那溅起的几滴泥泞。白布落泥,总是让人觉得可惜。
那青年应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轻笑了一声,却并未靠近,收伞后也不顾及地上的灰尘直接席地而坐。
小丫这才将注意力转移至他面容,正巧此刻乌云散开,圆月绽颜,一袭流光洒在他如画的面容上,仿若让他化身慈悲的佛子。
“你是来渡我的吗?”她听老乞丐说过佛祖普渡众生的故事,故而此刻只以为自己这短暂却坎坷的一生终于等到了解脱。
青年微微一笑:“我虽不能渡你,却能将害你流落至此的人拖入地狱,如何?”
小丫不明白他是何意,她太懵懂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从未品尝过仇恨的滋味,此生最深刻的感情也不过是看着老乞丐握着她的手闭上眼睛时的悲伤与无助。
“害我?”
青年却摇了摇头不与她解释,只遥遥望着庙外的小路:“渡你的人要来了。”
小丫撑着站了起来,踱至破庙门口,只见雨夜中一黑衣男子好似正护着什么东西向这边奔来,待他冲进破庙,她才看清原来她抱的是一袋包子。
白衣青年笑呵呵道:“辛苦了。”
那黑衣男子满脸麻木地将包子递给他:“诺,您大半夜非要吃的包子。”
白衣青年却没有接,指了指一旁的小丫,“给这孩子吧。”
黑衣男子这才将注意力投在这个瘦的不成样子的黄毛丫头身上,将包子一下子塞在她怀里,随后皱着眉一脸嫌弃道:“这小乞丐就是李郁的遗腹子?怎么养成了这个鬼样子?”
小丫瞳孔一缩,顾不上怀里的包子掉落在地,拔腿便向外看冲去。
她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李郁是谁,但是她听老乞丐说过,她姓李,可这个姓氏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然而不等她冲出破庙,身后一有力的手臂便将她轻易拎了起来,“没看见外面下着雨吗?跑什么?”
她回头,是黑衣男子不解的样子。
两人僵持之间,是白衣青年说话了:“黑风,将李小姐放下来吧。”
小丫被这个叫黑风的人又放回了地上,她不再试图逃跑,却只用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这二人。
望着她备含警惕的眸子,白衣青年终于收起了嘴角的笑意,淡淡道:“既然你并非什么都不知道,将他留给你的那件东西交出来吧。”
老乞丐临死前确实交了一件东西给她,并让她好生保管,之后会有人来取。可是……她咬了咬自己干裂的不成样子的唇:“我怎么知道,你们是谁?”
“哦?”白衣青年提起了几分兴致:“那你需要把这份东西送到谁的手里?”
小丫感受到他言语中的压迫力,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紧紧地闭上了嘴。
“我乃镇南故人,这个名头够了么?”见这孩子竟还是有几分骨气的,青年难得心软,不再为难她。
“镇南……”没错,老乞丐确实嘱咐的是若有镇南军前来寻找,便将东西交给他们,“你们真的是镇南军?”
“镇南军……”青年咂摸着这个名字,不知为何,这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竟莫名带着几分缱绻悠长,“这世上早已经没有镇南军了。”
语毕,他也不想再浪费口舌,冷淡的眉眼径直对上她迟疑的眼神:“你没有选择。”
小丫知道这边是最后通牒了,若是她今日不把东西交给他们,自己想必也活不到等到所谓的镇南军来的那一天了,与其如此,不如赌一把,堵他们真的是镇南故人。
她回身,在自己最初躺着的那张草席下面摸索一阵,终于从中扯出了一件破烂不堪的旧衣裳,递给了跟着她的黑风。
黑风拿到这件就算是乞丐也不会去抢的,还散发着一股酸臭味的旧衣裳后,神色十分凝重地仔细上下翻找了一番。
终于,在衣服的内侧他摸到了一处明显缝补过的痕迹,用手一撕,里面果然藏着一油纸信封。
黑风再度检查了一遍衣裳,确认没有别的东西后才将手上的信封呈递给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随手将信封打开翻阅了一遍内里的信件,发出一声不明意义的轻嗤,将东西收进自己的袖带中,拾起地上的伞便准备离去。
“你,你们要走了?”小丫向前跟了两步。
那青年回头瞥她一眼,面上表情似是在询问“不然呢?”
小丫终于鼓起勇气,“你们,可以把我带走吗?”
青年盯着她充满恳求的眼睛,略勾唇角,指了指地上剩下的老乞丐的衣服:“你对我来说,可不如它有用。”
眼见此人转身就要走,小丫一把上前抱住了黑风的大腿,她其实更想抱这个白衣青年的,但是小动物般的直觉告诉她,如果她真做了,会死得很惨。
黑风被这小乞丐抱住大腿的那一刻,肌肉立刻绷紧了。倒不是不适,只是如他这般武功高强同时戒备心很重的杀手,很难在被陌生人近身之后控制好自己的杀意,然而公子虽然看起来不喜这丫头片子,可好歹他们也算沾亲带故的……
他求助地望向白衣青年,“公子,这……”
不待白衣公子发话,小丫抢先道:“我会变得有用的。”
此刻,她小小的身躯突然爆发出一股无坚不摧的韧劲,“让我活下来,一定比它更有用。”
闻言,白衣青年这才第一次将她放在平等的地位上,而不再是街上随随便便一只流浪猫狗。
“说起来,你我也算有点血缘关系。”他食指微勾,抵在自己的下巴上,好似陷入了思索之中。半晌后,他终于敲定注意:“也罢,带上你也无妨。”
一行人走在去客栈的路上,白衣青年嫌弃小丫走得慢便让黑风将她扛着。黑风走路很是稳健,被扛在肩上的小丫倒不觉得颠簸,只是被他的肩膀硌得想吐。好在她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不然她很是怀疑这个阴晴不定的白衣青年会因此改变主意。
即使如此,她也不忘记顺着杆子向上爬,低声试探着:“兄长?”
白衣公子微微挑眉,但是也并未反驳,反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兄长可否给我起一个名字。”
那白衣青年本走在二人前方,闻言回首望来便见她狗腿的模样,粲然一笑道:“既然你唤我一声兄长,那我们自然要按序排辈。”
“在下名唤旺财,从此,你便叫二狗吧。”
二狗当时并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毕竟她周遭同龄的小乞丐大多都叫狗蛋,狗崽……故而她在收到黑风同情的目光时,心中是茫然不解的。
看着她清澈又愚蠢的面容,黑风腹诽道,只希望这丫头片子长大之后不要因此连罪他。冤有头,债有主,要恨就恨公子吧。
二狗得到了一个名字便好似得到了接纳,胆子也变得大了一些,扯着脖子问道:“兄长,李郁是谁?”
她生下来便没见过自己的双亲,故而对刚刚黑风说她是李郁的女儿十分好奇。
“李郁啊,”白衣青年拉长了声音,随后轻飘飘道:“既是你父亲,也是这世上罪该万死之人。”
二狗悚然一惊,他轻轻的一句话落在她耳中却仿若一记重锤。她凝望着前方那人的背影,只觉得那佛光笼罩的外壳好似寸寸裂开,浓稠若实质的杀意正争先恐后地向外逸散。
这一刻她明白了,这人根本不是什么普度众生的佛子,而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然而很快,他周身的杀意便散去,碎裂的外壳重新拼凑回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若不是那一瞬间激起的汗毛还直挺挺立着,二狗甚至会怀疑刚刚一切是否真的发生。
黑风感受到肩上孩子微微颤抖的身躯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丫头可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
作者有话要说:旺财其实对二狗心里是有些矛盾的,理智上他知道当年的事情和这个孩子没有关系,但是情感上人总会有些连罪。所以他会恶趣味地给小丫取名叫二狗,小小地报复了一下。
这么想想我们旺财还真是小心眼,也不知道等他遇到小横波会怎么报复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