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掌门楚磐风与寒庐明珠阮凝七年的伉俪情深从一开始便只是一个卑鄙可耻的阴谋罢了。
他语气中难掩嘲讽:“父亲,您这么多年都不曾见我几面难道是因为,您这种薄恩寡义之人竟也害怕做噩梦吗?”
“所以,这些年午夜梦回之时,您就不后悔当初留下我的命吗?”
楚磐风的身影肉眼可见地晃了几晃,“我不知阮林是如何同你说的,但是,你母亲和外祖的死绝非我本意。”
看着眼前人到此时还要推脱责任,小少爷的话语中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到现在你都不敢承认。”
楚磐风终于回头,荒芜凄凉的眼神中首次映出了他的身影:“孩子,我有罪,且如今我终于得到了以死赎罪的恩典。”他的语气变得古怪且兴奋,好似戴了十余年的枷锁马上就要得到解脱。
“但是,我死之后,你切记不可轻信他人,重蹈我当年覆辙。”
………
小少爷将自己的回忆娓娓道来,“当时我只知他心存死志,但没想到,次日,他便被人暗杀,且我也被三长老以保护的名义软禁起来。”
“在此期间我所有的消息均由阿才打探得到,只知那女刺客武功高强,逃脱了三长老手下的追捕。”
藏剑山庄共有三位长老,大长老为冲击天阶闭关多年,不理俗事已久,其一脉弟子也渐渐退出权力中心。二长老一脉底蕴浅薄,大多处理一些庄内杂事,而二长老其人最是擅长见风使舵,庄主还在之时倒是老老实实,可如今庄主身死,怕是已经投了三长老。
至于三长老,他本就与庄主不合,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今已然图穷匕见,因而,对还担着少庄主名头的楚卿尘自然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三长老曾逼问于我庄主印信的下落,我只称自己未曾见过,他不知我爹在死前曾秘密见过我一面,当时也没有多生怀疑。”
“我知再给他些时间必定能够查出东西在我手中,我心下着急,奈何实在想不出脱离的法子。”
“就是在这时,那名女子居然回来找我了。”
“她自称是江潮生门下弟子,此次来藏剑山庄是为报答我外祖当年以山水双刃相赠的恩情。我本就清楚我爹并非此人所杀,更何况她手中的聚峰刀做不得假,是以我当时未作过多犹豫便决定相信她。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我将印信藏在了院子里,只携了分夜随她离开。”
说到此,小少爷面上变得困惑而伤感,他比女子还要柔嫩的手攀上横波抵在他脖颈上的利刃,用皮肤感受这冰冷的温度。
“之后不必我说,你大概也清楚了。只是我不明白,仅仅是双刃之恩也值得一个人用生命去报答吗?她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横波看出来了,他脸上的不解毫不作伪。
可正是这样真诚的困惑,这样天真的无辜更让她愤怒。一时间怨恨、嫉妒与委屈各种阴暗暴虐的情绪在她心中交织跌宕。
横波想问凭什么?
凭什么阮望舒要为这么一个无知的人放弃生路?放弃她?
凭什么他明明享受了阮望舒高于生命的宠爱却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明白?
凭什么失去阮望舒的痛苦要她独自承担?
难道就凭他是阮望舒的阿弟,就因为这所谓的血脉亲情?
可是,若这血脉亲情在世人眼中真有这么重要,她的娘亲当初为何可以那么决然地离开呢?
为什么,被抛弃的,永远是阿钰呢?
与她的心绪一同起伏的还有她手中的剑,然而剑下的楚卿尘知道,这颤抖的剑尖绝非由于软弱,而是竭力控制的澎湃杀意。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惹恼了横波,他以为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绞尽脑汁地想要道歉弥补,却并非为了活命,而是因为,某种他尚且不愿探究的情感。
可若是他活着便成为了横波心中的一根刺,他该如何?
横波又该如何?
横波不知道,但横波知道他的命是阮望舒以死搏来的。
所以,她不能杀他,甚至不能回答他,值得阮望舒用命来换的又究竟是什么。
“哐当”一声,是剑落下的声音。
小少爷很想开口询问,但见横波此刻倦怠而压抑的神色,当前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
他只能暂且压下心中的疑虑,继续道:“她曾说要带我去碧云山,可后来……她许是知道自己无法带我去了,便告诉了我与碧云山的联络办法。”
那时他们好不容易摆脱了庄里派出的杀手,躲在山下一个不起眼的山洞里,这里应当曾经被某个猎户当做临时住宿之用,尚且还留有一些取水的器具和防风的破布。
此刻那名女子因身受重伤未得到及时的医治已经发了高热,脸色潮红,可她却只是沉默着,好似在想自己的心事。
尚值冬末,又在野外,夜间寒风呼啸,可他们根本不敢生火取暖,只能这样生生捱过去。
他正在洞口望风,神经紧绷到极致。突然,她轻声开口道:“碧云镇上有一个叫裁云计的成衣铺,你去找那里的老板娘,就说是大姑娘嘱咐,要带你去山上。”
他骤然听闻她这么说,也顾不上巡视,怔然间回头望向她:“你不回去吗?”
在他茫然而忐忑的等待中,她终是轻轻摇了摇头:“我回不去了。”
她嘴角依然含着笑,只是这笑容苦涩又凝重,像是等不到初春的雪。
“待到天彻底黑下,你便独自下山去,立马赶赴常州坐船离去……”
她的声音逐渐微弱,目光也开始涣散,他赶忙走上前查看她的情况,而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她身上的伤有多重。
深红的血液已经彻底浸透了她的衣衫,甚至洇湿了她身下的土地,他倒吸一口冷气,这才知道她是凭借着怎样的毅力走到了如今。
他突然想起在去找藏剑山庄找他之前,她曾经逃脱过一次追捕,或许当时,她便已经受了伤……
可是,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怎么可以倒在这里?
他妄图唤醒她求生的意志:“你忘了碧云山上还有人在等着你吗?她现在一定在念你回家,你不要睡,我马上带你去找郎中。”
不知被触及了哪根心弦,她本已奄奄一息的枯败生命好似突然得到了时间的宽容。
她甚至自己强撑着坐了起来,满是伤痕与血迹的手颤抖地抚摸上他的面庞,已经无神的目光直直投向他,却又毫不留恋地穿透去往了更远的地方。
她微扬着头,脸上是松快的笑:“你来啦,是我失约了,最后一次原谅我好不好?”
他知道她问的不是自己,可鬼使神差地,他努力压下心下的酸楚,涩声答道:“好。”
他以为自己这样做至少可以圆满她人生最后的回忆,可命运偏偏给他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
只见眼前人在得到他的回答后,面上的笑意却逐渐消失,一滴清泪从她眼角落下,而她人生最后的面容终究定格在了凄楚与不舍。
他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可绞尽脑汁也不知究竟错在哪里。
直到一个月后见到这个带着横波剑的哑巴姑娘,他才终于明白,原来当时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因为她等的那个人,其实永远无法回应她。
小少爷停顿了下,继续道:“但是我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活下去,我得回来。所以我取走了她身上的断刀,我将刀交给裁云记老板娘后我在那里停留了几日,可没想到三长老杀我之心如此炽盛,竟联系了当地马帮对我穷追不舍。待我好不容易逃脱,便是你我船上相遇之时了。”
横波知道他所言不虚,若不是十足信任之人,阮望舒断然不会将山上的联络方式透露出去。
既然如此,她直直盯着小少爷双眼,与他比划:“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
小少爷苦笑一声:“我原本实在无颜再劳烦你帮我,只是此事确实需要你配合。实不相瞒,我爹被杀的时机太过于微妙了,对此,我有一疑虑且需验证一番。”
……
小少爷将自己的计划徐徐讲给横波听,横波对此不置可否,只答应自己会配合他行事。
“但是,”横波比了个“五”字给他。
小少爷:……
他明白了,横波是要涨价,且一涨就是两万两。
他还能怎么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只是,”在横波踏出屋门前,小少爷终于鼓起勇气,“能否将那位姑娘姓名告知于我?”
不管那位姑娘出于何种目的救他,他总归是欠了她一条命,虽不知为何她不愿意透露自己姓名,但是自己却不能不知道。
横波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是他不能理解的复杂。
她无言静默许久,又扬起纤细的脖颈遥望远处刚刚钻破云层好似在偷听他们讲话的月亮,便再不犹豫地离开了。
她又何尝不想知道,阮望舒究竟叫什么。
而当一切事了,在碧云山上阮望舒的墓碑前,小少爷再回忆起横波那个眼神时,才知道,那便是横波对他最大的仁慈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吧,我今天偷偷更了一章呦,哼唧唧,我这么勤奋是不是值得一个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