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回到客栈,把自己扑腾的晕头转向的小少爷立马冲到院子里去吐了,一边吐还一边控诉着横波的恶行:“你也太过分了,呕——,我好心为你,你还,呕——”。

横波则是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连背影都极为冷酷,小少爷气急:“你你你!我,呕————”。

回房点了灯,横波从包袱里取出阮望舒留给她的信。

摇曳的烛光模糊了信封上铁画银钩的“阿钰亲启”四字,她目光垂帘,身体却紧绷,好似一把蓄势待发的剑,沉默地与烛光之外隐藏的孤独野兽对峙。

直到蜡烛将要耗尽,横波才睁开双眼,干脆利落地撕开这薄薄一纸信封。

信笺被叠成四四方方的样子,横波不急着展开,她轻手抚过折痕,甚至可以想见阮望舒认认真真想要将四角完全对齐的模样。

阮望舒细致,在山上时,每次到横波的房间都会忍不住帮她收拾,收拾完还要点点她的鼻子道:“阿钰,你可真是个小邋遢鬼。”

然而横波每次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继续等着下一次阮望舒给自己收拾屋子。

想到往事,她抿嘴笑了,记忆的这点温暖终于给了她如今直面离别的勇气。

随着信笺缓缓展开,映入眼帘的字迹不同于信封上的苍劲有力,却是娴雅秀致,而这才属于横波熟悉的阮望舒。

“阿钰,我的小妹妹。”

“你既已收到我的信,便是已经下山了。只是不知,现下已是何年月。”

“师父一直以来最是放心不下你,他老人家总觉得杀气过重恐难长命。可师姐知道,阿钰其实是一个最心软不过的孩子。”

“然江湖险恶,人心晦涩。自古情深多不寿,致命总是心上人。师姐只希望阿钰的心再冷再硬一些。”

“我的阿钰,师姐走了。别哭。”

昏暗的烛火下横波的神色难辨,只她攥紧的双手泄露了些许心绪。阮望舒生命的余晖自此彻底烬灭,从今往后,这通往孤独的漫漫人生路也只剩横波一人负隅顽抗,但是,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别哭”。

待她将信笺沿着原来的痕迹一步步折好,又装入已拆开的信封,蜡烛也正好燃至末端,伴随着这渺小昏暗灯光的逐渐消弭,蛰伏的黑暗也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吞噬殆尽。

而另一边的“小少爷”此刻终于回到了醉莺坊,屋内,嫣然已卸尽了妆容和身上繁复的装饰,只着一身素色的长裙端坐于桌前,显然是在此候着他。

“小少爷”见状,脚步微一停顿,将面具摘下随手搁置在一旁,微微一笑:“我就知道阿嫂会在这里等我。”

没有了面具的遮掩,暴露在外的是一张犹如鬼斧神工精心雕琢的脸,寒山作眉,春水点眸,鼻高而挺,唇薄而红,自成一派写意风流。

然而此刻,或许是不再刻意伪装出温润亲和,那点风流韵致便被疏淡的气质压下,只觉得如山间清风难以接近。

“归棠,”见他归来,嫣然的脸上带上些真切的笑意:“怎么这次来也没有提前给个书信?幸而我念着你参加春闱这几日必定会途经常州,让人提前把你的房间收拾了一番。”

她本以为沈归棠还要几日才能到,故而今日听丫鬟说这房间的主人来了时还颇为惊讶。

尤其是,在见到沈归棠还带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后,那种惊讶上升到了极致,故而这么晚了还在房间里等他。

沈归棠笑了笑,又恢复成那副风流不羁的样子,与她解释道:“此行不过是途经常州,原本不想叨扰阿嫂。只是我想着既然到了总要给阿嫂报个平安,这才冒昧上门。”

嫣然哪里不知道这是他的托词,他这个人看似温和知礼,实则自由惯了,又怎会想到给她报个平安呢?但她也不拆穿他,只试探道:“你今日带来那小姑娘性子天真烂漫,看起来可不像阁里的人。”

听到嫣然提起横波,沈归棠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是我在街上捡的小哑巴,她哪里天真烂漫,就是个小白眼狼罢了。”

这还是今日见面以来,嫣然第一次见沈归棠表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不由失笑道:“哦?归棠竟还有吃亏的时候,这可实在是少见。”

收到了长嫂揶揄的目光,沈归棠叹了口气:“我也是难得好心一次。”可事实证明,恶鬼就不该有人心。

嫣然问起横波一来是对这个小姑娘有几分好感,二来,沈归棠毕竟身份敏感,且此行之事干系重大,不容有失。她也是担心他识人不清,此刻见他心里有数便也不再多提,只嘱咐他早点休息。

待嫣然与他告辞,沈归棠脸上的神色彻底淡了下来,染上了黑风所熟悉的疲惫。

“公子对红胭脂似乎并非完全信任。”黑风为他披上一件外袍,斟酌着道。

沈归棠斜睨他一眼:“你这样说,会让我觉得你是为了争宠给我上眼药。”

黑风面色一片茫然:“属下没有啊。”

沈归棠:。。。天天跟一块木头待在一起真是无趣,若不是四位护法中黑风武功最高,自己早把他踢走了。

他轻叹口气:“阿嫂自然是可信之人,只是,人被烈火烹心太久了难免会一时冲动。”

“那公子您呢?”

莹润明珠的光落在面前丰神俊逸的人身上,好似为他镀上一层名为慈悲的光晕,他口中却道:“我是与所有镇南英魂逆行的恶鬼,不会冲动,也不配在人间。”

黑风默然片刻:“事实证明,您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可活下来的人才要承受更多。”

次日,小少爷刚刚醒来,便见横波已经收拾好所有东西在大堂中等着了,他疑惑道:“今天就出发吗?”

说实话,他见横波这几日玩得很是开心,还以为她要在常州多停留几日。

已经整理好心情的横波闻言点了点头。

小少爷本就归家心切,前些日子也不过是看横波少年心性,想带她多玩一会,如今既然她已提出要走,那他自然没有异议。

两人快速用过早饭后又去市坊上买了些包子和炊饼用以路上充饥。

小少爷抓住最后一点机会,积极地与她介绍着家乡美食,“本少爷绝不骗人,这种藕粉做的包子比白面包子要好吃多了。”

横波看着手中卖相很是奇异的一纸袋包子,蹙起了秀气的眉毛,即使得了小少爷的保证也丝毫没有打消半分怀疑。

在她认知里,好吃的包子应该像柳氏蒸的那般又白又松软,若不是跑了几家店都只有这种皱皱巴巴的,她是坚决不会为它花一文钱的。

小少爷看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的直哼哼,恨不得现在就塞一个进横波嘴里,让她知道什么是真香……

而在醉莺坊二楼,用完早饭凭栏而立的白衣公子和他身后的黑衣侍卫正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黑风向他禀告:“与这位横波姑娘一起同行的小郎君乃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楚卿尘,他于前任庄主被暗杀后不久便秘密离开了常州,而据阁里传来的消息,他回到常州前的最后一次露面乃是在云县,且彼时正被当地马帮之人追杀。”

沈归棠手中把玩着他那把折扇,面上始终没有丝毫变化,听过后也只是不清不淡道:“那他可真是好命。”

黑风顶着一对乌青的眼圈,心下腹诽,昨夜不是您命我立刻调查这两人的身份,怎么今日又好像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样子。

但是这话他也只敢搁在心里,面上仍是毕恭毕敬,“至于横波姑娘,阁里目前没有找到任何她的身份信息,只知道她似乎是同那位藏剑山庄小少爷一同从云县来的常州。”

“哦?”沈归棠终于提起了些许兴致,“阁里居然也查不到?看来这小哑巴身份也不一般,常州近日可要热闹一阵子了。”

黑风皱眉:“是否要属下继续着人去查?还是,我们要多留几日?”

“不必,按原计划进行。”

一只莹白如冷玉的手探出栏外,沈归棠感受着风的流向,轻勾唇角:“西北的风已经开始喧嚣了,我们也该启程了,别让我们的老朋友等太久。”

他本也不过是想看看那个能让他发善心的小哑巴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既然没有查出来,倒也没有必要再多花费心思了。

况且,贤王在西北那等苦寒之地一待便是十四年,如今却突然要回京述职,此刻“天上”那位怕是已经火烧眉毛了。只是,这火,现在还不能让它就这么烧起来。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黑风得了命令,又隐退于黑暗之中。沈归棠注视着楼下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抽出身侧的玉箫,向远方徐徐吹奏起来。

至此一别,或许就是经年不见,此一曲,赠你那同样清澈的眼睛。

而正承受着小少爷语言输出的横波,此刻却突然鬼使神差地转头向后望去,小少爷见她如此,也不由跟着她回头,脸上全是警惕:“怎么了?”

横波扫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对他摇摇头,估计是自己的错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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