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待终于落回地上,横波这才发现怀中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眨巴着滴溜圆的大眼睛瞧着她,横波心中一阵柔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这才往祭典的地方赶去。

幸好之前发出哭诉的妇人还在,而她周身也来了不少衙役正在问话。

横波却并未上前,在巷边便将孩子放下。这孩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紧紧抓着横波的衣角呆愣地望着她,好似在问她怎么不飞了。

横波无奈,向他指了指他母亲所在的方向,孩子看见自己的娘正在那边哭泣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往那边小跑了两步,但是马上又回头望向横波。

却见横波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男孩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实在找不到人了这才赶忙朝妇人小跑了过去。

隐秘于一处阴影后的横波遥遥注视妇人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面上的表情好似找回了自己的全世界。她微微失神了片刻,这才准备离开。

而直到她扭头在巷道深处看见那个一身白衣又戴着白狐面具的青年时,突然明白自刚刚开始心间一直萦绕的那点奇异来自于哪里了。

原来她刚刚只顾着找孩子去了,把小少爷给忘了。

横波心中一咯噔。带着点点心虚磨蹭着小步向前。只是,是她的错觉吗?怎么突然莫名觉得他似乎变高了一些?

她不知道自己在心虚的时候就会显得格外乖巧,此刻正小心翼翼跟对面的人比划:“等我多久了?”

白狐面具后的一双眼睛微微上挑,似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横波挠了挠头,只好指了指那边重逢的母子又指了指被藏孩子的低矮房屋方向,最后拍了拍自己胸脯,很有些自豪。

那双一直疑惑望着她的眼睛终于慢慢弯下,面前的“小少爷”同样用手比划着:“你真厉害。”

横波收到他的回馈也很是喜悦,也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你也很厉害,手语学的很快。”

“小少爷”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趟折腾下来夜已深了,街上欢庆的人也陆陆续续归家了,横波已经习惯在两人中占主导,因而也没有注意到当她大步向前时,本该紧随其后的人略有些迟疑的动作。

但也只是迟疑片刻,他便缓缓跟了上来。

横波与他“诉说”着没能看到花魁娘子真容的遗憾,“小少爷”看着她走三步便要叹一口气不由有些失笑,干脆以扇子拦住她前进的步伐,与她比划:“现在去吧,去看花魁。”

然而他却没等到横波的回复,顺着她垂下的目光,是自己手中的折扇。

这扇子其实是他随身携带的一件暗器,优点在于出其不意,他以为横波是瞧了出来。

却不知横波只是偷偷在心里腹诽,没想到小少爷在乞讨方面还挺有天赋的,毕竟他们一起出来的时候小少爷还没有这扇子,想必是刚刚才买的,且这扇子看起来可不便宜。

好在心大的横波也只是在心下稍微感慨了一番,又马上被他去看花魁的提议勾的十分心动,立马答应下来好像生怕他反悔。

毕竟没有小少爷带路,她哪里知道去哪看花魁。

而这位“小少爷”见横波并没有要问这把扇子的意思,便也没有主动提,任劳任怨地为她带路,而横波则落后于他半身,小鸡跟着鸡妈妈一般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虽然没有回头看她,但是从身后轻快的脚步便能料想得到这小哑巴雀跃的样子,下意识打开扇子掩饰自己嘴角的笑意,直到扇骨接触到了脸上的面具才想起自己连脸都没有露,又何至于再掩饰呢?

今年选出的花魁是醉莺坊的嫣然姑娘,醉莺坊地处西市,因相邻多是一些白日经营的铺子,故而在夜里便格外显眼。横波此前十八年中从未踏足过秦楼楚馆,只从话本中知道是温柔乡销金窟,可饶是她有过再多想象,直到今日一见,方才真正领会其真正含义。

屋内雕梁画栋,灯火通明,且不提这烧的极足且不泄一丝炭味儿的地暖,就说那用来糊窗的羊胎素笺,这一屋子下来就何止千金。

屋内一溜的花枝招展的姑娘在楼里嬉笑玩闹,就连迎客的丫鬟都是香粉扑鼻。由于炭火烧的够旺,姑娘们大多穿着单衣,衣香鬓影,色彩各异,真真晃花了横波的眼。

横波第一次见这种场面,感觉自己连路都不会走了,眼睛也不敢乱飘,只低着头机械地随着小少爷往前走。

“小少爷”回头停下,看到她这副鹌鹑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刚刚还心心念念着要来看花魁,他还当她有多大的色胆呢,没想到真到了反而开始羞怯了。

他又忍不住笑了,不知为何,他明明今天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哑巴,笑的次数却已经比过去一个月多了去。

而横波只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被脂粉味泡晕了,整个人的思维都迟钝了许多,连前方的人什么时候停下了都不知道,便直挺挺地撞了上去。

因为佩戴着面具,横波只觉得似乎撞上了一堵墙,直到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横波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晕晕乎乎间只觉得,小少爷的声音怎么变得有些好听了?

原来他们已经停在了一间格外精致雍容的房间之外,门前守候着两个垂眉敛目的丫鬟,“小少爷”从袖袋中取出一枚玉牌,其中一个检查过后便为他们打开了房门。

横波还没来得及问他的玉牌从何而来便被眼前的泼天富贵震住了,从外面看时已经觉得这房间极为华贵,没想到里面更是铺张。

梁上镶的是比拳头还大的夜明珠,地上摆放的家具全是上好的沉香木,而摆饰不是晶莹剔透的琉璃制品便是富贵逼人的金镶玉,甚至还有可以当贡品的鸽血红宝石雕塑,就连饮水用的器具也是银制。

横波五岁前在宫中也不是没见过大世面,可这样集天下富贵于这小小一个房间,仍是让她忍不住咋舌。

小少爷用手语与她解释:“这是我的房间,我们先在这歇息片刻,一会儿会有人将嫣然姑娘请过来。”

横波终于问出自己好几次被压下的疑惑:“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小少爷为她倒茶的动作一顿,摇了摇头,先是继续将茶水倒好推至她面前,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这才不紧不慢地比划:“不熟,不过这是我家里的产业罢了。”

横波:!!!

这下她终于相信随便一动口就是三万两的小少爷真的不是开玩笑了。

两人没等多久,屋门再次被打开,只见一身着齐胸襦裙的女子在丫鬟的陪侍下垂首向前,可能是因着今日游街,女子发上的头饰极为华丽繁复,光是坠着流苏的步摇便插了好几支,更别提一些金玉簪子。然而,在女子行动间,这些步摇竟是丝毫没有发出声音,甚至连一丝晃动都不曾出现。

出场只觉出女子仪态极好,直到走至近前女子抬起头来,这一瞬间,横波才发现,她的容貌竟是完全不输于仪态,当她的面容彻底显露那一刻,本来明亮逼人的房间竟显得有些黯淡了。

眼前是一张极为雍容明艳的美人脸,年纪看起来与阮望舒一般大,却不似阮望舒那样看着就给人温柔如水,岁月静好的娴静美好。这个女子浓烈得好似一团燃烧着的火。

横波还在盯着人家看的时候,小少爷已经放下了茶盏,轻轻向嫣然姑娘颔首。

嫣然姑娘也轻轻福身,她察觉到了横波毫不遮掩的打量也没有生气,因她从这种目光中感觉不到任何恶意,只感觉这个姑娘率真可爱。

横波反而先不好意思了,她连忙比划到:“你真好看。”

可是比划到一半,想起眼前这个姑娘大概是不懂手语的,干脆指了指房间里的夜明珠又指了指她。

嫣然姑娘微微怔然,看了一眼一直旁边端坐着含笑注视着横波的“小少爷”,待看到他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后,心下突然有些为这个素未相识的姑娘难过。

但是看到横波如此努力地想要表达对她的喜爱,也不禁露出一些笑容。

横波看见她没有因此怪罪自己,略松了一口气。

横波虽然看着清冷,但是对待自己喜欢的人确实十分天真热情,而嫣然姑娘能当上花魁,自然也是极擅与人打交道。

甚至于,因为对横波的那些怜惜,嫣然甚至也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别扭又笨拙地一点点与她比划着。

“小少爷”见两个姑娘相处甚好,虽然偶尔也会鸡同鸭讲但是都很兴致盎然,便也不再打扰了,顾自去了内间了。

嫣然还抽空朝他看了一眼,横波这丫头却是完全沉浸在了有新玩伴的快乐中,压根没注意到他的离去。

“小少爷”心下暗叹这小哑巴是个小没良心的,慢悠悠躺在了内间的摇椅上,缓缓摇了起来。

然而不到一刻,在小少爷进来之前空若一人的房间内突然自暗处出现了一黑衣人。

“公子,”黑风满脸木然地开口:“属下在杨柳街足足找了您半个时辰。”

“小少爷”正阖着眼小憩,只有清润低沉的声音从面具下响起:“这不是中途出了点意外,被一个小哑巴给赖上了。”

若是横波在这里,便能一下子分辨出此“小少爷”和彼小少爷的音色不同,此人的声线较之后者少了些少年的清亮,多了几分成年男性的柔和与磁性。

黑风不理会他的狡辩,戳穿他:“明明是您拐卖人家小姑娘,还把人都带回坊里来了。”提到此,他又肃了脸色:“公子您南下之前,阁主细细交代过所有靠近您身边的人都要细查,您也上点心,千万不可置自己于险地。”

“况且我观这小姑娘步伐矫健,身姿轻盈,且随身配有兵器,想必不只是会些三脚猫的功夫。”

他黑沉沉的眸子认真地盯着眼前戴着面具的男人,“小少爷”见他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也不由得收敛了身上的随性肆意:“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他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夜空,不知在说与谁听:“大事未竟,此身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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