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只是可惜,他自以为这一套下来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横波眼中却是漏洞百出。

也不怪他武艺不精,他这一套连招实则也算是精妙绝伦,出招极快,衔接的动作也丝毫不拖泥带水,若对方是一般习武之人,一个疏忽可能就丧命于此。

可是横波,只会比他更快,更行云流水。他甚至没看见横波如何动作,待一切尘埃落定之时,眼前便是一把未出鞘的剑静静格挡于他的剑之前,任他如何使力,都再也无法前进半寸。

他心下一沉,而面前女子只是静静垂首看着,眼睛也未多眨一下。

殊不知,横波只是在描摹面前横着的这把玄铁重剑,心下为其可惜。

剑客大多爱剑如命,她也不例外。不过,其他剑客都是爱自己的剑,而她平等地爱每一把好剑。

眼前这柄重剑以玄铁为身,虽不似横波常用的轻剑那般纤薄,可自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磅礴气势。此外,不同于时下剑客多用的双锋剑,此剑的剑脊竟是两道并行最后交汇于刃的血红深壑。一般来言,重剑大多材料扎实厚重,这也就导致难以开出削薄而纤巧的刃,此剑却不同,其剑刃处极为锋利,斜刺过来时,竟像是一点乍破的天光。

待欣赏够了这把剑,横波才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位不速之客。

出乎意料的是,眼前并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反而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大不了她多少的少年。

而这少年此刻形容狼狈极了,一身衣衫破破烂烂像是被兵器所割裂,尚算完好的部分除了沾染了泥土外还有几道轻易无法发现的干涸血迹,头上固发的发冠早已不知所踪,头发松松散散甚至还夹杂着几片树叶。脸上更是污的像花猫似的,除了一双黝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出来。

以至于横波在看清楚他人之后第一反应便是蹙起了眉头,无他,嫌脏罢了。

而那少年人显然是瞧见了横波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一瞬间脸色爆红得竟连那厚厚一层灰都遮不住。

经历了九死一生的险境后又在乱葬岗上不吃不喝藏了三日。

好不容易逃到云县又在街头被当成叫花子,甚至还得了一小块碎银子。

找到回常州的船后却因为身上的银子早在逃跑途中丢了,没钱坐船。

终于决定昧着良心打劫,却在人生第一次当强盗时遇到了比自己武力高强的硬茬子。

生下来就没吃过苦,却在这几日将所有这些苦难都尝了个遍,即使如此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的藏剑山庄小少爷,在看到横波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后,终于一气之下晕了过去。

横波眼见面前此人突然就倒了下去也是一惊,面对直指咽喉的剑时都八风不动的她竟是后退了一小步。这倒也不怪横波胆小,实在是小时候听阮望舒讲山下有些流氓碰瓷的事听多了,心下十分警惕,毕竟清虚子人很穷,这趟给横波的银子就更少了。

观察片刻,见此人一动不动,又用剑鞘小心地戳了几下确认他是真晕了,横波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才敢上前去看看情况。

这时期民风开放,并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加上横波常年住在山上,就那么一大家子人,也从来没有忌讳过这些,她便直接拿手试了下这狼狈少年的额头,果不其然,已是十分滚烫了。

可现在已经在船上了,也不好找郎中,加上这少年怎么看怎么像是逃亡过来的,为免打草惊蛇,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横波干脆找船上管事的要了一瓶烈酒,直接将少年上衣解开拿酒擦拭了一番,便任由人躺在地上不管了。

横波自认已经算是行了善举,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当然,若是此人醒来后能以他那把剑来还这救命之恩就更好了。

夜里,小少爷醒是醒了,不过是被冻醒的。

三月的夜本就还是冷的,加上他又被扒了衣服扔在地上,待身上高烧退下自然便感觉到寒冷。

小少爷本还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只觉得身上凉飕飕的,没想到下意识伸手一摸却只摸到自己光溜溜的皮肤,一下子就给吓醒了,甚至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而横波放着这么大一个人在自己房间自然也不可能睡的太沉,几乎在他发出声响的下一刻便从床上起身,点燃了蜡烛站到了他的面前。

小少爷瞅瞅光着上半身的自己又瞅瞅面无表情望着自己的横波,十分难以置信,哆嗦了好半天才艰难地问道:“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横波看他这反应便知他是想歪了,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指了指房间中一昏暗的铜镜,示意他看看自己现在这副尊容。

少年明白了横波的意思,一时间只剩羞恼了,哪里还顾得上惊慌。

他从地上将自己已经破破烂烂的衣服捡起穿上,这时才注意到自己一身酒味,而之前被利器割伤的地方也传来一阵阵刺痛。他这才明白原来是横波救了自己一命。

“多谢女侠相救,在下此番乃是被贼人所害,之前想要挟持女侠也不过是想要一个暂且藏身的地方,并无歹意。若女侠愿意收留,待我安全归家,必定重金酬谢。”

闻言,横波神色微动,这可不就是她救他一命的初衷嘛?于是,她理所当然地从自己的床边拿出了之前被她仔仔细细擦拭干净的玄铁重剑,在小少爷面前晃了晃又收回自己身边。

小少爷目瞪口呆,目光随着自己的剑来回移动,最后终于定格在了横波的满意脸上。怪不得他醒来之后总感觉身上少了点什么东西,原来自己的剑已经被眼前这个流氓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据为己有。

是的,他对横波的印象从即将被自己劫持的无辜女子变为轻薄自己的女流氓又变为救了他性命的女侠后,最后终于又回到了女流氓上。

不过,原先他以为她是看上了他的身体,没想到她看上的居然是自己的剑!

一怒之下,他不知从哪里挤出了一丝力气大喝一声:“士可杀不可辱!你要想拿我的剑,先把我的命拿走吧。”说罢便禁紧闭双目,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

他这一大喊,可把横波惊的不轻,毕竟她虽然爱宝剑但从来没有为哪把剑要死要活过,况且,她也只是与这人打个商量,既然他不愿,她自也不会逼迫于他。

“哐当”一声,脖颈上预想到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反而是脚似乎被砸了一下,他下意识低头去看,原来是自己的剑。

他茫然地去看横波,发现横波已经重新坐回榻上,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这是不要他的剑了。

心里一种莫名的感受升腾而起,他轻轻捡起地上的剑又鼓起勇气道:“除了这把剑,别的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这条件听着着实诱人,但横波一不知晓他的身份,二嘛,现在还陷在错失一把宝剑的失落中,根本不愿搭理他,想着给他处理伤口用的那瓶酒花了她三百文便随手比划了一个“三”。

“好,待我回家,便取三千两还给姑娘。”从来不缺钱的小少爷丝毫没有理解到横波的意思,想了想自己的日常花销,觉得三千两倒也符合自己的身份。

可这话听在横波耳中不啻于一道惊雷,下山之前清虚子东拼西凑给横波拿了三十两银子,而这三十两银子于横波而言已然算是一笔巨款了。

横波突然发现自己并非不爱财,只是见过的世面太窄,甚至于此刻已经开始了自己了却凡间诸事后衣锦还乡的畅想。

然而,这落在忐忑不安盯着横波面容的小少爷眼前便是横波先因嫌钱少而不满,又开始考虑是否要现在就了结了他。

生死攸关之时,钱财乃身外之物。小公子纠结片刻还是觉得自己的小命最为金贵,更何况只要剑还在手上,自己就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藏剑山庄庄主,那些人总该不会连他的买命钱都不舍得出吧。

所以,他又退了一步:“三万两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得保证送我安全到家。”

却殊不知,他退的一步实际上是横波前进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