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一早,魏立行便来到办公室。今天除了讲课,还有好多琐碎的事情要处理。他想好好利用早上的这段时间。
“来得够早啊。”
看见马震已经坐在位子上,魏立行主动向他打招呼。
“是啊,天气热了,睡不着。”马震连头都没抬,一心看着打开的讲义。
魏立行把包放好,又去接了杯凉水。回到座位,慢慢喝完,魏立行拿起红笔准备批改昨天学生交上来的作业。最近他渐渐感到一种工作上的紧迫感,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儿,哪怕刚在办公室悠闲地坐上片刻,就立刻会有学生拿着习题过来请教。他们怎么总是能来得那么及时呢,魏立行有时候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想要偷懒的人被监工盯梢了一样。
教师这份职业,光鲜背后有外人看不到的辛苦。比如工作节奏,总是随着课程的推进越来越忙碌,直到放假的那一天终于一切重归平静。而等到再开学时,这种循环又会从头开始。魏立行曾经试着采取什么手段改变这一现状,然而不管是加快讲课的节奏,还是尽快在学校批阅作业,精心准备的计划最后还是会被各种突发事件破坏。可以说只要人在学校,就必定身不由己地忙碌起来。
说白了,这种互动性的工作就不是自己单方面能决定的。可这么一想,也不该是学生决定的,他们不是比谁都期盼着放假吗?这个问题成了一个无解之谜,每到期末的时候就会出现在魏立行的脑海里。
魏立行一边批改着作业,大脑又陷入了无谓的思考。正想着,马震发出了一声长叹:“哎呀,我觉得化学会考可能是个难题啊。”
魏立行头都没抬。“会比物理还难吗?”
“物理会考应该不难吧。”
魏立行瞥了一眼办公室另一角,物理老师的座位空着。
“是吗?”
“我觉得是。”马震一本正经地说,“物理考的就是几个常用公式,只要能分析出该用哪个公式接下来只要代入数值计算就够了。会考只是检测学生对于基础问题的解决能力,并不会出现复杂的力学分析。化学就不一样了,化学还是需要理论分析的,我发现有的学生现在对守恒定律还云里雾里,考试可能不太乐观。”
“天啊,他们可怎么办。”魏立行眯起眼努力辨认着字迹。他最烦的就是字迹潦草的作业,每次参加封闭阅卷的时候,如果不幸抽到了一纸草书,他都会倍感烦躁。
“你那边怎么样,昨天开会说什么了?”
“老样子,没什么新鲜的。”
“都差不多,复习到这一步,出题的和做题的都已经爱怎样怎样了。”马震笑着说。
“我觉得出题的人还是很狡猾的,不得不替我的学生捏一把汗。”魏立行仿佛是在自嘲。
“相对来说,生物还算简单的。”
“谁说不是。但就算如此,他们也学不好。有时候最怕的就是简单的课程,以为单靠小聪明就能掌握,实际上没有一个踏实学习的过程,他们学到的就只有皮毛。”
“我这边也是,你看看。”马震从桌角抽出一张试卷,一眼望去上面有不少红叉,分数也是不及格。
“眼看就要高三,他们成天还乐呵呵的,一点儿都不着急。”马震抖着卷子继续说。
“别操心了。再过几年他们就知道后悔也来不及了,那些有门路的也不会感谢咱们。”
“谁叫有人发明出了教学评估这种制度呢。只要还在这岗位上,我们就不能松懈。”马震摸着脖子上的肉,开始发牢骚。
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又有几个老师陆续进了办公室。魏立行看看手表,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作业还剩一半,上课前大概是看不完了。
“昨天那个警察又来了。”
那个?难道说是⋯⋯魏立行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表情古怪的长方脸。
“之前来的那位?”魏立行停下手里的动作。
“据说是。这次是为了张睿斯的事情来的。”
为张睿斯而来并不奇怪,可是昨天来又能做什么,自己和关月青都不在学校,还有什么需要调查的?真是个神出鬼没的警察。
“来干什么?”
“去实验楼那边了。但是听说课间的时候又出现在教学楼这边了,好像是和班上的学生问了什么。”这些信息,马震也是下课后从其他老师口中得知的。
“问学生?”魏立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转念一想,柴原是那种毫无顾虑的人。这是几次接触后给人的感觉。
“是啊。说不定是算准了你们不在才来的。”
“他都问什么了?”
“我哪知道。”马震挠了挠后脑勺,有几根白头发都露出来了。
“有人接待吗?”
马震翻着眼睛想了想说:“只能是教务处。”
那就不能指望那帮家伙有什么作为了,八成会放任柴原在学校里四处闲逛的。魏立行心想。
“怎么样,你有什么想法?”
马震合上讲义,端起茶杯,转过身,颇有兴致地看着魏立行。
“我不知道。”魏立行再次投入到阅卷中。
“会不会和韩立洋有关?”
“反了吧,韩立洋为她死还差不多。”
马震琢磨着这话不禁笑起来。
“但是也有这样一种可能,不管具体是什么原因,韩立洋就是因为张睿斯而死,然后张睿斯因为内疚也自杀了。”
魏立行盯着学生的作业,思路却被马震的话牵走了。他放下红笔,转过身问:“那会是什么原因呢?”
“随便什么都行,这不重要。”
“不可能。”
“为什么?”
魏立行看着马震的大脸,对方正充满期待地等着答案。
“就算是内疚也可以活下去。”
“那她是为什么死呢?”
“有承受不住的压力吧。”
“这还没上高三呢,她学习还可以吧。”
“是不错,可也许有更高的要求呢。除去学习的因素,也有可能是来自家庭或者自己的问题。”魏立行跷起二郎腿。
“嗯,那就不好说了。”
“我只是说可能。她毕竟不是我的学生,我也不是很了解。”
昨天下午,魏立行回到学校就听说年级里专门开会公布了张睿斯自杀的事情。虽说此举的目的是为了统一对外口径,但这么一来也起到了传播的效果。为了不被好奇心强的同事追问,魏立行昨天对学生简短交代了几句作业的事就赶紧下班了。马震才开口打听这件事,一定已经忍耐了很久。
魏立行瞄了一眼关月青的位子。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坐在那了。缀有花边的白色女士衬衣,深蓝色牛仔九分裤,干练的打扮显得她更为知性和成熟。尽管只是看个背影,可还是让人悦目。
其他几个老师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谁走过去和她搭讪。或许这就是新人的优势,魏立行莫名地羡慕起来。
“可是,听说出事的那间休息室昨天被贴上了封条,我觉得这次的事并不简单。”马震兀自念叨着。
魏立行才注意到史磊的包平放在一堆作业当中,问:“他来了?”
“应该是。”马震也看了一眼那个黑色的四方皮包,“我来时就已经在这了,没看见他人。昨天就是,从下午就不见人影,可能是因为作业的事。”
政治课能有什么作业?魏立行默默看着桌上的作业本,现在离上课还有些时间,他索性继续刚才的工作了。
马震在一旁自顾自地谈起了最近学生状态的话题,魏立行听得心不在焉。因为教师年龄层存在断代,现在他是年级里工作最久的生物老师,在教学方面没有谁能够在他之上了。虽然造成这一局面的有教学人员不够的客观原因,但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好机会。毫不夸张地说,自三月以来他就兼顾着整个年级的课程安排。不出意外的话,明年高三他将正式成为课程的年级组长。事业即将出现转机,尽管能感觉到内心的澎湃,魏立行还是按捺住情绪。在学期末之前,工作上不能有任何疏忽,自己需要保持在稳定的状态上。
就这样,他一边批阅作业一边默默听着马震的唠叨。直到快上课时,他终于拿起课本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走到楼梯中间的时候,身后教室传出的讲课的声音听起来已经不那么响亮。再向上走就是顶层了。一节课之前,关月青收到王珺的短信:如果下午没课的话就尽快来校长室一趟。
校长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王珺的声音。关月青放下正要敲门的手,决定暂时在走廊等候。
“新来的关老师和这次的事情可能有点关系。”
房间里传出另一个女声,关月青听出是周蓓的声音。
“你别乱说。”
“这绝不是我在瞎说。有件事情我觉得真的值得注意一下。”
“什么事?”
“张睿斯死之前,有人猜测她和韩立洋的死有关系,我问过关月青张睿斯自己知不知道这些传言,当时关月青的回答是‘应该不知道吧,她连我都’,后面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为什么?”
“当时我也没有多想,毕竟只是随口一问。但是张睿斯死后再回想她那时欲言又止的表情,总觉得是在有意隐瞒什么。”
“那说明什么?”
“万一有不可告人的隐情呢。”
“不一定和张睿斯的死有关。如果一个老师和自己的学生关系不融洽,不想让外人知道是很正常的。”
“可是不得不说这件事出现的时间很敏感。”
“学生可能会因为各种奇怪的理由抵触老师,尤其是对新老师,个别人都会有一段适应期。可一个新来的老师不会和学生计较什么的。”
“她来的第一天就有学生死了,说是偶然很难令人信服,两件事说不定都和她有关。”
“那可真是电影情节,”王珺的笑声听上去有些勉强,“越说越吓人了。”
“是有点儿,但也绝非没有可能。我觉得,校长可以试着问问她。”
“怎么问?”
“就问张睿斯是不是和哪个老师相处得不好,看看关月青是什么反应。”
“你先回去吧。这件事不用你操心,既然已经有警察调查了,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不猜测,也不主动提起。就这样。”
“好,我知道了。”
脚步声向着门的方向快速逼近。关月青赶紧移动脚步,侧身退到离门几步远的地方。
刚刚站稳,门“吱”的一声打开了。
看见关月青,周蓓脸上立刻浮现出甜美的笑容,快速地关上了门,“你怎么也来了啊。”
“啊,是。刚过来。”关月青笑着望着对方。
“是为了张睿斯的事吗?”周蓓走到近处,小声问。
“是校长让我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样啊。我跟你说。”周蓓轻轻拉着关月青的手臂,两人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出几步。似乎是确定离校长室已经足够远了,周蓓才停下来。“校长好像认为张睿斯自杀和几个任课老师有关系,她要是问你,你只要说不知道就好了。”
今天的周蓓依然化着精致的妆,但她凑得越近,关月青越忍不住要后退。
“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
“说得也是,但王珺不一定这么认为。我只是提醒你一句。”
“那谢谢了。”关月青挤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我先回去了,一会儿见。”周蓓浓密的长睫毛闪动着。
“好啊。”
惊讶于对方逼真的演技,关月青机械地点了点头。周蓓的褶皱裙随着步伐左右摇摆,关月青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确定她下了楼梯才松了一口气。
走进校长室,王珺示意关月青坐在离自己最近的沙发上。这段时间总是出入此处,关月青已经没什么陌生感了。
王珺端坐在柔软的办公椅上,今天她看上去精神饱满,显得比上次要有活力。不过,不知道自己来之前周蓓还和她说了些什么,在她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叫你过来是想跟你说昨天的事儿,有警察来过了,据说就是经常来的那位。”王珺率先开口道。
“昨天上午?”
“整个上午就在学校晃来晃去。”
关月青想象着柴原的样子,晃来晃去可不是他的风格。虽然一副让人难以捉摸的样子,但他似乎是个做任何事都带有明确目的的人。
“没人陪着他吗?”
“没有。”
其实,一开始的确是教务处的人接待了柴原,但似乎谁也不想和这件事产生瓜葛,所以在配合调查的过程中十分消极。而且,柴原在检查完现场后就谎称完成了任务,通过学生了解情况是他离校后又悄悄折回来做的事情,那时已经没有任何人在身边了。
“他是再次回来调查吗?”
沙发和王珺的办公桌呈垂直摆放,由于坐在近处,关月青更要扭过身子说话,让她感到非常别扭。周蓓留下的化妆品味也在沙发附近凝固不散,令人窒息。
“关键是他不只是去现场调查,还在走廊里随便和你班上的学生说话。”
“在走廊?”
“对,随随便便就搭上话了。”
“我昨天要是在就好了。”关月青表示出歉意。
“已然如此了,再说这种话也没有用。即便你在这,也不能正面干扰警察的行动。关键是以后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昨天他说了可能以后还会来。我觉得我们可以抓紧时间好好想想对策,省得下次又措手不及。”
“这是要深入调查的意思吗?”关月青问。
“这倒没说,他和教务处的人留下这句话就走了,问了也肯定不会说。”
“也对。”警察怎么会轻易透露工作的信息呢。
“昨天那间屋子已经被封起来了,我觉得这是个重要的信号。”
事发那天,结束现场取证后,警方便悉数撤离。那间休息室,学校只是采取了暂时封闭的处理方法。因为若是彻底封起来反而会惹人注意。
“我是这么想的,反正这周就要会考了,完事儿离期末考试还有几周时间。这期间你就不用参加教研会了,有什么消息让魏立行回来转达给你。如果警察再来,你就负责盯住他,不能让他单独在学校活动,尤其是和学生接触。”
“那我周一也来学校?”
“警察不来的时候你只要在办公室做自己的事情就可以。”
“好的。”
关月青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没那么爽快。不是反感工作,只是相较之下,去教委开会更要好过在办公室坐着。
“你回去吧。”
王珺今天没有多唠叨,关月青感到十分庆幸。
回到办公室时最后一节课已经开始了,没课的几个老师已经无心工作,百无聊赖地打发最后的时间。周蓓也是,正专注地涂着唇蜜。
“准备下班了吗?”关月青主动打起了招呼。
听见椅子挪动的声音,周蓓才缓缓转过头,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吃惊地看着关月青:“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吗,可我觉得还挺久的。”关月青淡淡地说。
“校长说什么了?”周蓓停下手中的动作。
“让我以后多关心学生。”
“就这些?”周蓓对这回答并不满意。
关月青想了想说:“她还说警察在张睿斯的衣服上发现了不属于她的香水痕迹,如果这是谋杀的话,凶手很可能是女性。”
“啊?”周蓓失声尖叫,然而也没有人特意往这边瞧。
“要是谋杀的话凶手就一定是学校内部的人了。”关月青若无其事地说。
“那她有没有说是谁?”
“校长怎么会知道呢。”
“是啊⋯⋯”
“不过,校长查过那天的课表,负责张睿斯课程的老师都在上课,所以不代课的老师是目前的重点怀疑对象。”
关月青越说越玄,连自己都快信了。
“那她具体在怀疑谁?”
“这我就不知道了。”
“她没有问你吗,张睿斯的死会和哪个老师有关系?”周蓓合上化妆镜,收起唇蜜,大概是补完妆了。
“没有,提都没提。”
“嗯,没事儿就好。”
周蓓看上去神采奕奕,可还是有一丝慌乱从眼角偷跑出来。
柴原是在马震整理教材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
马震只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自己的事情了。“他上课呢,等一会儿吧。”
“我是想问你几个问题。”柴原说。
“我?”马震看了看周围,还是指着魏立行的桌子难以置信地问柴原:“不是找魏老师?”
“我昨天就来找过你,可你不在。”
昨天从实验室管理员那里离开后,柴原就又回到了这里。不巧的是,因为是午休时间老师们全都出去了,只留下了几个学生,柴原是从学生口中得知马震的座位的。
“昨天下午有别的事情,我就提前走了。”
“所以我就没等你。”柴原说。
“找我有什么事吗?”马震觉得警察已经把自己调查过一遍,那就不要兜圈子好了。
“想了解一下上周五的事情。”
“噢。”马震搁下手上的红笔,“在这说吗?要不换个地方怎么样?”
“那再好不过了。”
虽然是上课时间,但上午办公室里还是有几位同事的,马震可不愿意在此旁若无人般地和警察聊天。谈话的地点仍然选在接待室,因为柴原只知道那个地方。
马震并没急着坐下,而是先推开窗子,站在窗台边上朝下望了望,然后拿出烟盒朝柴原来回晃晃。
已经坐在老位置的柴原摇了摇头。
“那我自己抽了。”
“请便。”
马震麻利地给自己点上了一根,夹着烟一边吸着一边走向饮水机柜子。房间里没有烟灰缸,只能用一次性纸杯代替。
“刚才我以为你要找魏老师呢。”
终于能痛痛快快地抽烟,马震看上去比刚才神情舒展得多,任由警察注视着自己也还是一口接一口地吞云吐雾。
“刚才说什么来着。”对视了几秒,马震才回过神。
“你说以为我是来找那位生物老师的。”
“啊,对。”
“事发那天已经和他谈过了。”
“是说上周五实验室那件事儿吧。”
“嗯。”
“太可惜了。”马震朝纸杯里弹了弹烟灰,“那么小的年纪就走了,好多老师知道了心里都受不了。”
“听说她学习也很好。”
“是个让人放心的学生。别看他们平时总是调皮捣蛋,或者抱怨作业太多,但都是很好的孩子。话说回来,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非要选择这条路呢?我真是不理解。”
“动机是个问题。”
“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能有自己的烦恼。”
“那就更不该什么都没留下,悄无声息地离开。”
“什么都没留下?”烟已经抽完,马震把烟蒂扔到纸杯里。
“正在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她死前的事。”柴原说,“听说上周五你也在实验室那边,是这样吗?”
“我是在化学实验室,因为过几天有实验课,得提前准备一下。在四楼,不是出事那一层。”
“听说你临时把实验调到了上周五。”
“因为这周有别的事情,那时觉得肯定来不及了。”马震回答,“这是谁说的?”
“这事儿又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调整实验课日期要提前申请,还要提前通知学生调课。马震也从未想过隐瞒什么,这的确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但只是一想到有人向警察反映了情况,马震还是很好奇对方的身份。
“我觉得告诉你这件事的人一定是误会了。”
“人家只是如实回答我的问题而已。”
“但是你想问什么呢,直接问我好了。”马震又掏出根烟,见柴原还是无动于衷便自己点上了。
“你昨天要是在学校我肯定是会直接找你的。”
“结果呢,我想想昨天谁在学校,不会是学生说的吧?”马震仍然放不下心里的疑问。
“课程调来调去都是公开的,你还操心是谁说的干什么。”柴原明白了问题所指,可他根本不想在这种小问题上浪费唇舌。
“这倒是。”马震夹着烟,只好放弃了。
“为什么临时调课?为什么最后又改回这周的上课时间?”
“我想把教学进度提前一点,这样做完实验就抓紧复习期末考试的内容,要不然总惦记着还有实验课没上,后面的事情不好推进。”
“为什么不先复习一部分?课程安排的灵活度应该很大吧?”
看对方有一定年纪了,柴原认为经验丰富的老师不会被课时设置的问题难倒。
“对我来说都差不多,对学生就不一样了。”马震吐出一道烟,继续说,“实验前不需要讲太多,能直接动手就让他们尽快实际操作,是对是错在实验过程中纠正比在教室空谈强多了。再说,笔试中也有实验题,做过再讲印象会更深。”
柴原似乎也找不出什么漏洞。
“那为什么又改回来了?”
“没办法,以为孩子病了。”
“不舒服?”
“发烧,打过针也没见好。上礼拜四听大夫的意见输液了,既然这样,我哪还有时间上课,只能留到下周了。”
这事儿是上周一发生的,可能是夏天贪凉,到了晚上三岁的儿子忽然高烧起来,之后的两天虽然打过退烧针,但不见好转的迹象。在大夫的要求下最后只好留下输液,身为家长的马震当然要陪护了。
马震把医院的信息也如实告诉相告,柴原可以再去确认。
“上周五下午你在实验楼?”
“是啊,我是上礼拜四才提出把课程调回去的,可是实验室那边已经开始准备了,我总不能再麻烦管理员把东西都收回去吧。那天下午就在确认各项器材、药品有没有问题。”
“那天下午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吗?”
“我在实验楼的时间本来就不长,主要还是在实验室活动,外面什么动静也不知道。”
“但是你不是很快就走了。”
马震苦笑,说:“这你都知道。”
“昨天了解了一下。”虽然没有见到本人,柴原昨天却做了一些准备工作。
“我是在下课前,大概四点的时候从实验室出来的,没看见什么奇怪的人,也没有学生从上面下来。”
接下来就和实验室管理员说的一样了,他在四点多,也就是事发的那段时间归还了实验室的钥匙。但之后的事情还缺少直接的人证。
柴原点点头,又问:“然后呢,你就直接走了?”
“没有,我回办公室了,还有学生的作业没判完。”
“当时还有人在办公室?”
“有几个同事,他们能给我做证。”
马震传达出了真诚的自信,另一方面他有点后悔那天没有让管理员陪自己一同去实验室。
“那你是几点下班的?”柴原没有忘记摄像头拍下的那个背影。
“正常时间,五点多了。”
“这就不担心你孩子了?”
“他妈妈在医院陪着呢。”马震自顾自点了第三根烟,“我是那种只会讲课的老师,如果要了解关于那女生的情况,我觉得还是问问别人吧。”
“有合适的人吗?”
“坐在我旁边的政治老师平时和学生相处得不错,对学生的事情也比较了解。”
“他是班主任吗?”
“不是。可能是年轻吧,和学生没有代沟,有几次还在校外和学生碰上了。”
“这是他自己说的吗?”
“一块抽烟的时候总能从他那听到学生的事情。”
“带我去见他。”
柴原已经站起来了,马震使劲儿吸了最后几口,把所剩不多的烟蒂扔进纸杯,抢在柴原之前走出了接待室。
办公室还是没什么人,不过,令马震意外的是史磊的空位子。
“不在吗?”柴原问。
“早晨来了啊,我刚坐下就看见他进来了。”马震双手叉腰,盯着那把椅子好像要审问一番似的。
“去上课了?”
“我记得这节他没课。”马震往桌子下面瞧了瞧,什么也没有,“刚才包还在。”
“那就是出去了。”
“有可能,这几天都很少看见他。”
“上班时间就能出去?”
“没有你想的那么严格,只要不影响上课允许外出处理私事。”马震弯腰查看台历上的课表,今天没有政治课。
“怎么样?”
“不知道还回不回来。”马震转而问坐在另一边的一位女老师,“他说去哪儿了吗?”
戴眼镜的女老师只是摇了摇头。
“他平时就是这样吗?”
“偶尔。上完全天的课有时会走得早。”马震也没了主意,只好劝说道,“要不改天再来?”
柴原接受了提议。
不知为什么,只要来到这所学校总有种在黑色中前行的感觉,即使柴原每次都能循着记号前进,最后也会被黑暗遮住了去路。如果这里面每个人的行动都是三点一线那样程式化,是不是调查工作就会顺利很多呢?临走时,他瞄了眼课表,下次要挑个有课的日子过来。
快走出教学楼时,柴原遇见了迎面而来的周蓓,从女老师惊讶的表情看显然没想到自己还会出现在学校里。
“又来调查了吗?”周蓓站住脚问。
“是的。”
本想视而不见走过的柴原不得不停来下寒暄。
“但愿事情能赶紧结束。”
“应该快了吧。”
“要不把你电话留给我吧,如果有什么情况我及时联系你。”
虽不排斥,但柴原并不认为还能从这几位老师口中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毕竟他们都是远离现场的人,而死者又偏偏远离人群。
留下电话后,柴原终于离开了学校,可是如同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调查一样,他一时间也没想到接下来应该去哪儿。
教室门关上的瞬间发出门锁扣住的沉闷之声,曲妙用力推了推,确认已经锁好无误。
此时早已过了放学时间,整个年级的人都走光了。尽管步履很轻,在安静的走廊里还是能清楚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以及,从楼梯处传来的脚步声。
曲妙走到拐角的楼梯口的时候,魏立行刚好要从中间平台走上来。
他仰头看着曲妙,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怎么还在?”
“刚做完卫生,今天是我值日。”
“锁好门了吗?”
“当然。”曲妙干脆地回答。
“放学回家吧。”
魏立行继续上楼,曲妙却正面迎着步下台阶。
“她是畏罪自杀的。”
“谁?”魏立行本能地警觉起来。
“张睿斯,她自杀是因为韩立洋的死对不对?”
魏立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甚至根本就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学生,好像是外星生物一样不可理喻。
他忽然想起了关月青诉说过的苦恼,也许自己对学生也不甚了解。
“你想多了。她是自杀。”
“自杀是需要理由的。她好端端的没什么烦恼为什么要寻死?”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烦恼?”
“一天到晚高高在上,她只会让别人烦恼。”
“这是你片面的认识。”
“你是在维护她吗?”
“这不是在维护谁,我是为你好,为了这件事。”
“这种事怎么能忘,不只是我,大家都知道身边有人死了,你以为年级里面没有议论这些事吗?”曲妙并不让步。
“当然能。我告诉你,不管张睿斯是不是畏罪自杀,这件事都过去了。你还有你的生活,学习任务要完成。比如说高三,你以为再过几个月你还会为这件事操心吗,到时候你会连多花一分钟在这件事上都觉得浪费。”魏立行嘴角上扬,笑中夹带着轻蔑,“你心里很清楚吧,韩立洋不喜欢你,所以你才宁愿相信张睿斯的死是罪有应得。我本来不太喜欢管学生恋爱的事,但今天跟你谈了也无所谓。我劝你还是顾好自己,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你活得好好的,何必用别人的死来自欺欺人呢?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兴许是心事被洞悉了,曲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睁大眼睛瞪着魏立行。她还是第一次发现班主任能言善辩的犀利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