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窗外,眼神微凉。
湖面静悄悄,光波粼粼,偶尔有鱼冒出湖面,争相抢夺那抹月光,“回荔乡的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她故意冷着脸,从他怀里挣脱,到床上拿起一件外套披上,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才感觉安心些。
他坐到荔枝凳,冲她挑眉一笑,“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宋衍是豺狼虎豹,见人就咬呢,值得让你这么防着我。”
她瞪他一眼,低下头,嘴里小声嘀咕。
“你比那些可怕多了。”至少豺狼虎豹一口致命,给猎物全尸,可他更像生性多疑的伯劳鸟,外表优雅泛着金边,实际残忍又阴晴不定。
“房间还满意吗,我特意挑的。”
她这时才注意,屋子陈设和当地人家里差不多,屋子空气中残留熏过荔枝壳和檀香混合的果香,桌上几罐荔枝肉干,因为习惯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他撑着手,歪头看她,“我记得上次去Y市旅游,你站在湖边看吊脚楼,说以后想住在湖边,这么快就忘了啊。”
那年她暑假和同学当家教,挣了点小钱,最后一周正好遇上他休年假,想到他对自己的好,便提出请他一起去Y市旅游几天。
出发前规划古镇浪漫游,在看完精美繁华木府后,因去不去酒吧起了争执,她想去酒吧听民谣,他坚持不去,最后两人各退一步,他忍下洁癖,妥协去附近吊脚楼过夜,她不爱爬山,妥协去玉龙雪山。
去时本以为吊脚楼只夜景美,清晨打开窗户意外被层薄雾笼罩,远处的山与湖面升起袅袅烟波,美如幻境中,赶紧把正在工作的他拉过来。
“宋总,生意不会因为你晚几分钟黄掉,但是女朋友会。”她看着他电脑,一路上都在看,恨不得就地毁尸灭迹。
“孰轻孰重,你看着办吧。”
“知道了。”他不情不愿端上电脑,走过来靠在她身后,时不时看电脑,时不时看景色。
那是两人第一次看日出。
“你明天回去吧,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挺不错的。”
“嗯。”他头都不抬。
那种期待又有点不甘心的感觉,让她记了很久。
“原来你都记得啊。”她看过去。
他点头,起身走到她面前。
指尖在门框大概比了比,“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你是什么样的,很可爱,一头短发,大概这么高。”
听着她心里开始泛酸,他们明明热烈的爱过,却落得这种结局,现在又在她面前演戏装深情,简直是把她的心意放在脚底,反复碾压。
“我真后悔当初救你。”
“为什么。”他靠近她,满脸疑惑,“你明明那么喜欢我。”
“……”
是啊,她现在见到他。
似乎也无法做到完全心如止水。
因为喝了点酒,脑子有些晕乎乎,她眯起眼,只见他正好挡住光,精致眉眼似上好丹青,是少女爱慕的模样,他走过来扶住她。
“你醉了,早点休息吧。”
他掌心有轻微薄茧,轻薄干净的指甲隔着衣料剐蹭她细腻白皙的皮肤,她本想推开,却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清冷雪松味,还是忍不住闭上眼。
她扔掉他的一切,但这种味道怕是终身难忘。
他拉她手,想扶她去休息,无意碰到她平坦的小腹,她抽搐一下,脑海闪过冰冷器械贴肤的感觉,视线渐渐模糊,眼泪顺着眼角滑过,睫毛同扇子般翕动。
她大概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真的。”
他闻言眯起眼,手上捏紧她腰肢,“为什么。”
“……”
“你说啊。”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他眸色暗了暗,这是他们在一起后,从未遇到过的情况,不停摇着她肩膀重复道,“快说。”
她觉得窒息,不想面对他,倔强偏过头去。他靠近她脖间,黑色碎发扎得她脖子疼。
“说你爱我。”他一字一句开口。
“……”
“别耍小性子,快说。”声音充满警告。
她眉眼皱成一块,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宋衍的样子让她觉得头痛欲裂,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他现在不正常,他又疯了。
离开他,离开他。
声音一直在她耳边重复回响,几乎是场折磨。
让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不对,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你以前明明很喜欢我的,每天都要跟我通话,上班不午休给我发邮件,你都忘了吗,”他难以置信,拼命摇晃她的肩膀。
“甚至学做饭给我吃”
“闭嘴。”
“什么?”
她深呼吸,既然都这样,长痛不如短痛,抓住他的手臂平静说道,“我不喜欢你了。”
“怎么可能?”
江映晚勾起红唇,被子下的手紧拽,指甲将掌心磨得通红,“我很缺钱你知道吧。”
他疑惑看过来,她继续开口,“我爸妈一向偏心我弟弟,大学不怎么管我,学校奖学金和兼职工资根本不够,大一我和同学去学校附近的便利店兼职。”
“我知道。”他神色凝重。
“嗯,本以为是普通上班,没想到你竟然找到我说救过你的事,”她笑出声,伸手指着他的脸,声音尖锐刺耳。
“宋衍,其实我对这些事没什么印象的,因为我自小爱心泛滥,经常喂路边的流浪猫流浪狗,在我眼里你跟他们差不多。”
宋衍一时楞在原地。
接着,她不顾他眼中的错愕,主动将手放在他胸口,泛红的眸里皆是轻蔑和挑衅。
“可你一身名牌,私车都是迈巴赫起步,是我们这种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所以我直接打了你的主意。”
“够了,我不信。”宋衍愤怒打断她,满眼难以置信。
她收手,用欣赏闹剧的目光看向他,“你不是说我有副虚假的面具吗,怎么我现在说实话怎么不信了,真的,我只爱钱从来没有爱过你,只是装那么久我也累了,我不想装了,麻烦你放手吧。”
瞬间,宋衍紧锁眉头,喉头干涩滑动。
面色沉寂如死灰,似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破灭,滔天的绝望和失落从眼底溢出,一副三魂丢了七魄的样子。
他薄唇微颤抖,强撑着贴近她,眼神逐渐变得空洞单调,全然不见平时的矜贵和沉稳。
见他这样,她蜷缩在角落,她见过宋衍生气,可从未见过他有这种她读不懂的表情。
桌上的黑色手机响起。
宋衍剑眉一挑,拿起直接摔到地上。
重新走到床边,掐她肩膀,两人额头相抵,他眉骨硌得她生疼,凌冽的眼让她不敢直视,她努力往后缩。
“你是认真的吗?”他眼底泛起滔天巨浪,咄咄逼人的样子似吐信子的毒蛇,让人看了心头一触。
她闭上眼点头。
他将唇绷成一条线,冷漠目光似刀子般落到她脸上,好一会儿之后,桌上手机重新响起,他看都没看,盯着她咬牙切齿道。
“好,很好,五个月时间,你让我重新认识你。”随后把她甩在被子上,捡起地上手机,负气离开。
他脚步声越来越远。
屋子又回到之前的宁静。
很快,一滴,两滴,三滴落下,她眼泪肆无忌惮落在被子上印出深灰色痕迹,手机屏幕亮起,是她和家人出去玩拍的全家福。
等等,她猛然抬头,刚才说那么多话,会不会牵连到家里,她是家里最听话的孩子,父亲还是中学骨干老师。
如果知道这些事,他们不但会对她失望,周围人会将所有恶毒字眼都用在她身上,世俗的语言形成一道道隐形枷锁,不,绝对不要……
她痛苦地抱紧头,靠在墙角,回忆起和宋衍恋爱那两年,大概是她这辈子最疯狂,最叛逆的事情。
……
翠绿茂密的落羽杉在花坛,高大富有生机,地上摆放一圈千日红盆栽,格外惹眼,金色金属做成的“榕城第一中学”。
道路两边栽种银杏树,地面树影婆娑,天边白云被风吹散,炎热烈日炙烤每一片大地,树梢随热风飘荡。
夏季光与影在书本交织,知识字符唱催眠曲,引得人昏昏入睡,整个校园静悄悄,走过两侧阶梯,是几栋高大学校建筑。
楼里时不时传来教师通过小蜜蜂的讲课声,精力十足但有些沙哑。五楼,左转是一间清风雅静的教师办公室,隔壁门口标高三七班。
教室墙壁的温度计显示39度。
头顶风扇似电力不足,慢悠悠转着,下面学生耷拉着脑袋,中年女教师站在黑板前板书,旁边摆着几个函数公式。还有擦去半边的数学题。
这里是榕城一中高三,榕城有名的尖子班。
教室里气氛压抑,翻一页书,落一根针都能听得见。大多学生不喜欢的高中数学,大家都一脸懒洋洋的模样。
只有前几排学生还在坚持学习,认真做笔记,后面基本都把手撑在桌边,脸撑在手上。
“你手机借我玩玩呗。”男学生扯了同桌袖角,手机在这时候还不是人手一个,而且一中明令不准带手机。
女孩为难地把凳子悄悄挪远,“下课再说。”
男孩不依不饶,重新靠近,小声哀求,“就一会儿,我给朋友发条短信。”
“先上课。”她写在书本上。
他在纸条上写,“他今天请假出去看病,现在在校外等着呢,拜托了(?ˇ?ˇ?)。”
“黑板上这个问题,有哪个同学会。”女教师忽然转身,把粉笔头“嗖”一声扔进粉笔盒,擦去指尖的粉笔尘,下面立刻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