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这首孤独颂歌,单看你怎么跳。白酥雨,愿你有开始的魄力和跳完的勇气。——《一朵雨的碎碎念》】
医务室里没有人,他把祝合禾放到床上,找到遥控板调低了空调的温度。
俯身想查看祝合禾的状态,原本躺在床上的少女忽地醒转,直扑到他怀里。
云祁吃了一惊,空荡的医务室里她带着哭腔的话尤为明显,他本能推拒的手兀地僵在半空。
“小航……”她啜泣着说,“我好像见到小航了。”
云祁漆深的眼中闪过痛色,胸膛起伏的弧度不自主增加,某些不愿忆起的片段再度飞入脑中。
胸口像有重石压着,他快喘不过气来。
祝合禾仍在继续:“我想他了。”
每个字都带着不能承受的分量,云祁快被击碎了。
僵硬的手微微颤抖,背后的空调风争先恐后涌来,浑身像是坠入冰窖。
良久,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手掌终于落下,轻轻拍了拍祝合禾的肩头。
祝合禾的啜泣渐弱。
门不知何时关了,外头的说话声倏地响起,两人看向外头,顺势分开。
几乎是同时,门被推开,校医惊讶地问:“是哪里不舒服?”
云祁:“她中暑了。”
校医到床边查看,细心询问祝合禾的情况。
云祁心里泄了口气,视线移到门外,看到迷彩裤的一角,他迈腿跟去。
本以为是白徐行,等少女惊诧的表情猝不及防撞入视线,他迅速收回本想搭肩的手。
“你怎么在?”
出于惊讶他问得快,没有思考就蹦出话来,因此没有留意到语气中的质问太生硬了。
白酥雨挪开视线,说话的调子淡淡的,并无丝毫起伏:“教官觉得需要一位女同学陪同来医务室。”
言下之意,她是为了完成任务才在这里的。
“我和校医姐姐一起过来的。”手指因为撒谎而拽紧了衣角,白酥雨声音愈轻,“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云祁站在门正中间,她如果想进去不可避免会碰到他的身体。意识到这点,云祁往前让出空间。
她一步步踏入往病床走去,汗水被风吹凉,白酥雨站定。
祝合禾正喝水,看到她露出几分讶异的神色:“白酥雨同学,你怎么来啦?”
白酥雨笑了下,没有接她的话:“今天晚上还有活动,祝同学,教官那里我可以帮忙去说一下。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谢谢,你真好。”
她自觉不好再待,说完便离开了。经过云祁时,两人各自点头示意,她先是快步走,而后跑起来。
热风刮过耳畔,她跑过大半个学校,气喘吁吁却不觉得累,和教官讲明了情况重新回到队伍里。
待下一次哨声响起时,各排按照顺序前往食堂。
“解散——”
教官一声令下,队伍“各奔东西”,有饥肠辘辘奔向食堂的,也有因天气吃不下饭转战小卖部的。
白酥雨和金榆就是后者。
饮料是首选,汽水是标配。
她拎起两瓶桃子汽水结账,在午餐上两人达成共识,拿宿舍的零食填肚子。
“她还好吗?”
“中暑了,需要休息。”
金榆苦闷:“我那天就和白徐行逗逗嘴,没想到她真会晕,我的嘴巴是什么神秘力量吗?我不敢说话了。”
“巧合而已,和你有什么关系。”
“云祁在?”
“嗯。毕竟他们俩熟,陪着也能……理解吧。”她不太确定地看向金榆。
“合情合理。我们也抱不了她,云祁确实是最佳人选来着。”金榆表情微妙,告诉了她,“但毕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一男一女,即使是救助为目的,也会有一些揣测的。”
她们上到二楼,抬脚拐入寝室。
“当时是休息时间,你们走之后,大家可八卦了。”
白酥雨脑中浮现出医务室里的场景,她擦了擦鬓角的汗,没作声,从柜子里取出一袋零食,选了几种放在口袋里。
她们回教室吃“午餐”。
下午祝合禾没来,她被家人带走了还请了两天假。听到消息的白酥雨正在宿舍洗衣服,白色的泡沫溅到了衣角,她有些膈应,这是刚换的衣服。
抬起手肘擦掉白色泡泡,白酥雨继续揉搓刚换下的衣物,玻璃门被一把移开,室友叶晨抱着一桶换洗衣物出来,喊着:
“小雨,有电话找。”
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电话那端电流声作响,她握紧听筒:“喂?”
“雨雨,军训是不是13号结束?”
“是的。”
“那12号你生日就得在学校了,那妈妈13号回来接你,我们把生日补上好不好?咱们娘俩好久没单独出去了,到时候我们去买一些漂亮衣服。你到新学校了,妈妈也该来看看了。”陈舒芳的声音变得越发温柔,白酥雨眼眶莫名湿了。
到时候离中秋节就近了,正是团圆的日子。
“好。”她揉了揉眼眶,“拉勾。”
晾完衣服后,天色变了,天空仿佛一幅灰蓝色与玫瑰色融合的油画,暗灰调里透出酝酿生机的橘粉色。
晚间的风吹来,白酥雨和几个室友趴在阳台看着天边,沉溺在暮色的温柔之中。
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藏不住心事的年纪。她们一边对着晚霞挥手,倾诉。
“虽然军训好累,能和大家一起看到晚霞,我觉得值得了。”
“昨天的星星和今天的晚霞都预示着好事会发生。”
“叶晨物化生月考要加油。”
“晨晨这时候还想着考试呢,太卷了!”
“军训加油,高二万岁!”
轮到白酥雨了,她想了想说:“如果可以,我希望时间能够停在这一刻。”
新学校很好,军训一天的疲累被洗扫而净,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和室友们一起见到了超美的晚霞。
满足了。
她正这么想,两栋寝室楼之间传来追赶声,几个男生笑闹推搡着往前。
是三班的。
白酥雨一眼就找到了那人,他一手搭在同学肩上,另一手提着一罐汽水,食指勾住拉环稍用力,汽水溅了出来。
仰头喝汽水的时候,晚风吹起他蓬松的头发,星眸挺鼻,红唇微张的样子特别动人。
某一个瞬间,他朝着这边看来。
本以为只是匆匆掠过,他却抬手挥了挥。同行的男生见了,目光纷纷而至,也挥手示意。
“二营三连的,晚上拉歌能行吗?”有男生喊话。
金榆上身微微探出,正挥着手。听到这话热情熄了大半,她放下狠话:
“呵。”
“拉爆你们!”
“哇,这么狠?”
楼下男生起哄,路人也加入闹腾。
晚霞之下,万物美好。
心满意足。
暮色散去,夜幕降临,淮川一中操场热闹非凡。跑道边上的LED高杆灯将整个操场映亮,军歌不绝于耳。
中场休息时间里。
二营三连和一营一连相对而坐,互不服输。
金榆捂着喉咙:“不来了不来了,明天嗓子要坏了。”
白酥雨递水过去,余光里教官和一连教官相谈甚欢,时不时向自己连队投来赞许目光。白酥雨:“下面应该是自由环节了,你看咱教官已经满意了。”
硬汉教练在训练时间一丝不苟、不容出错,谁能想到下训是这样的。
那天表演的人很多,音响话筒等装备齐全,舞台效果在LED灯光下发挥到极致。当时惊叹的有很多,白酥雨记在心里的却是孤独颂歌,一段很短的舞蹈。
临近散场,忽地响起掌声,男生那说是有人要跳国标舞,白酥雨往对面阵营看了又看,迟迟不见有人出来。
直到对面教官点名:“云祁,谁是云祁?室友推荐你就不要扭扭捏捏了。”
她们连的教练见机行事,团结大家一起喊:“时间(宝贵),要来(干脆),要你来你就来(扭扭捏捏下不了台)!”(1)
他站了起来,背光而立,看不清五官,只见瘦高的身型轮廓,站得随意而气质出尘。
口哨声和鼓掌声渐强,白酥雨听不到这些了,眼睛里只有那人。
他摘下帽子给旁边的人,踏步走向那位正心虚移动位置的室友,扯了胳膊一把拽了出来。
正经凛然地向教官提议:“报告教官!我室友从小就学,舞姿动人,我提议双人来一段。”
白酥雨暗笑。这个做法……是他没错了。
轻松摇曳的音乐响起,前一秒还情绪幽冷的云祁像是换了个人,前进走步契合着音乐,手部动作顺畅,和白徐行最后一个扭身的动作高度统一。
灯光像是银色的头彩,落在他们的身上,令人挪不开视线。这一组合过于亮眼,节目很短,气氛却在最后一个动作到达高.潮。
云祁没有停留迅速回队,拿了帽子盖在脸上,不声不响地听着周遭的喝彩。
动作是雅痞的,态度是恣意的,感觉是自由的。
白酥雨在心里点评。
是她向往的,而不能拥有的。
连续四天军训都在艳阳之下,防晒喷雾用完了两瓶,皮肤仍架不住紫外线的焦灼,白酥雨有些轻微晒伤。
近期每天睡前都会敷补水面膜,脸上的刺痛感没有消停,她的皮肤比较敏感,两颊开始出现淡粉色的印子。
吃完中饭后撑伞回教室,路上的广播在一声尖刺的噪音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白酥雨看了眼那年久的广播,脚步不由放慢。
“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欢迎大家收听广播站的每日好句栏目。我是播音员金榆。”
“经几日的征集,广播站收到了很多热心的投稿,让我们一起来听一听这些对于投稿人来说意义非凡的句子吧。”
她聚精会神地听着,错过身后唤她的声音,直到肩膀一沉,白酥雨回头,目光一怔:“……陈沂川?”
“躲着我?”他毫不避讳,直切主题。
没想到他隔着伞也能认出她。
陈沂川是白酥雨在梧桑初中的同学,同班过一段时间。如他所说,白酥雨确实有在规避与他接触。
她叹气:“你找我没用。”
“我目前唯一的方法就是你。”少年温和的脸庞不带任何情绪,没有半分求人的窘迫,“我想见她。”
“那你就自己去说。”
“联系不到。”
白酥雨:“那和我也没有关系,我也没办法。”
陈沂川正想说什么,前方教学楼的广播里提到了云祁的名字,眼前的女生忽地往前小跑着几步,他跟上去,被比了噤声的手势。
“接下来是高二三班云祁同学的来稿,他分享的句子出自赫尔曼·黑塞的小说《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
“世界越来越美了,我独自一人,却很自在。我别无所求,只想被阳光晒透。”
这本书……就是云祁在书店里选的那本。
他没有买,那天他走之后,白酥雨买下带回了家。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是这句?
其他人的稿子里会附上几句简单的感悟,可云祁的没有。
书她读过两遍,对这句话的印象很浅,记忆中后面还有一句,但她始终想不起来。
广播里很快念到了其他人的分享,白酥雨回头看了一眼陈沂川,他的眼神很奇怪,琥珀色的瞳孔里蕴含着复杂的情感。
“不要再跟着我了,那是你们俩的事,我帮不了忙。”离班级近了,她停了下来。
“白酥雨,起码不能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陈沂川略微丧气,“就当我以同学之名求你。”
印象里陈沂川从没这样对谁这般低声下气,除了对她的表姐陈荔。感情里的下位者,骄傲如他,也会低头。
“……好,军训结束我问问她,一切看她意愿。”白酥雨趁机拉开距离,转身往教室走。
正午阳光正好,光线刺得她眼前一晕。
迎面撞见了云祁和白徐行,两人目光在白酥雨身上一顿,越过她落在陈沂川身上。
他们刚刚交谈的姿态明显是认识很久了。
云祁略思索,视线隔空撞上,接收到陈沂川不耐烦的情绪,脑中某个细节被唤醒。
白酥雨练习本上满满一页的字母C……是陈沂川?
这个念头一起,云祁像是窥探到了别人的隐私,自疚感盈满心头。
白酥雨从他身边迅速跑开,仓皇的样子落在云祁眼中,更像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陈沂川竟然和小雨妹妹认识,刚刚小雨妹妹那气场,得有两米八八了吧?陈沂川怂得跟孙子一样。”白徐行挖苦道,笑声爽朗。
云祁冷嗤了声,不想和这人多说:“你开心就好。”
毕竟你脑回路非同寻常。
午休结束,云祁困意不减,冷不丁听到白酥雨叫他,想到自己不久前的揣测,他有些愧疚地应了声,没看她的眼睛。这种无意得知别人秘密的感觉并不好。
以为她会说走廊上被撞见的事,没想到她只是问了自己为什么分享了《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中那句话。
他无所谓的样子:“网上随便找的。”
骗人。
白酥雨不信。
下训后白酥雨借了金榆的手机,学校里网络并不好,她等待了很久,完整的句子才跳了出来。
看到最后一句时白酥雨的心跳和陷落的情绪交缠,久久难平复。
“我渴望成熟,准备好死去,准备好重生。”(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