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笑话

【欲盖弥彰的字母C,还好他本人不知道。——《一朵雨的碎碎念》】

去年八月,第六号台风改变路径,途径淮川市。

淮川从未有如此大的台风天,天空昏寐降雨,新生军训一律叫停。

于是本次一中军训安排了高一高二一起。

“防晒霜清凉贴都要准备好,这个防晒呢是有讲究的,白酥雨同学你得切忌,否则啊一天之后就成小黑炭了。”电话里金榆念叨的声音不绝。

白酥雨支着胳膊,没什么头绪地盯着搁置在桌面的手机。

身侧的老式风扇幽幽吹着风,老书店的小空调兢兢业业运作着。书店的明爷爷见白酥雨来了就把这店暂托给她,像往常那般去看着对面的四季花店。

“在听吗?”

白酥雨放下笔,手掌之下的草稿本上满是字母C,密密麻麻,没有例外。

闻言她那懒懒的劲儿终于收了些,白酥雨看着屏幕上“Mizpah”的搜索结果。

米斯巴,古巴勒斯坦的地名。

是什么意思呢?还是说云祁觉得好听或好看随意选的?

金榆:“白酥雨你掉线了?”

“有一道题,怎么都算不出来,我看不懂。”白酥雨退出搜索界面。

“这还不简单,明天问你学神同桌,他是全科六边形战士,保管学会还能举一反三!”

谈起云祁,白酥雨低垂的乌睫颤动了下,她握着奶茶杯浅尝了几口,满颗青柠的果味和酸涩味涌向喉间。果茶杯身被她捏出凹痕,她吐了吐被刺激到的舌尖。

“......他看起来不是很好接触的样子。”

“那倒是,确实是个难伺候的主儿。”金榆穿梭在商场,喧闹中她凑近了手机,“喔对了,他异性缘挺好的。不过,没见和谁有超过朋友范畴的关系。”

说起云祁的异性缘,用“挺好的”概括并不恰当。贴吧里的表白贴犹如过江之卿,其中有一帖热度居高不下,是关于云祁的绯闻。

有当众暗示过喜欢的六班班花,热情洒脱的艺术生学姐,才女光环加身的小青梅祝合禾......

书店的木棱窗外,浓密的夏绿映入眼帘,梧桐枝叶繁密,对街的花店仿佛置身梦幻中。只是不经意一眼,白酥雨的眸光便再难移开。

片刻前金榆斩钉截铁的话仍在耳边,白酥雨低喃:“或许是你没看见呢。”

“啊?”

白酥雨匆匆中断通话:“我这边有事,回聊。”

对街的栀子花正盛,点缀在夏季疯长的碧绿中。有人从马路对面而来,那人颀长匀称的身上套着一件灰色T恤,怀里抱着一大束白玫瑰。

他身后的女孩子笑得眼睛弯弯,米色长裙翩飞,顺势挽住了他的手臂。

眼见着朝书店而来。

风铃清脆的叩问声中,老书店里踏入新客。

祝合禾一边打量着书店极富年代感的装修,一边和云祁说话:“哇,这里好有年代感啊,唱片和报纸都是好久前的。”

云祁弓身,修长的指抚过书脊和封皮。这里都是旧书,或者是二手的。花店老爷爷告诉云祁,对面书店也属于自己,劝他可以去逛逛说不定能淘到什么有趣的书。

书架上摆放有序布置温馨,书店外面的黑板上写着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免费看书,随手关门”。

字迹给他熟悉的感觉,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于是来书店看看的想法更浓烈了。

“这家店虽然不大,书的种类还挺齐全的……还有很多杂志,《爱格》《意林》都有诶。”

“嗯。”男声沉闷。

云祁看着近处横竖堆放的书本,踏入狭窄的书架,祝合禾挽在他臂弯的手因为走动恰好错开。

扫过那些熟络的书名,他抽出一本旧书。封面摩挲的声响细微,白酥雨却实实在在被吓到了。

她的脚趾蜷缩,蹲着的姿势像是一颗在潮湿阴暗面生长的蘑菇。

她的第一反应是躲起来,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尤其是云祁。

即使逃避没出息,也好过强撑的不在意。

“如果你想看的话完全可以买全新的,这里的书看着很有味道,但是放回家就显旧了。”脚步声轻踩着走近,祝合禾跟上来,“再说了,你从不用旧的。”

云祁撩起眼皮,攥着那本书。怀里白玫瑰的幽香萦绕在鼻尖,其间混合着油墨与淡淡腐朽的味道。

旧书味与花香,奇怪的搭配。

神奇的是,挺好闻的,给人安逸温馨的感觉。

“偶尔的尝试也有必要。”似乎不愿讨论这个话题,他穿过窒窄的书架。转角一张小巧的方桌上堆放着课本和作业,一杯鲜榨柠檬果茶搁在桌角。

他的视线从摊在最上面满满一页的字母C扫过,余光因看到物理练习本露出的名字而停顿。

云祁扫了眼四周,默不作声挪开了步子。

祝合禾走到他身后,踮着脚觑了眼那满页C的本子,她不感兴趣地掠过,目光放在身前那人身上。

从上回组局失约到现在,她和云祁之间的关系似乎就远了。尽管他始终都是那又酷又冷倦的姿态,以祝合禾对他的了解,云祁心里绝对压着事。

“店里没有人。”她提醒。

“可惜了。”他似有遗憾。

云祁朝着身后某一处看去,书架下放着一把老式竹椅,椅背挂着一个小凉枕。他快步走回刚才的书架放书,书籍摩挲之间,年代已久的书架发出“吱呀”一声。

白酥雨心快悬至喉咙了。

书店的风铃又响了,燥热的夏风吹来了他们的声音。

有隐含期许,小心翼翼的。

“今晚,你会来接我的吧。”

有散漫随性,无所谓的。

“如果你需要的话。”

祝合禾脸色羞赧,细若蚊蚋:“我需要。”

“行。”声音远去。

门关了,白酥雨猛地起身,双腿的窒麻感顺着小腿清晰传来。她没顾上,从书架后出来,望见两人离开的影子。

玻璃门外的世界是鲜活的。夏风长长,穿梭枝桠,吹起少年少女的衣角,仿佛置身漫画世界。

白酥雨在一门之隔,远差千里。

泄力是一瞬间的事,殷勤运作的空调风吹得小腿刺疼。她拖着腿,循着云祁的路线到了书架前,回忆着他的高度和书本的位置,试探着抽出一本。

《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

书本在手掌的重量轻盈,指尖之下的封面纹路滚烫,她在心里念出书本的名字。

眸光流转,她的脚下遗留着一朵白玫瑰,枝子修剪干净,纯白的花瓣上仍有露水。

昏黄之间,是旧书店里唯一的鲜活。

晨读之后,班级里三五成群讨论着,话题基本围绕着几天后的军训。

男生聊着前几届的军训传闻,女生忙于分享防晒心得以及不可多得的宿舍生活。

对于未知的新鲜事物,每个人心里或多或少有期待。

当然也有人例外。

云祁和白酥雨。

前者似乎就没醒过,全程不欲置理。后者惦记着什么因此心神不宁,眼神隔一段时间会停到脚边。

那里有一朵白玫瑰,被小心放置在营养液中。

“你要的防晒霜。”金榆做了功课,替她选了两款反馈都不错的。

白酥雨记起了什么,从书包夹层里拿出一堆提前准备好的物品。

芦荟胶,清凉贴,驱蚊水,钙片,维生素……

“厉害啊,平常没见你多上心,原来早就备着了。”

白酥雨笑说:“这份给你。”

正说着,学习委员宁哲轩从办公室回来,踏进教室的同时,讨论声几近泯灭。

学委面无表情地觑了讲台下众生一眼,不知为何白酥雨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麻木无语。

他转身擦掉了黑板上原先的课程安排表,粉笔划在黑板上的声音诡异般空灵。

果然,随着他身躯的挪开,底下哀嚎一片。

黑板上的课表从上至下赫然写着:

物,物,物,物,物,物,物,物,生,化。

卧槽,这是人能上的课?

宁哲轩把粉笔丢回盒子里,无情通知:“超长启动版南孚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祝我们好运。”

高二(3)班,哀声不断。直到故事的主人公吴诚本人登上讲台,大手一挥 ,两套卷子下发,他扶了扶镜框,笑容很是神秘:

“同学们,随堂小测验。不要紧张,要认真对待。”

“吴老师的改卷速度你们知道的,B卷上交的时候,A卷肯定改完了。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讲一讲这两套典型而又有一些挑战性的卷子。”

哀嚎更惨烈了些,三班众人面如死灰。马上军训了,搞了这么一出幺蛾子真是令人心塞。

纸张搓动的声音中,她身侧维持趴着姿势不动的人抬起头,接过卷子递给她一张。

“谢谢。”

他的答题速度很快,在草稿纸上演算大题时绝大多数人才刚碰上填空题。

卷子上的内容是超纲的,云祁却毫不费力。白酥雨提前预习过,做到一半已稍显吃力。身边这人速度不停,翻卷子的声音就在白酥雨耳边,无形的压力堆在她的肩上,她不自觉叹了声,揉了一把头顶的碎发。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人的笔触稍钝,她在草稿纸上演算下一题时身旁也静悄悄的。

写完了?还是碰上难题了?

白酥雨告诉自己就偷偷瞄一眼,付诸行动不过是一秒的事,她还是将云祁微动的笔收入眼底。

速度放慢了好多。

看来是遇到难题了。这张卷子难度很大啊……

连续做了两张卷子,再听完一堂讲卷子课,中间只有20分钟休息时间,这对于蹉跎了一上午的三班人不过是杯水车薪。

最后一堂课铃声响起,全班饥肠辘辘跑去食堂。

班级里只有动作稍慢的几个同学了,白酥雨察觉到云祁的出神,从考完试到现在,他的状态肉眼可见的颓靡。

或许是两场考试耗费了他精力?白酥雨想,也许是个好时机。

她借口订正错题推脱了金榆的午餐邀请,又磨蹭着收拾桌面的文具。

坐在外侧的云祁回神:“你要走了吗?”

“嗯。”她装作恰好整理完毕的样子,不想让他看出任何等待痕迹,“对了,昨天你去的花店还记得吗,花店的爷爷说……你掉了一朵白玫瑰,让我拿来给你。”

她从课桌底下捧出一个塑料瓶,里面装着一朵纯白无暇的白玫瑰,就像是新鲜摘下的,隔了一晚仍旧娇艳欲滴。

白酥雨半夜起来,多次确认花朵的状态,幸不负所望,它开得那么好,仿佛不是书店里被遗落的一朵,脱胎换骨般美丽。

云祁眼底暗了暗,目光停留不过一瞬便移到了白酥雨脸上。

不过是一个动作,却令她生出沉重的局促来。白酥雨不禁磕绊解释:“上次你送我回家,花店爷爷他……他见到过你,知道我们是同班的……你别误会,他只是让我帮个忙……”

这话仔细听漏洞百出,可惜云祁连听完的耐心都没有了。

“不用了。”他打断。

她仍是不知所措:“什么……”

“已经没有用了,无关紧要的东西。”云祁这话奇怪,夹着忽生的怒气,“丢了就行。”

他的态度不算好,语气生硬。

很难形容这一刻的心情,白酥雨形同坠入了无底洞,下坠的感觉拉扯着她的心,心头的苦涩在心跳沉重的抨击中放大。

白酥雨:“当然,你的东西你说了算。”

她表现得几乎无懈可击,沉稳且无关己事,如果她的小指不颤抖的话。

“不过,还是谢谢你。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云祁起身,骤然拉开了距离,他的影子笼在她身上,一瞬即离。

“好的。”她忍着难过。

别说谢谢,真的。

就好像,她所做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