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喜欢一个人,连他的影子也会心疼。——《一朵雨的碎碎念》】
青苔墙像是放学后那场短暂雨的承载容器,空气里有潮湿水汽,白酥雨不喜欢这感觉,她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了细汗。
她正欲收回手,掌心被塞了手机,哪吒头女孩三步并两步跑回云祁身边。
白酥雨从这对比明显的身高差里捕捉到了两人五官的相似之处。
刚刚的场景……他也不怕带坏小朋友?
这会儿因刚拒绝完而无所适从的男生终于想到了此行的目的。
“崔希希,你怎么回事?”秋后算账来了,云祁目光下移,用毫不客气的数落姿态问,“我不来是要瞒到天荒地老么?”
他这话虽是熟稔,却是毫不客气。白酥雨暗暗替女孩担忧。
被突然点名的女孩仰头,和云祁不容含糊的眼神对上,她丧着脸:“他们都是初中部很厉害的角色,在小卖店看到我零花钱多就盯上我了。如果我不给他们就要剪掉我的头发,还威胁我不能和任何人说。”
云祁眉心起皱:“在家不见你听话。”
要不是姑姑对崔希希近期状态起疑,让他帮衬一把,云祁也不会突然跟着来。
怒意朝着那几个不良少年发完后,这会儿他设想了一些不好的走向,开始后怕,腾出手给姑姑发消息讲清始末,同时语气严厉:
“嘴巴长在你身上,崔希希,平常嘴多利索碰上事就哑巴了?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偏僻的地方有多危险?”
这话像抛进无底洞。
沉寂,没有回应的沉寂令人不知所措。
快速编辑完消息云祁再度垂下眼,崔希希那瘦小的肩膀开始一抽一抽的。
靠,这就哭了?
云祁自认语气并不严苛,没想到几句话就让崔希希落下眼泪。
他脸色又白了些,沉淀一晚的病气终于发挥了威力,云祁闭了闭眼,在脑中寻找可供他用的安慰词汇。
怎么办呢怎么办?怎么哄人呐!
直到一阵轻快的音乐响起。是云祁再熟悉不过的音乐了,在这场闹剧发生前,他还躺在家里听过。
《粉色星球》。
是白酥雨的手机铃声。
但云祁很快发现,他貌似陷入了更糟糕的境地……
手机屏幕上,备注为“爸爸”的两字在跳动,白桥江说的那些话犹在耳畔,白酥雨好不容易收起的情绪如雨覆下,睫毛濡湿在片刻之间。
好了,又哭一个。
一个女生哭了,完了。
两个女生都哭了,天塌了。
云祁的视线在两个女生之间游移,他有种惆怅的无力感。
能怎样?烂命一条就是哄。
几秒后,他走向一角的白酥雨。
眼前的光暗了,白酥雨跟着抬头,男生轻轻淡淡地盯了她一瞬,似是在思考怎么开口,最终还是先低下头。他凑近时白酥雨呼吸一窒,距离缩减到她心跳开始预警。
属于他的气息灌入。
云祁俯下身,背影宽阔干净,像是新海诚作品中的主角。
“我想了想,还是贴上吧。”他扬起下巴。
白酥雨不解,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手上的创可贴。耳廓吹过燥热的风,她犹疑着把那个印着kttiy图案的创口贴贴上去。
即使隔着一层,白酥雨却像是能感觉到他皮肤的温度。
韧性而炽热。
指尖的温度几乎同时烧到了她心里,手机铃成了最好的氛围催化剂,歌词恰好到了那句——
“脑海里你的气息,像彩虹般甜蜜。”
白酥雨猛地后退了两步,堪堪站稳的同时看到他下巴上粉色的创口贴,唯一的暖色在冷白的肌肤上有种极致反差的和谐感。
还......怪好看的。
他贴上了创口贴,有了独特的标记,就像是自己的所有物一样……这个念头一跳出来白酥雨便没敢再看眼前人,局促中按掉了仍在响的手机铃声。
她清了清嗓就好像刚才的失态是幻觉,故作轻松:“开学第二天就旷课是不是不好?”
见她似乎好一点了,云祁肉眼可见松弛下来,手指拂过下巴摸到那微凸的质感,他忍着心里的怪异:“九月不到,算什么开学?而且,我请了病假。”
白酥雨像是刚知道这个消息,似乎并不关注学习以外的事:“那你要多休息少打架,遇事不冲动必要时刻找警察。”
若不是他自报,谁看得出这是一个刚干过架的病号?
眼神越过男生的肩膀,原先那几位不良少年早已识趣离开,这里安静得能听到外街的车水马龙声,还有远处居民楼里的锅铲炝炒声。
察觉到云祁的视线,白酥雨补了句:“嗯哼,主要我怕你被打成猪头,影响市容市貌,从而影响到我学习的兴致。”
“那不可能,不会有那一天。”男生冷哼,不紧不慢地给出回应,再三强调,“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白酥雨嘴角悄悄上升。
另一边,受不了被忽视的崔希希终于发声:“哥,你有没有自觉,我还在哭!”
......
云祁头更晕了。
一小时前的她一定没法想到,冒着水汽的白桃酸奶兜兜转转还会回到她手上。
“超市活动,送的。”云祁说这话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白酥雨的眼睛,“谢谢你的创口贴。”
他的说辞是去超市给崔希希买零食时送的,那时的云祁又变成了清寒傲娇的少年。暮色轻笼在他周身,多重光影之下色彩交织,世界变得温柔而梦幻。
那姑且当作......超市恰好送了她喜欢的白桃酸奶吧。
还是昨天的max版。
白酥雨支起胳膊,盯着书桌上那一滩冰水。白桃酸奶没有拆封,齐刷刷一排列开,像是守护书桌的卫士。
房间的空调已经修好,出风口的声音有些吵,白酥雨关掉了空调。
吸管坠入酸奶盒的瞬间似乎有果味溢出,白酥雨尝了一口。
须臾间,消息列表里多出了一个人。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白桃甜甜的味道在口腔四溢。
加云祁的微信是她犹豫再三的决定,从在群里找到他的头像到准备添加好友大概有半小时。白酥雨还是抵不住自己的了解欲,咬牙就加了,连验证消息那一栏都是空白的。
没想到云祁竟然通过了。
他的头像以黑色为底,蓝色的蝴蝶星云振翅在宇宙中。
朋友圈背景是一片神秘的黑,个性签名上写着耳熟能详的句子:To be or not to be.
句子戛然而止,像一条横断的曲径,不知后面是又复一路,亦或是万丈深渊。
或许云祁也不知道,所以个签仅仅是上半句。
手机忽地震动,她退回消息框,云祁竟然主动发来了消息。
Mizpah:【天街小雨?】
Rainbow:【你知道是我?】
不过一天的时间,她已经能很自然认下这个称呼了。
Mizpah:【很明显。】
他没头没尾一句,白酥雨却彻底摸不着头脑了。加好友的时候她的验证消息里并没有写自己是谁,头像和昵称也看不出......那只能是……
她忽地站起,椅子腿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拖拉声,垒高的课本差点从桌边震下去。
汗湿的指刚点开自己的朋友圈,她的照片映入眼前,那是她报道那一天趴在课桌上拍的照片。
瞪着眼睛双水灵的大眼睛,是看向镜头时被抓拍的,眼神里有迷茫和无措,她的下巴埋在双臂之间,两颊上有点肉肉的,整体稚气未脱。
当时觉得挺漂亮的,怎么现在这么呆啊!
往下看到文案更窒息了。
“开学第一天,要一直开心一直这么好好好,耶!”
天呐,耶什么耶。
照片左下角,淮川一中的校服误闯镜头,不过一角衣料,却成了特殊。
白酥雨发朋友圈是想记录这一特别的瞬间。可是!尽管白酥雨迅速将这条朋友圈设为己见,云祁还是看到了,说不定她这傻乎乎的模样已经被烙在云祁的印象里了。
她烦躁地揉了下侧边的头发,瘫回座椅上。
Rainbow:【有时候,遗忘是一种减负。】
Mizpah:【我记忆力一向不好。】
Mizpah:【接下来几天麻烦同桌帮忙收一下物理作业,感激不尽。】
Rainbow:【病……很严重吗?】
Mizpah:【还好,昏睡不醒罢了。】
那现在发信息的这个人是鬼吗?
Rainbow:【行,好好休息。还有,谢谢你的酸奶。】
短暂的聊天结束,接下来一周多的时间,白酥雨身侧的位置一直空着。下发的卷子叠了一张又一张,垒起了一摞,然而它们主人的病似乎并未见好。
直到周五,白酥雨和金榆被叫往办公室。刚到办公桌前,教语文的刘老师就切入主题了。
“白酥雨,昨天临时抽默了几句文言文,每到有关《蜀道难》的部分,你都写得乱七八糟的。你没背?”
她正想承认,刘老师却转移了战火。
“金榆同学,人家好歹还浑水摸鱼有一句对上了,你到好,移花接木可真有一套啊,自编能力也很强嘛。”
“垂死病中惊坐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山不高有仙则名,人不要脸万事可行?”
金榆似才从梦中惊醒,抬头望向刘老师:“啊?”
“啊?你还啊?你还算有点才华,全接上了呢。”
刘老师指着最后一句:“做你朋友不容易,多大仇多大恨呐。”
金榆摸不着头脑:“?”
“有朋自远方来,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1)
“你默写的,忘了?”
白酥雨要笑不笑地弯了下唇角,不到一秒的时间便收起了,不过仍没逃过刘老师的眼睛。
“行,白酥雨,你来背《蜀道难》。”
她低着头,心想这一劫还是逃不了。
她忘记将昨天的背诵作业记录在本子上了,真是一点没想起还有这作业。
今天课上一听到随机抽选句子默写时就知道八成是逃不了了,眼前摆着的这条路更是百分百逃不掉了。
“来,噫吁嚱,危乎高哉!”刘老师没给任何转圜的余地,直接开始。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白酥雨硬憋了两句勉强记得的,“老师对不起……我昨天没背。”
刘老师恨铁不成钢,拍着两个班的默写纸叹气:“这话不用对我说,你对不起的只有自己。一中不是什么人都能转进来的,能站在这里恰恰说明你是佼佼者,更不能懈怠。”
话音刚落,角落里一声淡笑,语气里的不认同是明晃晃的。
白酥雨心里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有了答案。
怎么可能是他?
眸光向着声源而去,办公室的最后一桌,最里面的角落较为隐蔽,又是午休前的时间,以至于白酥雨根本没发现这幽静的办公室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午间阳光明媚,几缕光束跳跃着进来。物理老师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人。男生仰头靠在椅背上,报纸遮面,透着薄薄一层报纸接受阳光的洗涤。
他翘着二郎腿,坐着吴诚的工位,这恣意张扬的坐姿丝毫没有半点做学生的自觉。
脸颊仿佛被阳光熨贴过,白酥雨感觉到燥热。
刘老师眼刀使了过去:“笑什么?你会背?你来背。”
报纸窸窣一声响,少年的声音传来:“噫吁嚱,危乎高哉。”
“背书之难,难于上青天呐。”
就不该指望他的。
刘老师转头:“你走吧。”
余光里,云祁仍是半仰在椅背上。白酥雨蔫了的心又开始雀跃,唇角不再生硬地抿着。
不过,他为什么会在这?
忽地,办公室的门从外被拉开,外头的暑气短暂地涌了进来。吴诚腋下夹着课本,手机抵在耳边,毕恭毕敬地说:“好好好,我这就和他说,我办事,您放心。”
一通电话就此撂下,不过片刻间,吴诚脸上的客气已被怒其不争的忧愁替代。
物理课本“啪”地摔在桌上,他一把扯下少年脸上的报纸,狠狠一通数落:“你说说,多么好的竞赛机会,为什么不参加!”
少年睁眼,乍然涌入的光线令他眯起眼,抬手揉了把眼睛,声音带困:“病了。”
“我没批你病假么?比赛是多久之后的事了,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没选上,你倒是好,放弃资格?亏你想得出来!”
云祁站起身,邀着吴诚到办公椅上坐下。
见他没往心里去,吴诚心急难耐:“别嬉皮笑脸。”
“我在想,偶尔松懈一下也不错。一中优秀的人是很多,但事事不用框太死,否则就太累了,还没拼上就先累死了。”
吴诚皱眉:“你跟我扯这干什么,别打岔。竞赛这事,你再好好考虑,我抽空再跟你爸妈好好谈谈。”
云祁敛起笑:“好,我去。”
“嗯?”吴诚还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又打算参加了。”
吴诚没想到他态度转变如此大:“行,再给你几天病假,务必调养好身体。我就把话说在前面了,以你的能力进省级代表队那是没问题的,不要让我失望。”
“老师,这话说太早了,有压力了。”
云祁个高,近一米九的身高,影子黑压压地堆在办公桌前,吴诚灌了几口茶水,越看眼前人越不顺眼。
“你有压力倒好,就怕你没有。好了,就这样吧。赶紧走,看得人头疼。”
云祁得了令,敲了敲泛酸的后颈,拉开办公室门的同时察觉到有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
回头见白酥雨和金榆都低着头,他不做多想,随手关上门隔绝了室外的暑热。
门“啪嗒”一声闭上了,白酥雨如释重负般舒出一口气。
“你们俩也走吧,都高二了也该上点心。马上就要军训了,真正学习与输入的时间又少了,自己心里有数点。”刘老师摆了摆手,翻出堆在桌上的作业,埋头批改。
办公室在教学楼最里端,穿过长廊转弯就能看到高二(3)班。
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白酥雨捏着自己的默写纸,不由加快速度,没成想身边的金榆动作更快。拽着她胳膊的手力气巨大,怒气值到达顶峰。
前方紧贴云祁的无骨挂件又是谁?
正是白徐行无疑。
金榆追上去对着白徐行的小腿扫了一下,不算重,却把毫无防备的白徐行吓得哇哇大叫。
看到是金榆,他手部动作不停比划:“毒妇!这个毒妇要害死朕!你发什么疯啊,众目睽睽之下欺负老实人!”
“你还有脸说?我被叫去办公室是不是你笑得最大声,还在那哼歌助兴,真是太可恶了!”
白徐行推着一脸无语的云祁加快步伐,金榆揪着她的胳膊往前。
然而这场你追我赶的游戏在白酥雨骤然停步的动作中落幕。
脚步迟疑的瞬间,映在地面的影子恰好移动了位置,堪堪错过鞋底的洗礼。
她身影摇晃间被金榆一把扶住,而前方影子的主人远去,并未发现这细微的动荡。
“小雨,你怎么了?”
“我没事,刚走路没留神而已。”
她收了失态,见长廊转角里二人身影消失,白酥雨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竟连他的影子也都心疼么?
时隔多日的见面,拂风一阵,盈满她心尖,因挨训而拖沓的脚步隐隐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