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俩一起开车前去开会。特丽丝本来是想在病房看着比利,但杜戈说他需要帮助,于是她便陪着丈夫走了,散了会,他们再一起回医院。
昨天晚上,两人在医院里陪着比利。虽然一晚上比利噩梦不断,杜戈叫醒了他两次,但早晨起来他头脑很清楚,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还对早饭提出了特别要求。到了傍晚时分,他几乎恢复了正常。
马克斯韦尔医生同凤凰城里的一个朋友联系上了,那是个心理学家,专门研究儿童精神创伤,他同意明天驱车来威利斯看看比利。
也许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们的车子从邮局门前开过。这幢小小的建筑同当年霍华德和朗达在这里愉快工作时的情景,同过去人们进进出出买邮票发邮件时的兴旺景象大不一样了。原来那个宁静的邮电局现在却给人一种凶险的感觉。窗户都被弄烂了,长短不齐的木板从里面钉住了,门前的水泥台阶上扔着一堆堆被撕开的脏信封和从邮件分拣机上拆下来的零件。邮局前摆着一排翻过来的邮箱,邮箱腿都指向了天空。这是他们的防御工事。
邮箱腿上钉着切下来的狗头,这都是镇上的狗。毫无神采的的眼睛似看非看地瞪着大街。十几具无头狗尸被扔在停车场上。
看到这种景象真让人不寒而栗,他知道邮差就在里面,可能正在向外窥探。他突然又觉得很紧张,也许不该让特丽丝来,她应该和比利呆在一起。
不,比利不会有什么问题,马克斯韦尔大夫和其他医护人员会照顾他的。
学校门前的街道上堵满了汽车。有人打开了体操房的大门,点亮了里面的灯,人们鱼贯而入。杜戈没有到停车场找车位而是把车停在辅路上,大门口还碰到了专门在那里等着他们的迈克,迈克说这两天警察把镇上的人都通知到了,能来的都来了。
杜戈向他表示了感谢。体操房门口站了许多人,他们从人群中挤了过去站在男生衣物贮藏室旁边。四面的看台上都是人,有三个看台挤得满满的。他发现这里还是不够大,许多人恐怕只能在地板上或站或坐了。
他向人群扫了一眼,判断一下人们的情绪。大家相互间好像在试探着,说话也是犹犹豫豫的。邮件煽起了人们的怨恨,都收到过他人寄来的言辞恶毒的邮件,也都破口大骂过写信人,这些伪造的信件、谎言以及被扭曲的情感把人们之间的关系重新调整了一番。所有的人现在已经意识到这些并不是自己朋友干的,而是那个邮差所为。
然而那时酿成的怨恨并不能立时烟消云散,在场的人多数还是很紧张,争执突然爆发起来,有的看台上出现了推推搡搡,但很快被警察制止了。
人们还在不停地涌人。不少杜戈不认识的人涌进来坐在看台上。这里有戴着脏帽子、穿着脏牛仔皮靴的人,他们是独自来的;有衣着得体的老年夫妇,有穿着时髦的新婚夫妻,还有带着孩子的普通家庭。
吕点钟是原定的开会时间,这时体操房已经是人山人海了。看到这么多的人,杜戈有些不知所措,这决不是说对着这么多人讲话他胆怯了(他是老师,早已习惯在大庭广众发言了),让他怯阵的是要带领这些人去行动,要给这些人拿主意,而且还得为此负责。
在人头攒动的看台上他看到了校董事会的董事、市议会的成员、警察和火警队长,他们或是被选或是被指定从事各自的工作的。人们认为这些男男女女是经过训练的,能够处理民间出现的问题,可他们却不知如何是好,都在等着杜戈拿主意。
想到这儿他心里感到恐惧,特别是看到那些不认识的人的脸上流露出担心和希冀时,听到孩子们低泣声时更是如此。
这里很热,到处都是封闭的,好像患了幽闭恐怖症,空气里还弥漫着汗水的气味。特丽丝掐了他手一下来表示自己的支持和信心,只有这才能真正给他以力量,他大步走到体操房中央。
没有必要感到紧张、担心或惧怕,杜戈对自己这样说着。他要克制自己,必须这样,因为只有他知道应该做什么,他不能优柔寡断,要积极想办法,拿出主意来,成败在此一举。大家要有信心,竭尽全力同邮差做斗争,否则就要彻底灭亡。
看到杜戈走上来人们顿时安静了,他连向大家举手致意也没有。说话的声音压了下去,做父母们的让哭闹的孩子闻住嘴,只有那些很小的孩子偶尔会发出的几声嚎啕打破会场的宁静。“大家都知道今天为什么到这儿来,”杜戈说道,“为什么到这儿来?到这儿来是为了把我们威利斯镇从邮差的专制中解放出来。整个夏天他剥夺了我们的自由,他利用邮件使兄弟相残,朋友反目为仇。他断了我们的水电通讯,搅乱了我们的生活,破坏了我们的关系。他直接或间接地进行杀戮,把镇子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他指着外面,人们一言不发,注意力全集中到他一人身上。
“许多人不知道,今天我们在霍华德·克罗韦尔家找到了这位邮政局长。他死了。”
人们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他还杀了我的达拉,”戴维·亚当斯喊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简直有些歇斯底里。
“他答应给她东西!他对我撒谎,还让她……让她……”戴维的声音弱了下去。
“就是这个混蛋把我的生意给搅黄了!”亨特·詹姆斯说道。“埃利奥特大夫的诊所也完了!他给我们造谣,这些傻瓜就信他的。”他手指着周围的人说道。
立刻有很多人站起身,扯着嗓子喊起来,想弓愧别人的注意。
“……知道我母亲有心脏病!”
“……我们总是按时付费的!总是这样的!”
“……这一辈子就没杀过什么动物!”
“……通过邮件寄这些东西是非法的!录像带!还有那些胶皮……”
杜戈举起手让大家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人们才停下来,他又继续说道,“我们得把他赶走,得赶走这个鬼。”
“让他受鞭刑,”有人喊道。
杜戈摇摇头,“私刑不起作用。”
艾利森木材厂的老板特里·艾利森在杜戈正面的看台上站了起来。他不习惯在大庭广众说话,身子的重心从这条腿挪到那条腿上。在他的身旁是他的两个儿子,丹尼斯和塔德,上学期这两个孩子都是杜戈英语班上的学生,他们父子三人就坐在第一排。特里清了清嗓子问道,“邮差到底是什么人?”
人们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都有这么个问题。杜戈刚要说,就从看台上方传来一声尖叫。“他是魔鬼!”一位杜戈不认识的老太太站了起来。“我们的惟一愿望就是祈祷!祈祷我主耶稣宽恕他,祈祷上帝保佑我们!”
人们随声附和,声音很低,显得很害怕。
“他不是魔鬼!”杜戈郑重地说道,同时还举起双手要大家肃静。
“那他是什么?”特里问道,“他肯定不是人。”
“你说的对,”杜戈说,“他不是人。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
“他杀了我的女儿,”有人喊道。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杜戈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更大了。“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那就是可以制止他,我们可以制止他。”
这时史密斯·特加登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是名警官,那天去山脊围剿邮差也有他。他走到场地中间,步伐显得很自信,但是在杜戈眼里这完全是习惯使然。这位资深的警官也被吓得不轻,他站到杜戈的身边说,“我们当时开枪打中了他,但是他没死,只是跌下峭壁走了。你怎么还说能制止他呢?”
杜戈倒吸了一口气。“我们饿死他,切断他的邮路。”
“切断这小子什么?”有人喊了一嗓子,不少人听到这句话都放松地笑了。
杜戈也笑了。“我们不发信,不收信。不管他送来什么,不捡不拿,就在邮箱里放着。邮件是他的力量所在,他做的坏事都和邮件分不开。”说到这儿他想起了比利,想起了特丽丝,想起了霍华德。“是邮件使他接触到我们,把我们弄到这个地步。这是他惟一的武器,控制住邮件也就制住了他。”
人们开始争执起来,杜戈马上发现自己的想法并不成熟,让人感到很笨,缺乏说服力,效果不佳,似乎真做起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看到有几个人退场了,正朝门口走去。
“等一下,”迈克高声说,这声音在人们的七嘴八舌中显得很有权威。他走过去站在杜戈身旁。“听他把话说完。”
乱哄哄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知道这个想法听起来很蠢,”杜戈接着说了下去,“但我们什么都得试一试。这位警官是对的,子弹挡不住他,我觉得我们也杀不死他。但我一直在观察他,独立纪念日那天全镇没有邮件,第二天他就显得病殃殃的,前一段他失踪了,这星期又回来了,一副更可怕的样子。有邮件他才能活,邮件给他精神和力量或别的什么东西。切断这个,不送信不收信,他就没事儿可做,就得死掉。”
“也许他死不了,会到别处去,”一位妇女说道。
“那也不错,起码我们把他甩掉了。”
“那他还会回来的。”
“我们再这么干,说不定到了那时候我们会有别的办法了。”
人们又开始说了起来。
“我们大家都得参加,一个人也不能例外。有一个人给他邮件,他就死不了。”
杜戈使劲咽了一口口水,声音开始嘶哑了。“他对我儿子和妻子下过手,或说他想这么做,但没有成功。他触摸不到他们,他想这么干,也试了,但到了最后他能做的就是让他们读他写的信,他就这点儿本事,就这点儿威力。”
这时人们的声音变得和刚才不一样了,音量高了,也不怎么争辩了,有了希望了,大家愿意相信这是真的。站在他身边的特丽丝握住了他的手,望着他笑了。
“拒绝邮件!”她领头喊了起来。“拒绝邮件!”
“拒绝邮件!拒绝邮件!拒绝邮件!”
迈克和前排几个人呼应起来。有两个学校拉拉队的领头人抓住这表现自己绝美声音的机会领头喊起来,看台上还有其他几个拉拉队队长也不甘落后。
“拒绝邮件!拒绝邮件!拒绝邮件!拒绝邮件!”
口号声越来越响,体操房沸腾了。
“拒绝邮件!拒绝邮件!拒绝邮件!拒绝邮件!”
杜戈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社区精神,这种合作的力量,这种故意表现出的乐观情绪。他第一次真正感到说不定有可能结束这场噩梦。他朝特丽丝咧嘴笑了,特丽丝也朝他咧嘴笑了。
体操房里的灯光闪了起来。
“保持镇定,”杜戈命令道,“不要惊慌!”可是他的声音被人群的喊声和咚咚踏脚声淹没了。
几秒钟之后电彻底断了。
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个,仍在呼喊着,“拒绝邮件!拒绝邮件!拒绝邮件!拒绝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