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醒得很早,两眼泪水汪汪,还很痒,鼻子也不通气,浑身难受极了,连刚才做的噩梦是什么也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喷嚏连天,手绢也没放在手边,只好把鼻涕抹在了床单上。又到了该过敏的时候了,他已经感觉到了。他又躺口床上,两眼大睁着。他的父母不止一次地谈到要带他去佛拉斯塔夫检查检查,看看他到底是什么过敏,但他一听说检查就得打针时,马上就坚决表示反对。天下再没有比打针更让他讨厌的事情了。过敏很可怕,但能忍过去,一般每次也就一两天便过去了,这比让人刮,让人戳,让人刺强多了。
他又打起喷嚏来。他本来邀请了布雷德和迈克尔今天过来和他一起去碉堡看《花花公子》,这对孪生兄弟从来也不相信他和莱恩有像他们说的那么多的杂志。
他们经常哀求比利和莱恩带他们去碉堡,花钱去也行。莱恩总是一口拒绝,说只有最早盖碉堡的人才可以进到里面去。现在好了,莱恩不在了,比利决定请他们实地看一看。
给他们打电话时,布雷德的声音有点儿奇怪,好像有什么事使他控制不住了自己,语气里充满了敌意,可这有什么办法呢?比利已经没有别人能一块玩儿了……
要饭的哪能东挑西捡呢。
另外,除了父母和别人呆在一起不是也很好吗?他知道他们收集的《花花公子》一定能给这对兄弟留下很深的印象。
他强迫自己坐了起来。脑袋又重又木,眼睛也发涩,过敏反应这么强烈,他不知道该不该从树林里穿过去,因为所有的树木可能只会使过敏加重,但他又不愿整天躺在床上。上学期间发病那就太好了,他可以骗母亲给他拿吃的端茶,自己则可以穿着睡衣躺到中午看卡通看电视,可现在放了暑假,今天还有自己的计划……
他下了床,脚步轻轻地走到柜子前,从里面拿出浴衣穿上。浴衣口袋里有一块旧手绢,他掏出来擤了擤鼻子。
“是不是又过敏了?”母亲在楼下高声问道。
他没有回答,他走到窗前向外张望。天阴了,乌云密布,早晨的阳光很昏暗,只在东方透出一点亮来。树林上方又一只苍鹰盘旋着飞上山顶。虽然还没下雨,但地面是湿的,玻璃也是雾蒙蒙的。
也许他真不能带那哥儿俩去碉堡了。
他下了楼。电又恢复了,父亲正在看电视里的早间新闻节目,母亲正在厨房水池边看着窗外的树林。台子上放着几个盒子,里面是麦片粥,还有刚轧好的橘子汁。
面包机旁是切好的面包片。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比利又开始打喷嚏,然后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鼻子。他透不过气来,太阳穴噔噔地跳着,母亲满脸疑问地转过身,还没等她开口比利赶忙说,“我挺好的。”
“你脸色可不好,”特丽丝说着走了过来。她从碗橱里拿出一个玻璃杯到了一杯橘子汁递给他,“好像生病了。”
“过敏。”
特丽丝点点头。“是下雨造成的,一下雨空气中就有霉菌抱子。你得喝橘子汁再吃些维生素C。”
他坐在台子前,一小口一小口地咂着杯中的橘子汁,又盛了半勺麦片粥,撒了几勺糖。
“你这是干什么呢?”特丽丝问道。
“不放糖我吃不了。”
“有一勺就够了。”
他朝母亲笑了,“你说晚了。”说着,他又往碗里倒奶。
“快点儿,快点儿吃,”身后的杜戈说道。“今天上午我们要去商店。”
“我不去,”比利咽了一口粥说道。
“一定得去。”
“我身上过敏了,挺难受的。最好呆在家里。”
“你不是刚才说挺好的吗?你撒谎骗人。”特丽丝尽量使自己语气轻松,像在开玩笑。但比利听得出来妈妈有点儿紧张,还看到她向爸爸望去时那不安的神色。
“你为什么非要呆在家里不可呢?”
“布雷德和迈克尔没准儿要来找我。我们要去碉堡玩儿。”
“你得和我们去,”杜戈说。
“你们老把我当孩子,我长大了,能一个人在家了。以前莱恩的爸爸妈妈就让他一个人呆过两天。”
“什么时候?”特丽丝问道。“莱恩现在在哪儿?好长时间没看见他了。你们两人是不是又打架了?”
比利看着母亲,心里紧了一下。
那张裸体照片出现在脑海里。
“没错,”他说着埋头吃起饭来,眼睛不看母亲,心里也尽量不去想莱恩。
杜戈走进厨房,把杯子里的剩咖啡倒了,把杯子洗干净。“我看你最好跟我们走。”
比利抬头看了看父亲,“我觉得我一个人在家更安全。”
杜戈和特丽丝交换了一下目光,虽然他们谁也没说什么,但话里的潜台词已经很清楚了。“更安全”这几个字唤起了杜戈的联想。比利是否真像他说的呆在家里就更安全,但他肯定是不想去镇上。杜戈两眼仍在盯着他,他的目光也没有错开,他看到父亲的脸上闪过复杂的表情。
最后杜戈把手中的杯子放下,目光移到了别处。“你敢保证一个人在家不会出事吗?”
比利点点头。
“可不许离开屋子,我们不回来你一步也不能出去。明白吗?”
“明白。”
“要是布雷德和迈克尔来的话,你们就在屋里看看电视或是干点儿什么,好不好?看看录像也行。”
比利点点头。“放心吧。”
特丽丝把手放在杜戈肩上说,“我相信他没事。”
他们谁也不再说话了,默默地吃完早饭。杜戈吃完饭就回去看电视新闻,特丽丝进了盥洗室去做准备。父母之间是有什么瞒着他,他隐约感觉到了,但却抓不住也搞不清究竟是什么事,不知道是喜是忧,甚至觉得刚才应该答应和他们一起去商店。
他又打喷嚏了,鼻涕抹在了袖子上。
半小时以后,父母要走了,走之前又是一番嘱咐,好像他们这是出去度假一星期,而不是去仅十分钟车程的商店。
比利望着他们开车走了,然后回到厨房。大部分碗碟已经收拾好了,还剩下几个留给了他。白糖、橘子汁以及盛粥的盒子还在台子上,等着他来放好。电视节目已经完了,他把灯也关上了。房子里暗了下来,他在长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享受着这人为的半明半暗。外面阴云密布,自己躲在屋里,这就有一种特殊的味道,特别是他一人的时候更是如此。这时他觉得自己长大了,已经是大人了,这所房子就是他自己的。
外面开始下起雨来。屋子里静得出奇,他能听到雨点渐渐沥沥落在房顶上的声音。他看了看表,快9点半了。那哥儿俩应该在9点半到10点之间到,很显然,如果雨就这样下的话,他们就去不了碉堡了,那就做做游戏,等雨小了再说。
不过他得先把吃饭的东西收拾一下才行,于是他站起身走进了厨房。他把橘子汁放进了冰箱,把粥盒放进了碗橱,他又朝面包机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台子。
台子上还放着面包,面包旁有一个白色的长信封。
信是写给他的。
比利觉得后背发凉,他盯着这封信。信一直在这儿吗?不可能。如果那样的话,他早看到了。
他想走开,回到楼上去,等着爸爸妈妈回来,可是这封信却把他拉住了。他眼睛盯着信,目光无法移开。他把胳膊伸得直直的,然后慢慢地拿起信,仿佛这封信是别人设下的陷阱。他没有打开信,也不敢打开信,可总得看看里面有什么吧。他用手指捏了捏信封,里面没有照片。
他的妈妈赤裸着身体。
他的手颤抖了起来。里面没有照片,如果有,信封摸起来不应这么软,应该是硬硬的。他一下子把信撕开了。
白纸上只有三个字出来玩出来玩。这几个字本身没有什么恶意,甚至是清白的,但掩盖着的却是另外一回事。虽然信纸上没有签字,但他知道这是谁写的,而且十分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出来玩。
他把信纸扔在了地板上,走开了。他应该和父母一起走,不应该一个人留在这里。他这是怎么了?这昏暗的房子几分钟之前还是那么美妙,那么特别,可这时却显得鬼影重重,危机四伏。他伸手去按水池边的开关。
毫无反应。
电又断了。
他害怕了,三步两步跑过去,抓起了电话。
电话也断了。
除了浙浙沥沥的雨声外,他还清楚地听到了汽车引擎的声音。他跑去检查后门,后门已经关上而且上了锁,接着他又去锁前门。锁上前门他又趴在旁边的窗户前,向外张望。玻璃上流下的雨水把他的视线弄得模模糊糊,但他还是能看到车道那头站着一个人,这人身穿蓝制服,红头发白脸。
出来玩。
他赶忙退步抽身,拉上了窗帘。窗帘刚拉上,他就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
现在他完全被封在了屋里,没人能帮助自己,也无法看到外面到底有什么事情。他去拉窗帘,窗帘还没有完全打开,马上又拉上了。要是看到邮差进了门廊,正站在窗户前等着他,朝他咧嘴笑,那可怎么办呢?自己又能怎么办呢?拉上窗帘时他看到邮差朝这边走了过来。看清了吗?他记不起来了。
他又朝父母的卧室望去。卧室的窗帘没有拉上,可窗户正对着树林,除了树木他什么也看不见。
要是邮差从那边绕过来呢?
比利跑上楼。阁楼上没有门,上了楼梯就算到了。不过,他的棒球的球棒在那里呢,需要的话可以拿起来自卫。他抄起球棒,又找了找看有没有可以扔向邮差脑袋的东西。他找到了几件多年没动的旧玩具,都挺重的,拿着这些东西他上了床。
他紧握着球棒,支着耳朵捕捉房子里异样的响动。一切都准备好了,手里的棒子随时都可以抢出去。
能听到的只有外面下个不停的雨声。一个小时以后,他听到父亲把车开进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