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戈觉得挺奇怪,他们怎么就没有想到离开这里去父母那儿呆上几个星期,或到加州去看看特丽丝的父亲呢?这儿没有什么离不开的事情,他们也没有理由不离开这疯癫的世界出去躲一躲,虽然两个人没有谈过这件事,但是他心里明白特丽丝也会这么想,他们陷在威利斯并钻进了人家设好的笼子。
据他所知,镇里还没有一个人走掉。人们被动地守着家园,像羔羊一样听凭豺狼在羊群里横冲直撞。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这种低迷的精神状态怎么会在这里这么有市场呢?按常理来说,按人的自然反应来说,人们应当离开这里,可又是什么把他们留住了呢?毫无疑问,这个小镇正走向灭亡,马上就要变成鬼城了。
三天过去了,电还是没来,他已经烦透了洗冷水澡、吃三明治,烦透了寂寞的长夜。但不管怎么说,煤气、水、电话最后还是恢复了正常,他应该知足了,可在他看来,生活中一些不可或缺的东西没有了,人家切断他与外界的联系。他把这个想法只对比利和特丽丝讲过,他给迈克打了电话,可这位警官态度冷冷的,拒他于千里之外。
连霍比也没接他打的电话。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现在驱车去找霍比。
车子开过镇中心朝霍比居住地驶去。他看到的景象与别处一样:公园里的草没人锄,银行停车场沥青地有缝隙的地方冒出了野草,排在道路两边的垃圾箱里满满的都是垃圾,没人清理。从镇上穿过时,他只有这样一个印象,许多人没有上班,根本没有去,工作被扔在了一边。一个人会对整个镇子产生这么大的影响,简直不可思议,但证据明明白白,不容置疑。
他把车停在了霍比的活动房前,这里所有的车子都是各就各位,霍比出门用的车也在,这说明他一定在家。
杜戈踏上肮脏的小径来到他的房门前,按着门铃。
过了一会儿,霍比来开门了。他穿着黑黄色相间的T恤衫,面色苍白,嘴唇好像都没了颜色。“你好,好久不见了。”
杜戈强笑着说道,“你怎么样啊?”
霍比耸耸肩,“不算太好,可你来我挺高兴。”说着便把门打开,招呼杜戈进去。
屋里没电,可霍比不但没有打开窗户和窗帘,反而还关得死死的,就靠点蜡烛照亮了。屋里弥漫着蜡烛燃烧和馊饭馊菜混合在一起的气味,等自己的眼睛适应了这里的暗淡光线后,杜戈看到冰箱门打开着,里面的食物已经开始变坏。衣服和不用的东西扔得乱七八糟,卧室里和厨房里到处都是。他望着自己的这位朋友。霍比可能算得上是一个说话粗声大气举止粗鲁的人,但个人习惯很好,总是干于净净利利索索的。活动房的情景着实把杜戈吓坏了,很显然,自从上次他们谈话之后,他的精神状态就一天比一天糟。
“我又收到丹的一封信,”霍比说着一屁股坐在长沙发上。“信是上礼拜写的。”
杜戈的目光一下子盯在这位朋友的脸上,他非常严肃,很显然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装的,他是吓坏了。
“在这儿呢,你看看。”霍比说着递过来一张粗糙的白纸,纸上的字写得很大,室内太黑杜戈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于是便站起身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屋里。
阳光里,活动房内的情形比黑暗中更糟,更脏,更恶心。
“他说他要来,”霍比平静地说道。
杜戈读起信来:
弟弟:
终于得到休整假期了,这儿有开出去的汽车我就走,过一个星期我就去看你。我要带个熟透了的胡桃回去,咱们也过过瘾。她刚12岁,还是个雏。起码卖给我的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我还要把那几把匕首带回去。
很快就看见你了。
署名是“丹”,日期是上星期。
杜戈叠好信纸,眼睛望着霍比。“你知道这不是真的,是他干的,那个邮差干的。他是想……”
“是丹写的,我了解我的哥哥。”
杜戈舔了舔突然发干的嘴唇,“都20年了,这怎么解释?他说他要带匕首回来又是怎么回事儿?”
霍比站起身,他面容紧张,浑身都在用力,像困在笼中的野兽一样在屋里来回走起来,说了一句,“我不想见到他。”
“那个12岁的姑娘和匕首是怎么回事儿?”
霍比停下了脚步“这不能告诉你,”他恐惧地望着杜戈。“我不想让他到这儿来。他是我哥哥,我从16岁起就没再见到他了,可是……可是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呀,杜戈。”说完这话他又走了起来。“我不让他到这儿来,”他张大嘴狠命吸了一口气。“我怕他。”
杜戈感觉到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狂躁的味道,狂躁是表面现象,深层次就是歇斯底里。他站了起来,双手抓住霍比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认出了这是你哥哥的字体,我知道他在这些信里说的事情只有他才可能知道。但你好好听我说,这是阴谋,是邮差的阴谋。你和我一样清楚镇上发生的这些事情,如果你认真理一下思路,就会发现这样的事还会在你身上发生。你自己说你哥哥死了。对不起,请原谅我说话唐突了,你真以为你哥哥的腐烂尸体要从越南乘运输飞机回来,在凤凰城着陆,再搭辆汽车或叫辆出租或租辆车回威利斯吗?你觉得是这样吗?”
霍比摇了摇头。
“是邮差干的。”杜戈说道。
霍比直直地望着杜戈的眼睛。对杜戈来说,这是他今天来到这所活动房以后第一次看到老朋友这样头脑清醒,有理智。“我知道,我知道是邮差干的。信都是半夜送来的,听到他的汽车声,听到他把信扔进邮箱以后我才能睡着觉。我很想去邮局,把这个假男人的肠子踢出来。可我怕他,你知道吗?也许他的确能把丹的信送来,也许他能把丹从死人堆里送回来。”
“他就是想给你施加压力,把你整疯了。”
霍比神经质地笑了一声,“他这活儿干得不错。”说完就进了被毁得不像样的厨房,从堆满东西的台子上拿起一瓶威士忌和一个脏杯子,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然后一扬头灌进嘴里。“要是这些信是他伪造的,是他写的,那就说明他知道好多只有丹才知道的事情。他甚至能够把丹的笔体模仿到真假难辨的地步。这你怎么解释?”
“解释不了。”
霍比又倒了一小杯酒喝干了。“出了好多鬼事儿,好多鬼事儿。”
杜戈点点头,“这次你说对了。”
霍比望着杜戈,“他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对吧?”
“我看不是,”杜戈承认道。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很大,自己都觉得身上发冷。
“可我不知道他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他能把死人带回来。丹给我来信了,而且马上还要来。”
“也许我们应当报警……”
“滚他妈的警察吧!”霍比把杯子蹾在桌子上,威士忌溅了出来。他又摇摇头,声音软了一些。“不去报警。”
“为什么?”
“因为。”
“因为什么?”
“你要去报警,那就从这儿滚出去。”
杜戈默默地站着,霍比一杯又一杯地把那瓶酒喝干了。
电话铃响到第5遍,第6遍,第7遍,第8遍。
响到第10遍时,特丽丝终于把电话挂上了。又出问题了。一般电话响个两三声时,艾琳就会来接电话,今天响了这么多遍竟没有回应。她不在家?这很不可能。
近来她好像没有什么原因会使她下定决心出远门。
可能她去买日用杂货了。
不会的,特丽丝想道,“准是出事了。”
等杜戈回来,他们两人得一起开车去看看这位老太太是否平安无事。
她又拿起电话,拨起艾琳的号码。
这次电话铃响了6遍,还是没人接。
刚刚过了一个路口,杜戈脑子一热就把汽车停在了路边。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了,知了的叫声虽然弱下去了,但仍然是和着淙淙溪水的惟一声响。溪流两岸岩石嶙峋,小树林里有一条人们踩出的小路。他穿着那双上好的网球鞋下了水,走到了小溪中央。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等着双脚适应了凉凉的溪水就开始向上游走去。
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到比利上次发现邮件的那个地方看看。他虽然经常想着这个地方,但自从那次野餐之后就没来过。他也没听到有人说警察检查了这条溪流。警察手里有他交上去的被水浸透的信,迈克也曾拿着这些信找过邮差,但他不记得听有人说他们搜查过这里。也许是他忘了。
也许并不是这样。
他非常敏感地察觉到这里荒僻和与世隔绝难以进入的特点。河两岸是高高的峭壁,根本听不到人的声音。从地理上看,它说不上偏远,离威利斯镇也就一英里左右,而离他家附近的树林就更近了。但这片土地的位置却使这段河流如通托的大多数边远地区一样远离文明。
他向前走去。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独自一人来到这里,这种做法实在是太愚蠢了,起码应当给特丽丝打个电话才对,如果出了什么意外的话……
经过了他们野餐的地方,他继续趟着溪水向前走。拐弯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现在会有多少邮件扔在那里呢。也许不会再是一扔了事,也许邮差为了什么目的利用着这些扔掉的信。在他心里出现了一座由几百万个信封筑起的城市,里面的房屋不高,也是用信封盖的。信纸则做了地基,或被精心地铺成地面、糊成墙壁和屋顶。
这简直是发疯。
可现在哪里不发疯呢?
再过一个拐弯就到他要去的那个地方了。他停下脚步,听听看有没有不正常的声音,除了溪水声和知了的鸣叫外,听不到其它的声响。他慢慢向前走去,两眼探寻着周围的一切。
什么也没有。
那些邮件也不在了。
他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使得邮差找别的地方扔邮件去了,他感到很满意。
可是想到邮差把这几千封信从水里、地上、树上、灌木间一封一封地拣走,而且干得这么利索,他又高兴不起来了。
杜戈回到家的时候比利正在看电视,看来电终于又通了。特丽丝在厨房里剁着菜,杜戈让她停下来,把她拉进卧室按在了长沙发上。他把霍比碰到的事情告诉了她,她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也是这样对待艾琳,”特丽丝听他讲完后说道。
“出什么事了?”
她顿了一下。尽管她答应过艾琳这件事不告诉杜戈也不报警,但这个承诺只能到此为止。这位朋友没准儿碰到了麻烦,碰到了危险,帮她摆脱麻烦和危险比严守这个可笑的诺言更重要。
特丽丝把邮件中夹着脚趾和她的丈夫是怎样遇难的讲了出来,还说今天下午给爱琳打了四五次电话也没人接。
“天呐,你为什么不报警?”
“我没想到……”
“没错,你是没想到。”他说着三步两步跨到电话前,抄起了话筒。
电话又不通了。
他怒气冲冲地把听筒一摔,“妈的!”他望着特丽丝说道,“准备一下,我们去警察局,”说完就上了楼。这会儿比利躺在床上正在看《鬼魂当道》,杜戈对他说,“穿上鞋,我们去镇上。”
比利连看也没看他一眼,说道,“我要看这个电视。”
“不行!”
“我干吗不能呆在家里?”
“因为我刚才说了不行。穿上鞋,要不电视就永远别看了。”说完这话,他咚咚地走下楼,察看一下后门是否锁上了。特丽丝从卧室走了出来,头发梳好了,肩上还斜挎着一个皮包。比利气鼓鼓地跺着楼梯下来了。
“走吧,”杜戈说道。
特丽丝忧心忡忡地坐在杜戈旁边,比利胳膊抱在胸前,坐在后排座上生着气。
一路上他们谁也没说话。警察局到了,杜戈把车开进停车场停在了一辆破旧的别克牌汽车旁。比利留在车里,自己和特丽丝走进了大楼。值班警官看到他俩走进来便站起身走到前台。“有事吗?”
杜戈四下里看了看,问道,“迈克呢?”
“哪个迈克?”
“迈克·特伦顿。”
“对不起,警官的去向和上下班的时间是保密的。”
“我认识他也不行?”
“你要跟他很熟就不会来问了。出于保密的原因,有关我们警官的个人情况都不能说。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有,”杜戈谈起了发生在霍比和艾琳身上的事情,但一开始他并没有把细节说出来,只是说他的这两位朋友正受着邮件的骚扰,并说在自己有充分的理由证明这些事后面就是那个邮差在捣鬼,他希望警方亲自调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但看到眼前这位警官流露出怀疑的神色,并且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我们要调查”时,他决定把掌握的情况和盘托出。
“霍比·比彻姆近来接到他死去的哥哥寄来的好几封信。而艾琳·希尔收到了一个切下来的趾头。此时此刻霍比就因为这件事喝得烂醉如泥,昏倒在沙发上。艾琳也不接外面打来的电话了。你觉得你们有可能在百忙中抽出点儿时间查查这些事吗?”
警官的态度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尽管他还带着令人感到奇怪的紧张和焦急的情绪,但已经突然变得急于要伸手相助了。他记下了霍比·比彻姆、艾琳·希尔的地址以及他们俩的姓名和地址。
“我要派人和霍比·比彻姆、艾琳·希尔谈谈,”警官说道。
杜戈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表,已经快四点了,邮局再有一个小时就关门了。
“约翰·史密斯怎么办?你准备派人去找他谈谈吗?”
“当然。”
“我也去,”杜戈说道。
警官摇摇头。“对不起,我觉得……”
“没关系,”杜戈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把握好时间,你们进去了,我再进去。”
他看着特丽丝说道,“咱们走吧。”
两个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警察局。杜戈的肾上腺素分泌过多,这会儿已经出了不少的汗了。虽然已经越来越习惯接触掌权的人,但每逢碰到这种人,即便是属于很低档次的,他还是会感到紧张。
汽车钥匙留给了比利,他把车里的收音机打开了。父母下车走了以后,他的情绪转好了,他们回来时,便再也不像刚才那样闷闷不乐,一声不吭了。
“我们干吗来这儿?”
“因为……”特丽丝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是那个邮差,对吧?”
杜戈一边发动汽车,一边从后视镜看着自己的儿子。“是这么回事,”他承认道。
“他们会去抓他吗?”
“可能会的,”杜戈点着头。
比利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可能还不一定。”
杜戈什么也没说,他等了一会儿看到了蒂姆·西巴德和另外两个警官从大楼里走了出来。蒂姆对他招了招手让他跟在后面,于是他便把车从停车场倒了出来,跟在警车后面上了大街,朝邮局驶去。
“你就别下车了,”到了邮局,杜戈把车停下后对特丽丝说道。这时,蒂姆已经站在邮局人口等着他了。
特丽丝解开安全带。“不行,我得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比利说道。
“你绝对要留在车里,”杜戈对儿子说。
“一定要留下,”特丽丝随声附和道。
“那我干吗不能留在家里看电视呢?”
因为我不敢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呀,杜戈心里这样想着但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他把钥匙留在车上,把无线电调到比利所喜欢的电台上,然后就下了车把车门关死。他和特丽丝向蒂姆走了过去。
蒂姆看到他们俩,咧嘴笑了。“警长要是知道你和我在这儿,非得发脾气不可。他根本就不喜欢你,知道吗?”
杜戈故意摆出吃惊的样子说,“不喜欢我?”
蒂姆听他用法语说出这话笑了起来。
杜戈看着邮局大门。午后的太阳照在门窗的玻璃上反射了回来,里面的情况看不清,不过好像屋里没有顾客。他转身对蒂姆说,“迈克呢?”
“说实话吗?不让他办这个案子了,警长觉得他陷进了这个案子,陷得太深了。”
“你是说他跟我关系太密切了?”
“没错儿。”
杜戈皱起了眉头。“‘这个案子’?你是说邮差这个案子?”
蒂姆又笑了。“官方看法和你的不一样。”
“镇上的确出了事,我真为你们这些人担心。”
“警长还觉得很棘手,我们还搞不到证据嘛。”蒂姆说着又看看杜戈说道,“你们俩准备好了吗?”
杜戈点点头,“咱们进去吧。”
马上就到晚上了,天气开始凉了,可邮局里面仍然是闷热异常。杜戈一进去马上就注意到里面又变了,原来四面墙壁是灰绿色,同其它公共建筑完全一样,而现在却被粉刷成深深的黑色,地板是血红色的,以前他从未注意过脚下的颜色,可现在实在太扎眼了。墙上招贴画上的邮票在市面上是绝对看不到的,上面画的不是酷刑就是怪异的性交。
杜戈看见了坐在柜台后的吉赛莱·布伦南,她正在分捡一大堆信件。她身穿蓝色新制服,邮差帽下露出金黄色的头发,整个一副纳粹党徒的模样。她坐在这里,坐在这个位置上,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和邮差在一起,她好像被污染了,堕落了,远离了父母和朋友,远离了镇上所有的人,不仅是远离,简直就是背叛。
杜戈脑子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想法:邮差的所有目的就是要把当地的青少年组织起来,成立一个准军事组织,然后利用这个组织把镇上的权力夺过来。不会吧,如果真是这样,早就应当能看到一些迹象,恐怕早就把其他人也招到他的大旗下了。
另外,得出这样的结论也为时过早,太简单,太像小说了。他更觉得邮差的目的没这么简单,不会这样轻易地确定下来。
如果他有什么目的的话……
杜戈提醒自己,实际生活不是小说。他是个英文老师,在课堂上经常给学生分析小说的主题和写作动机。他还有个习惯,那就是把小说里的东西同现实联系起来。
但小说不是现实生活,作者在小说里描写人物的行为都是有目的的,或是塑造人物性格,或是阐述一个道理,或是要达到其它什么目的。邮差到镇上来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也不是什么邪恶计划的组成部分,就是为自己找乐,什么目的也没有,根本没有。杜戈觉得这是可能的,完全可能的。
他握住了特丽丝的手。
蒂姆清了清嗓子,走到柜台前。他一定也为屋子里的情形感到吃惊,但却没有流露出来。“我要找克罗韦尔和史密斯两位先生谈谈。”
吉赛莱抬起头,看看蒂姆,又看了看杜戈和特丽丝,还朝杜戈笑了笑。杜戈马上为自己刚才对她产生的肤浅看法感到后悔。她没变,一点儿也没变。
可她为什么给邮差干活儿呢?
“霍华德在吗?”杜戈问道。
吉赛莱摇摇头,“他病还没好呢。”
“你能告诉史密斯先生我要同他说话吗?”蒂姆问道。
邮差从后面的屋子里走了出来。他同往常一样从头到脚身着制服,无懈可击。
杜戈还注意到他的头发和地板一样都是血红色。“你们好,先生们,”他打着招呼,然后又朝特丽丝笑了笑,点了点头。
特丽丝很想躲到杜戈身后,她不喜欢邮差的那双眼睛,也不喜欢看到他的笑容。
“你很不错。”她还记得他曾对自己说的这句话。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她,死死地盯住她的眼睛,特丽丝想移开自己的目光也办不到。“你的儿子怎么样?”邮差问道。他问得很随便,听不出有什么恶意,但这是表面现象,深处却藏着淫亵和恐吓。
比利也很不错。
“我们到这儿来不是为了聊天的,”杜戈冷冷地说道。
“我们得到报告,说有人篡改、销毁邮件。”蒂姆说道。他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坚定,但杜戈还是能感到他心里也有些害怕。“有两位市民说他们收到的邮件里有……”他停了一下寻找合适的词语,“少见的怪东西。”
邮差镇静地望着这位警察说,“什么东西?”
“违法的东西。”
邮差脸上露出理解的笑容,耐心地说,“根据联邦法,邮政部门对所投递的邮件内装的是什么东西盖不负责,所投递的邮件对收件人造成的伤害也没责任。不过我们对邮政系统内部某些人的不正当行为同你们一样深感担忧,并且愿意尽最大可能配合有关方面把问题彻底搞清。”
蒂姆不知如何回应了,乞求的目光转向了杜戈。
“邮件可是你自己送的,”杜戈说。
邮差的目光是坚定的,同时也是深不可测的。“不错,”他说道。“我们都送信。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因为我为邮局工作,所以我就不能送信呢?你是不是认为我同大家的利益有矛盾?”他说完就笑了起来。这是做作的假笑,杜戈知道自己应当能看穿这一点,同时也意识到邮差在威胁自己。
邮差微笑着说,“我寄信也得花钱,同所有人一样的,打个折也没有。但我能送出去的信多得没数,我要寄出多少就寄出多少。”
“你寄出过威胁信吗?”蒂姆问道,“寄过人身上的什么东西吗?”
邮差甚至连假装吃惊都不屑一做,说道,“我不喜欢含沙射影。”
“恐怕我得请你允许我们搜查这个邮局。”
“恐怕你得先有搜查证才行,”邮差说道,“恐怕弄一张能搜查联邦政府下属邮局的搜查证决不那么容易。”他望望杜戈和特丽丝,又望着窗外说,“今天比利怎么样?”
“别惦着他,你这个混蛋。”特丽丝怒视着他。
邮差格格笑了起来。
杜戈发现吉赛莱显得很困惑,从邮差身后一步步向后退去。
“恐怕你们这两位先生,”他又朝特丽丝笑了笑,“还有这位女士得原谅我。我还有工作要做。”
“我还没跟你谈完呢,”蒂姆说道。
“我跟你谈完了,”邮差说。不知他的语调有什么力量使这几个人都不再作声了,看着他朝后面走去。
吉赛莱想对他们笑笑,表示歉意,但并没笑出来。
“要是你能看见霍华德的话,”杜戈对她说。“让他给我打个电话。”
她向身后望了一眼,看清了自己确实没有被监视,这才轻轻地摇摇头。
“去他娘的搜查证吧,”蒂姆气呼呼地说,“我弄个逮捕证去。咱们走。”
他们走出闷热黑暗的邮局,来到空气清新的外面,同时听到从身后这所建筑里传出了邮差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