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翌日。

洛樱自床上醒来, 腰肢酸软, 哪哪都疼。

沈之洲虽然一心想对她温柔点, 但到了后来, 自己也差点儿控制不住。毕竟也是第一次, 青涩又鲁莽的动作, 折腾得洛樱难受了好半宿。

其实,她是被一通来自国内的电话吵醒的。

她把手伸出被子, 在枕边摸了摸, 摸到一部冰凉的手机, 拿起一看, 竟然是沈之洲的。

“你的电话。”

男人搂住女孩儿的肩,单手接过手机,原本想顺手挂掉的,但打电话的人实在是太奇怪了, 是一个来自中国B市的长途电话。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他爷爷——沈惊城。

沈惊城从来不会主动打电话给他, 这十几年来, 还是头一回。

沈之洲接下了电话,淡淡地问:“什么事?”

沈惊城语速很快, 仿佛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儿, 语气颇有些激动:“小樱, 小樱在不在你附近?或者你有小樱电话吗?”

“怎么了?”男人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低沉,他当然不会说洛樱就在他怀里,犹疑地问了声。

“她在不在你身边啊?要是你看见了她, 一定要告诉她,快点回来,她外公好像……好像快不行了。”

沈之洲皱起眉,望了眼眸子紧闭、一脸疲惫的洛樱,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回:“好,知道了。”

说完,他直接把电话挂了。

快速下床,穿好裤子,先打电话给沈家的人,让他们不管用什么手段必须弄两张最近回国的机票,而且是直达B市,接而弯下腰,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

对上女孩儿懵懵的视线,嗓音清隽地说:“起床吧,我们回去了。”

“回去?”洛樱一时没搞懂状况,满脑子都是问号,眼神直愣愣的,“不是说今天去加利福尼亚吗?怎么突然就回去了?”

“有点事情,必须要回去。加利福尼亚我们以后有空再来,嗯?”

“为什么?”洛樱还是搞不懂,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到底是什么事情,必须要回去啊?你答应过,说过要带我去的。”

“我会带你去,但现在不是时候,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回去处理一下。”沈之洲没撤了,找了套衣服过来,搂住她,帮她穿上,“你乖一点,以后我一定会带你去的。先去洗脸刷牙,十分钟后我们出发。”

洛樱无语到了极致,内心不太情愿,但还是乖乖听话,进浴室捣鼓了一会儿,连妆都来不及化,就被沈之洲带出门了。

酒店外有一辆名贵的劳斯莱斯古斯特在等着她,车内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司机。

洛樱看到车子,越发不理解起来,沈之洲在旧金山从没用过沈家的专车,连在国内也是少之又少。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这么着急?

急到了这种份上。

上了车。

洛樱视线直直地盯住他,不停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男人握住她的手,他清楚的知道外公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洛樱曾说过,外公亦父亦母,在爸爸妈妈都不要她的时候,是外公一直在照顾她,陪着她长大。

沈之洲也知道瞒不住,到了机场,她看到去往B市的机票,迟早也要猜出来的,刚准备开口,把实情告诉她。

洛樱口袋猛然一震,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妈妈。

洛樱没有存过董彤的电话号码,这电话估计是当时被董彤软禁的时候,她偷偷存上去的。

洛樱怔了几秒,不耐烦地接起:“喂……”

“小樱,小樱你在哪啊?”董彤似乎很着急,说话的时候,大口喘着粗气,“妈妈来公寓找你,发现电梯坏了,走上去按门铃,一直都没人听,你在哪啊?你是不是和之洲去旧金山了?”

洛樱没说自己现在的位置是哪,不答反问:“你找我什么事啊?”

“小樱,你别这么对妈妈说话,妈妈这一个多月反省了很多,妈妈知道错了,也没干涉过你的生活,你就不能原谅一下妈妈?”董彤语气低了几分,慢慢地说。

洛樱没兴趣听她说这些:“你对我好不好,我有眼睛看,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原谅的。你不说什么事,我挂了。”

“哎哎哎……”董彤立马严肃起来,顿了几秒,跟她说,“外公最近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昨天突然晕倒,进了医院,外公说想看看你。”

“晕倒?进了医院?”洛樱抓着手机的手渐渐开始颤抖起来,眼神逐渐慌了,努力平复着情绪,问,“我怎么不知道?什么病啊?”

“脑中风。”

“……”

脑中风是一类由各种原因引起的脑血管壁病变疾病,基本发生在中老年以上的高血压患者。

洛平生一直都有高血压的问题,这个洛樱是知道的,但是高血压的人多了,怎么偏偏就他得了脑中风。

洛樱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上一秒还板着脸的人,下一秒泪珠就顺着她泛红的眼眶唰唰唰地掉落,砸在已经挂了电话的手机屏幕上。

沈之洲抱住她,一声不吭,什么也没说,就默默用指腹帮她揩去脸颊上的泪痕……

到了机场,男人轻车熟路地带她直接走了vip通道,快速地过了安检,等候登机。

洛樱安安静静地坐在机场长椅上等着,小脑袋低低地垂了下来,像一只萎靡不振的小猫,突然没了生气,盯着地板,一边抽鼻子一边拿纸巾擦干净自己眼角的泪。

男人买了早餐过来,让她吃点,垫垫肚子。

洛樱没什么胃口,一个面包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声音黏腻腻的,扯住男人的衣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他:“沈之洲,我问你一个问题呗。你要认认真真地回答我,不能骗我。”

“嗯。”男人伸手过去,把她嘴角沾上的面包屑蹭走,声音淡淡,“什么问题?”

“脑中风……”小女孩儿皱起眉,仿佛在问一个困扰了她很久很久的疑问一般,“能治好吗?”

男人一时怔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面对她眼圈通红、可怜巴巴的小脸,有点哭笑不得,双手扣住她的腋下,把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放着,垂眼说:“能。”

男人的语气坚定,莫名多了几分心安。

女孩儿眼睛一瞬间就亮了,眼泪也在这一刻止住,环着他的脖子,对上他的眼,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吗?”

“嗯。”男人躲开她的视线,头一偏,下巴直接靠在她的颈窝处,呵出了一口气,嘴角弯弯自嘲地笑了下,不知道在笑什么。

但他知道,自己撒谎了。

-

脑中风视病症轻重而定,病症轻微的确实能治好,但一般老年高龄患者,已经出现了严重的症状,基本是无法痊愈的。

有的就算痊愈了,也会出现各种残疾症状,生活不能自理。

在飞机上度过了一天左右的时间,终于在B市安全降落。

沈之洲牵着洛樱上了机场的出租车,直奔沈惊城所说的医院而去。

-

洛平生是三天前送过医院的。当时他言语说话不清,四肢无力,突然没了神智倒在地上,被过来蹭饭的沈惊城发现,立马叫了救护车。

幸亏发现的及时,脑缺氧的时间不长,做了六七个小时的手术,硬生生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但自那以后,下肢就瘫痪了,再也不能动弹,还入了ICU重症监护室。

短短几天时间,洛平生又莫名苍老了几岁,白色的头发一把一把地掉,被绑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医疗输液管。

按照规定,医院不允许家属随意探视,但考虑到病人时日不多,这个孙女或许是他唯一的夙愿,便给洛樱穿好隔离衣,让她走了进去。

洛樱咬紧下唇,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眼泪,经过两天的奔波,终于在这一刻,见到了洛平生。

洛平生紧闭双眼,根本不知道洛樱来了,铺满皱纹的脸绷得紧紧的,仿佛很痛苦一般,但看上去又睡得很安详宁静。

洛樱不忍心吵醒他,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他慢慢地睁开眼,想笑但貌似笑不出来,整个人浑身都使不上劲。

洛樱摸了摸他的手,问:

“老头,你看得见我吗?”

老人点了点头,眼眶已经湿了,含糊不清地开口,吐出了两个字:“闺…女……”

洛樱点点头,特乖的应了声:“你怎么…生病了也不跟我说一说啊?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回来陪你的。不对,不管怎样,我就应该回来陪你的,对不起…对不起外公,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到处乱跑,放假了也不回家,我再不会到处乱跑了,以后一放假,我一定回家。”

“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不要再生病了,我们一起回家,一起看电视,整个暑假我都待在家里陪着你。”

洛平生点了点头,很想说好,但一股无力感突然涌了上来,他知道自己肯定好不了了,望着女孩儿,想去反握住她的手,张了张嘴,说出的话宛如吐息而出的气音,不凑近根本听不清楚。

“你要说什么?”

洛樱凑过去,认认真真地听他说。

他说得很缓慢,一字一句的:“闺女啊,外公辛苦了大半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就是你妈小的时候,和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

洛樱咬着唇,舌尖发麻,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痛觉。

老人说话似乎很困难,但依旧坚持说着,“外公不在,以后的路,要你自己去走了。之前,因为妈妈的事情,你和外公吵了一架,外公也想通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原不原谅那都是你的事儿,别人不能阻拦。但是,外公想告诉你,家人始终是家人,你好好跟她谈一谈,她会理解你的……”

“听说,你和之洲那孩子在一起了。”

洛樱点头,摸了把眼泪,哭丧着小脸看着他。

“挺好的,都挺好的,他会对你好的。”

“闺女,别怕……”

从ICU出来,洛樱失魂落魄地坐在病房外的长椅里,脸埋进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泪眼汪汪地望着地面发呆。

沈之洲给她买了饭,看着她吃完,又在医院陪了她一会儿,才将她带回了家。

董彤也在家里做了饭等着她回来,自己一直没吃。

看见女孩儿走进门,起身,招呼了句:“没吃饭吧?妈妈做了饭,快来吃一点,饿坏肚子就不好了。”

洛樱双目无神地扫了眼那一桌丰盛的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董彤尴尬地笑笑:“今天我专程早点回来准备的,外公生病了,你也要吃饭啊,你还在长身体呢。怕你不喜欢,所以就多做了点。”

洛樱讽刺地笑了声,转身往房间走:“我吃过了。”

话音落地,也不看董彤是什么眼神,直接就走进了房间。

晚上,夜幕漆黑,天边缀着几颗闪烁的小星粒,月光微弱地压着,显得有些空荡。

沈之洲担心她,给她打了个视频通话,谈了许多。

为了弥补之前说好的带她去加利福尼亚的事儿,沈之洲耐心地说了许多以前上学时有趣的事给她听。

听得小女孩儿一下子着了迷,时不时打断他,冒出一两个古灵精怪的问题出来。

偶尔听到好笑的,还会咯咯发笑。

到了深夜,洛樱歪着脑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

在梦里,她忘记了所有不开心的事情,仿佛一切回到了原地。

外公什么事也没有,依旧健健康康的,身子骨硬朗得很。

那会儿她还小,外公总会在她放学后,做饭给她吃。

洛樱开开心心地吃着饭,还在忧愁着今天的考试哪道题做得不好,突然出现一个自称死神的男人,说要带走外公。

洛樱当下慌了神,拉着外公的手,求他不要走,不要离开她。

死神铁面无私。

外公拉着洛樱的手说:“闺女啊,看开点,不要难过,也许是外公岁数到了,陪不了你了……”

洛樱一身虚汗的从梦中醒来。

每天都去医院看望他,医生为了更好的治疗,并不允许家属进入病房,但可以透过隔离窗时不时看上几眼。

但通常,洛樱都不太敢看,因为治疗中的外公太痛苦了,源源不断的药液和针头刺进他的皮肤,他的脸越发憔悴,整个人动弹不得。

偶尔睁开双眼,能看见的也不过是病房雪白的天花板而已。

几天后。

洛樱跑去主治医师那儿想问问外公最近怎么样了,有没有好转,突遭病情恶化,即刻从ICU病房转进了手术室。

手术持续进行了一个晚上,医师满身疲惫地走出来,摘掉口罩,长长地吐了口气,哀叹一声,安慰道:“别太难过了,老人家得了病,活着其实也挺难受的,也把它看成岁数到了就好了,好好准备后事吧……”

又是岁数到了!

那天洛樱去见了洛平生最后一面,呆呆地蹲在医院的角落里不肯走,像一个孤零零被抛弃的小孩,突然没了依靠,哭得泣不成声。

骗人的。

渔人码头的烟花会,她明明许了愿望,让天神保佑她爱的人或爱她的人身体健康。

这才过了多久,外公就不在了。

洛樱猛然想起,自己还贪心地许多了一个愿望,要是没有那个愿望,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都怪她太贪心了。

虽然想法很幼稚,但她哭得越来越凶……

沈之洲站在距离五十米的位置,倚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她。

他长腿欣长,周身弥漫着浓浓的低气压,修长的手指夹着根烟,还燃着猩红的光,显示出他此时此刻内心的烦躁。

洛平生的后事,由董彤安排并且处理得妥妥当当。

沈之洲陪洛樱在B市待了将近半个月,见她心情略有好转,才提出要不要带她离开。

他心疼地摸了摸小姑娘瘦下去的脸颊,淡淡地问:“我们去旅行吧?”

女孩儿略有兴趣地抬眸:“去哪呀?”

他挑挑眉:“你喜欢。”

“我们去泰国吧,听说夏天去泰国特别好,有很多水果吃。”

“行。”

两天后。

两人坐上了去泰国的飞机,洛樱尽量让自己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一上飞机就拉着沈之洲说这说那的。

“我们也没做什么攻略,看看待会儿要去哪玩?”

她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泰国旅游海报摊开,咬着手指,轻微瞄了眼,发现泰国挺多很宏伟漂亮的宫殿,有水市和水果摊,还有人.妖……

只看几眼,洛樱就困了,靠在沈之洲的肩膀,缓慢睡了过去。

谁知,沈之洲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一下飞机就带她去了一些小女孩儿喜欢的地方,不厌其烦地给她拍照。

一边撑伞,一边牵着她的手,在阳光下走。

到了晚上,她累了,就让她爬到自己的背上,踩着地上冰凉的月光,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走回去。

快到酒店时,女孩儿趴在他的肩头,睫毛低低垂着,疲惫让她染上了些许困意。

差点儿睡着的时候,男人清隽淡雅的嗓音,随着夜间的微风轻飘飘传过来。

他喊了她一声:“樱桃……”

“嗯?”洛樱抬起眸,用气音轻轻地问,“怎么了?”

“没事。”男人低低笑了声,歪了嘴角,喃喃道,“只是想告诉你,不管怎样,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

你不会是一个人。

也不会是没有依靠的孩子,至少,你还有我。

女孩儿嘴角缓慢地弯起,脸上漾起一抹笑,下巴搁在他肩头重重地点了点,生怕他感受不到,又开口低低地回了句:“我知道。”

“沈之洲,对不起。外公生病去世的那段时间,我太难过了,没怎么顾虑你的感受。”

她回忆了一下之前她接近抑郁的那段时间,沈之洲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经常一陪就是一整天,哪怕一句话也不说,都心甘情愿,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咬着唇,坚定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也会陪你的。”

两人走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中,巷口的路灯昏黄,打下一层暖黄色的光晕,周围无比静谧,像是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洛樱搂住他的脖子,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告白了他。

“沈之洲,你怎么那么好啊。”

“好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了。”

“但是,樱桃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上升到爱的那种,想跟你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