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前很长时间来到机场,出出进进,心绪不宁,在外面抽去小半盒烟,心里总在推测接下来几天可能出现的种种状况,以及应对方式。言言拖着箱子出现在面前时,我手里的烟还没掐灭,风一吹,弹出去的烟灰又落回到衣服上,有点狼狈。她比我想象之中要高一些,背双肩包,梳着短发,衣服上有浪花的图案,下身则是一条棕色背带裤,脸上挂着一点生硬的笑容,很快便又收回去,也没说话,静静地等我掸掉灰尘,然后问我,啥时候走。我说,再等一下,于是连忙又去窗口,买回两张机场大巴的车票。车很快就要开动,我替她提着背包,又将她的拉杆箱放到底部,跟她上车并排而坐,这一路上,她一直没个动静,我更紧张,手心出汗,不知说啥是好。大巴车从高速下来后,我的情绪稍微缓和,问她,早上几点出发,那边天气如何,家到机场多久,乘坐何种交通工具前往,是否吃过早饭,旅程共计几个小时,午饭想吃什么。她一一作答,但绝不多讲一句。到后来,我又不知该说点什么,便问她,背包是在哪里买的,好像很结实,质量不错。她转过头来看着我,不解地问,你真的关心这个么。
按照计划,我们先回家放一下东西,晚上去我妹家吃饭。言言到家之后,皱着眉头巡视一圈,指着小屋内的床,跟我说,我睡这里,是吗?我不太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言言说,我今年多大,你还记得吧。我略有迟疑地说,记得。言言说,这床单上有只熊,你知道吧。我说,知道。言言说,那没事了。我退出房间,又倚在门口,说,实在不喜欢,我再给你买一套,或者也可以陪你去住宾馆。言言说,我只想确认一下,你知道这件事,仅此而已,没有进一步要求,明白了吗。
我们之间遭遇的第一个问题是称呼,这点我事先有所考虑。让言言管我叫爸,估计很难说出口,我也听不惯,但又不能老以语气词称呼,显得没有礼貌。去我妈家的路上,我主动提出并试图化解掉这个问题,我说,想来想去,觉得你可以管我叫老班。她听我陈述半天缘由,只回应了一个字,哦。
我妈见到言言非常高兴,她一直很想念孙女,但为了照顾我的情绪,平时也很少提。言言一改冷漠态度,与奶奶十分亲近,抱着脖子说话,家长里短,聊了半天,毫无生疏之感。我妈前几年旅游,行至上海时,她们曾见过一次,双方又谈起上次见面时的情景,以及之后的各种变化。我妹在厨房里做饭,我去打下手,煎炒烹炸,忙活半天。晚餐极为丰盛,满桌硬菜,言言没吃几口,只在不停地喝饮料,席间,她绘声绘色讲述在学校的一些经历,逗得大家都很开心。饭后,我们聚在一起看电视吃水果,大概八点左右,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带着言言离开,刚一出门,她的脸色立马沉下来,变得很快,与我无话可讲。天气不错,我提议走路回家,言言嘴上没有反驳,却在行动上体现出来,拒过马路,自己站在街旁打车,我走到路中央,只好又退回来,站在她身边,等待出租车的到来。我们默默站在路边,向前伸出手去,等了几分钟,远远有空车灯在闪,我松了口气,想起以前读过的一首诗的名字:出租车总在绝望时开来。这一次我的体会很深刻。
到家之后,言言没有直接回卧室,而是在书房转了几圈,上下浏览,指着沙发问我说,你睡这里啊。我说,对。言言撇撇嘴,没再说话,又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向我举手示意,要带回房间去看,我没看清是什么书,仍点了点头,然后问她,这几天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言言说,没有。我说,那有什么想吃的吗?言言说,也没有。我还想继续问,言言却说,你就当我不存在,可以吗,不用这么麻烦,我待几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