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回去晚了,嬷嬷会担心的。
可当看到季恒煞白的脸色时,俏俏开始迟疑了。自己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抛下他?
“俏俏,”沈夫人拉住她的手,“咱们去梳洗打扮,换身干净好看的衣裳,好不好?”
俏俏有些犹豫,转头再看了一眼季恒,而后点了点头。
“俏俏姑娘,你的卧房在这边。”季恒刚在案牍前坐下,听到声音后缓缓启眸。
俏俏被重新打扮了一番,换了身刺绣妆花裙,头发被梳成灵动的双丫髻,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女,整个人都是香喷喷的,一进门便挨坐在了他身旁。
身后的丫鬟见此番情形,并未多言,识趣地退了下去。
季恒似乎习惯了她的唐突,慢收起书卷,静看了一眼,那双炯炯有神的目光仿佛有话要说。
‘伤口还疼吗?’小姑娘用指腹轻轻比了比,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好多了。”
方才沈临昭已寻了郎中来瞧过,道是幸而没伤及要害,调养些时日便能痊愈。但让季恒更担心的,是接下来该如何做?自己的处境,天策军的处境,还有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去留。
无端将旁人牵入这场厮杀,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可显然,俏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他眉心紧蹙的模样,心里闷闷地,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抚平。
季恒知道自己失态,忙挽起一个无力的笑容,“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俏俏听后,有些犯难地低下头去,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
“怎么……”季恒刚想问话,看到她这般举动,就明白了一切。
“在这等我。”
听他这么说,小姑娘眼眸一下子就明亮了起来,乖乖坐在案牍前,安安静静地等候着。
“殿下!”季恒刚出了内院,外头站着的戚梧把他吓了一大跳。
“出什么事了?”此时的戚梧不在客栈,突然来了沈宅,必定是有十分重要的事。
“幽冥谷走水了。”戚梧神色有些凝重。
季恒心中早有预料,停住脚步回看了一眼纱窗内朦胧的声音,淡声道,“知道了。”
幽冥谷这把火起得蹊跷,季恒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地,但心中难免暗暗庆幸好在早走了些。
不稍一会儿,那个身影便如约回来了,手上还提着一只精致的食盒,几尺开外也能闻到浓郁的菜香,急得俏俏偷偷咽了咽口水。
打开食盒,里头是几道可口的小菜,看得俏俏舍不得挪眼,轻抿了一下唇角。
举筷的瞬间,小姑娘开始有些犹豫了。她不知道季恒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好吃的,方才沈夫人问有没有吃饱的时候,自己还点了点头。这样口是心非,要是被人知道了可不好。
“放心,我只同他们说是自己饿了,旁人不知道的,”季恒说罢将菜碟子往她眼前轻轻挪了挪,“我知道你怕生,方才一定也没吃饱……”
俏俏点头如捣蒜,委实拘谨了些,满满一大桌子的菜,只吃了个不怎么饱腹的桃花糕。
“你自小长在豫州,这些吃食想必也合你口味,来日有机会,我带去上京,那里吃的可比豫州要多许多。”
听到有吃的,俏俏的眼眸顿时亮了一截,可想着想着,突然就停了下来。
眼前的这些,嬷嬷都没有吃过,也不知道嬷嬷现在何处,有没有吃的?会不会挨冻?
饿肚子是很难受的,想到这里俏俏就难过得不行。最后一次见嬷嬷,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嬷嬷最后一次是上山采药,后来就再也没回来过。
俏俏没了胃口,神情暗淡。
“想嬷嬷了?”
小姑娘点点头,在掌心慢慢划出一个找字。豫州地小,可想要在这里找到一个人,恐怕比大海捞针还要难。季恒不想她失望。
“我会帮你找到嬷嬷,可你也不能不吃东西,要是叫嬷嬷瞧见了,必然心疼。你要找,自然要先照顾好自己。”幽冥谷走水的事,他没敢说,无论能不能找到,那地方是不能再去了。
俏俏懂事地点点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往嘴里送,见一旁静坐着的身影,拣了块最大的鱼肉往他嘴里送。
“我不饿。”季恒轻轻一躲。
小姑娘的脸上显然有些不高兴了,甚至还撅起了嘴角,才说过,要照顾好自己,怎么就说话不算话了。
季恒无奈,只得顺从地张嘴。
小姑娘的脸上这才慢慢有了笑容,把剩下的吃了个一干二净,还打了个幸福的饱嗝。
“吃饱了?”季恒见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稍稍轻咳一声,示意道,“沈夫人给你准备的卧房,就在隔壁。”
话音刚落,书卷的一角被白皙的小手抓住了,俏俏指了指屋子里那唯一的床榻,双手合十,把小脑袋轻轻往上一靠。
“你要和我同睡一屋?”季恒拧眉,心道但愿是自己多虑了。
岂料俏俏认真地点点头,满脸期待地看着季恒。可显然对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色。
“要是怕黑,就把屋里的蜡烛点着。”季恒想着大概是这么个缘由,将说话的语气也收了收,生硬了不少。
不能么?以前就是和嬷嬷睡一起的。
小姑娘用手揉了揉裙边,有些闷闷不乐。
俏俏不走,季恒也没办法撵她。只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同自己共处一夜,要是传出去,必定有损名声。
“那同沈夫人一块睡,好不好?”季恒有些没招,但她肯不哭不闹地留下来,也不算什么坏事。
俏俏又摇头,而后气愤地站起身来,把门重重地关上。
季恒心一颤,偏偏戚梧又不在,实在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她挨的近,闹得季恒心乱如麻。
“那你先去睡,我还不困……”季恒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会这么抖,胡乱地从书架上扳了书下来,佯装很认真的模样。
可这一切,在俏俏眼里,同寻常也没什么两样,更是神情自若地将季恒手里倒拿的书给立了过来。
“……”
实在避无可避,季恒也只能无奈面对,耐心道,“俏俏姑娘知不知道男女是有分别的,未出嫁的姑娘是不可以同男子共睡一屋的?”
俏俏挠了挠脑门,好像是懂了,可也不完全懂。
会怎样?俏俏一本正经地写下,看得季恒猛咳几声,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总之就是不行,除了嬷嬷,女儿家不能同任何人共睡一榻,”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得生搬硬套,最简便的法子,“更不能与旁人有过太亲密的举动,牵手也不行。”
俏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看半天没看出端倪。突然调皮地用指尖轻抓了一下季恒,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知道她并不会认真去听,季恒也是长叹一口气,兀自摇了摇头。
尽管整个人疲累得不行,按照小姑娘这样的气性,季恒并不敢挪一步,只是静坐在案牍前。
殊不知,过了多久。俏俏的眼皮子终于开始打架,眼看昏沉沉要睡去,季恒也终于松了口气,寻了丫鬟将她抱上榻去。
看着册子上那一个个被划去的名字,季恒攥紧了拳头,下一步该何去何从,心里并没有底数。约莫是要去往青州,那里离京城远,季承彦的手再长,也该会有所忌惮,不会野蛮行事。
正想着,一声闷雷响彻长空,电光紧随其后,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俏俏从梦中惊醒,朦胧中看见案牍前那个正襟危坐的身影,顾不得穿鞋袜,赤脚下了榻,像只猫儿一样窜进他的怀里。
娇小的身子在瑟瑟发抖,乌漆色的眼眸里有晶莹的泪珠,俏俏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看着天边的夜色。
这雷来得急,去得也快,不稍一会儿,便起了狂风骤雨,雨滴落在灰瓦上,发出叮叮的声响。
“好了,没事了。”季恒似乎也习惯了她这样的躲避,习惯她的胆小。
小姑娘试探着放下一只手,在听到细微的风声之后,才敢将另一只放下。
“怎么不睡?”俏俏记得他一直就坐在这里,明明他才是最该休养的。
难道是因为他说过,男女不可共榻?俏俏似乎明白了些,也知道季恒的谦让。想到这里,她一把摸过季恒手中的书,气鼓鼓地用手指了指床榻。
看这架势,是非睡不可了。
季恒硬着头皮走到榻前,直直地躺了下去。约莫是真的累了,才躺下便觉困意来袭。
俏俏看着他终于睡下,自个儿也在案牍前坐了下来,拿起书卷有模有样地看了起来。上头写得深奥,她看得糊涂,只因季恒看得津津有味,也便觉得好生有趣。
季恒醒来时,本能地摸了摸床榻边沿,幸而空空如也,但很快清醒了过来,直到看到案牍前的小身影时,才觉虚惊一场。
俏俏睡得很甜,季恒拿衣裳盖她身上,也不曾警觉。天已经亮了,雨下一整夜,庭院里湿漉漉的,远山飘在白云中,宛若仙境。
“殿下!”沈临昭从外头走进来,笑眼盈盈,“昨夜睡得可还安稳?”
“多谢沈将军款待,一切都好。”季恒恐他惊扰,起先走出一步。
俏俏听到声响后,也从睡梦中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听着门前二人对话。
“殿下折煞,这是草民等该做的。冯孟甫回京复命也需得时日,殿下安心留下养伤才好,”沈临昭见他气色比昨日好了些,也放心了许多,目光落在他身旁的俏俏上,“不知道这位小娘子住得可还习惯?若有什么缺的只管开口。”
初见她时,沈临昭就对她喜爱得不行,眼下再见难免嘘寒问暖一番。
听沈临昭这么一问,小姑娘便着急忙慌地躲在了季恒的后头,怯生生地打量着来人,睡眼惺忪的模样,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看着她这般举动,沈临昭也忍不住被她逗乐,季恒同样温和地笑笑,顿了顿道,“她不爱说话。”
俏俏看了眼季恒,柳眉微微一蹙。
怎么还撒谎呢?
“原是如此,”沈临昭松了一口气,以为是这小娘子不待见自己,听闻此言,紧忙迎话,“家父嘱托,要我千万来问一句……”
季恒见他欲言又止,也知不便开口,转头说道,“我要事同沈将军相商,你在这等我。”
有什么话是她不能听的吗?还是他想找借口,把自己撇下。从前,嬷嬷也是这样,也说让她等等,可这一等,就再也等不到了。
约莫是沈临昭的出现,让她再次察觉到了不安,尽管季恒神色诚恳,但架不住她心里发慌,抬脚就跟了上前。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到这,13号复更~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