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目光已经经常被描写到。据说,这目光冷漠地落到女人身上,如同在测度她、衡量她、评估她、选择她,也就是说把她变成了物。
人们所知甚少的是,面对这一目光,女人并不完全是束手无策的。她要是变成了物,那她就可以用一个物的目光来观察男人。这就像是一把锤子忽然长了眼睛一样,它目不转睛地观察用它来钉钉子的工匠。工匠看见锤子不怀好意的目光,失去了自信,一下子砸到自己的大拇指上。
工匠是锤子的主人,可是锤子要胜过工匠,因为工具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样被使用,而使用工具的人只是知道个大概。
看的能力将锤子变成了活物,但勇敢的工匠应该顶得住这一不逊的目光,镇定自若地运力,把它再变成物。据说,女人就是这样经历着忽上忽下的宇宙运动:一飞冲天,由物变成造物;一落千丈,又由造物变成物。
但是,对扬来说,工匠与锤子的游戏是越来越没法儿进行了。女人的目光不善。她们破坏了游戏。是不是到了这个年代,她们都开始组织起来,决定改变女人数百年不变的命运?要不就是扬老了,他看女人、看她们的目光已经有所不同?是世界变了,还是他自己变了?
很难说。尽管如此,火车上的年轻女子打量他的眼神还是充满了疑惑和不信任,他甚至还没有时间把锤子举起来就放下了。
他最近碰见了帕斯卡尔,他对扬抱怨起芭芭拉。芭芭拉请帕斯卡尔去了她家。有两个帕斯卡尔不认识的姑娘。他和她们聊了一会儿,然后芭芭拉招呼也不打,就到厨房找来了一个老式的马口铁大闹钟。她开始不声不响地脱衣服,那两个姑娘也开始脱。
帕斯卡尔哀叹:“你知道吗?她们若无其事、漫不经心地脱衣服,就好像我是一条狗或者一个花盆一样。”
之后,芭芭拉命令他也脱去衣服。他不想失去与两个陌生女子做爱的机会,就服从了。当他一丝不挂的时候,芭芭拉指着闹钟对他说:“看好秒针。如果你一分钟之内不能挺起来,就给我滚出去!”
“她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下面看,随着秒针的疾驶,她们就放声大笑起来!然后,她们就把我赶出来了!”
这是锤子决定阉割工匠的一种情况。
“你知道,帕斯卡尔是个粗鲁之辈,而我私下倒是对芭芭拉纪律严明的女子突击队怀有好感,”扬对爱德维奇说,“再说,帕斯卡尔和他的几个哥们儿也对几个姑娘做过类似于芭芭拉在他身上做过的一些事情。姑娘到了,她想做爱,他们给她脱去衣服,把她捆在沙发上。那姑娘不在乎被捆,那是游戏的一部分。可耻的是,他们什么都不和她做,连碰都不碰她一下,只是仔细地打量她。那姑娘感觉自己被强奸了。”
“可以理解,”爱德维奇说。
“我完全可以想象这些被捆绑、被打量的姑娘们,她们还是会兴奋的。在相同的情况下帕斯卡尔没有感到兴奋,他被阉割了。”
夜有些深了,他们是在爱德维奇家里,他们身前的桌几上放着半瓶威士忌。她问:“你什么意思?”
“我想说的是,”扬回答,“当男人和女人做同一样事情时,还是不一样的。在男人是强奸,在女人是阉割。”
“你的意思是说,阉割男人是可耻的,而强奸女人则是一件漂亮事儿。”
“我只是想说,”扬回答,“强奸属于色情,而阉割则是对色情的否定。”
爱德维奇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气愤地回答:“如果强奸属于色情,那就等于说所有的色情都是敌视女人的,那就该发明另外一种色情。”
扬喝一口酒,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很久以前,在我原来的国家,我们一些伙伴们编了一本集子,收入了各自情妇在做爱时所说的话。你知道哪个词出现得最多吗?”
爱德维奇一无所知。
“不这个词。不这个词被多次连续重复:不,不,不,不,不,不……姑娘来幽会,小伙子把她抱在怀里时,她推开他说不,这样一来,在世界上最美的这个词的红色光芒映照下,爱的行为就变成了强奸的小型模拟。甚至当她们临近高潮的时候,她们也说不,不,不,不,并且很多人在达到高潮时大喊着不。从那时起,不这个词对我来说就是个特别的词。你也是,你也习惯说不吧?”
爱德维奇回答说她从不说不。她为什么要说自己不想说的话呢?“当一个女人说不的时候,她说的就是是。这一雄性格言一直让我气愤。这句话同人类历史一样的愚蠢!”
“可这历史就在我们身上,我们无法避免,”扬反驳道,“女人逃避,自卫。女人给予,男人索取。女人包藏自己,男人给她脱下衣裳。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古老形象!”
“古老且痴傻!同那些孝女的形象一样痴傻!可是,如果女人们厌倦了按这样的模式来做人呢?如果这永无休止的重复让她们恶心了呢?如果她们想发明出其他的形象和其他的游戏呢?”
“是的,这是些愚蠢的形象,并且还愚蠢地重复着。你完全在理。可是,如果我们对女性身体的欲望恰恰取决于并只取决于这些愚蠢形象呢?当这些古老而愚蠢的形象在我们身上被毁灭的时候,一个男人还能够和一个女人做爱吗?”
爱德维奇笑了起来:“我觉得你这是在自寻烦恼。”
然后,她用母性的目光看着他说:“不要以为所有的男人都像你一样。男人们单独和一个女人相处时是什么样?你知道吗?”
扬确实不知道男人们单独和一个女人相处时是什么样。出现了沉默,这时爱德维奇脸上露出怡然自得的微笑,这表示夜已经深了,而扬要在她的身体上转动没有胶片的电影带了。
思忖片刻后,她补充说:“说来说去,做爱并不那么重要。”
扬竖起耳朵:“你觉得做爱并不那么重要?”
爱德维奇温柔地冲他微笑:“是的,并不那么重要。”
他马上忘记了他们的争论,因为他刚刚领悟到更为重要的东西:对爱德维奇来说,肉体之爱不过是个符号,是个象征行为,是对友谊的一种确认。
这天晚上,他破天荒第一次敢于说自己累了。他在她身边的床上躺下,像个心地无邪的朋友一样,没有去放电影胶片。他抚摩着她的头发,看到在他们共同的未来的天空上,升起一道安然平和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