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演员汉娜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就像世界上的古玩店都在卖的菩萨像一样。她一边不停地说话,一边看着自己的拇指在沙发旁的独脚小圆桌的边缘上来来往往划圈。
这不是习惯用脚打拍子或用手挠头发的神经质的人的那种机械性动作,这是一个有意识的、柔和且优雅的动作,大概是在她周围要划出一个有魔力的圆圈,她在圈中全神贯注到自己身上,其他人也全神贯注到她身上。
她悠然自得地目随大拇指的动作,不时抬起眼来看看坐在对面的扬。她对他讲,她患了精神抑郁症,因为住在她前夫家的儿子离家出走,几天没有回家。儿子的父亲非常缺乏修养,竟然在她登台演出半个小时前打电话告诉她这个消息。汉娜发烧,头痛,犯鼻炎。“我都不能擤鼻涕,鼻子太痛了!”汉娜说,蓝色的大眼睛看着扬,“我的鼻子就像花菜一样!”
她微笑起来,这微笑让人看出她是这样一个女人:她知道,即便是她的鼻子因犯鼻炎而发红,自己也不乏魅力。她很自得地生活着。她喜欢自己的鼻子,也喜欢自己的胆量,这胆量让她管鼻炎就叫作鼻炎,管鼻子叫花菜。因此,她通红的鼻子的奇特的美就和自己的才情胆识相得益彰,而大拇指的循环动作,将这两种魅力融合到手下的魔圈之中,表达着她个性中不可分割的统一性。
“我都有点担心了,因为我烧得很高。您知道医生说什么吗?他说:汉娜,我只有一个建议给你,那就是别去测你的体温!”
汉娜因为医生的这句玩笑而朗声地笑了一阵,然后她说:“您知道我和谁认识了吗?帕塞尔!”
帕塞尔是扬的一个老朋友。上次扬见到他的时候,是几个月以前,当时他要去做个手术。大家都知道他得了癌症,只有帕塞尔自己生机勃勃、乐观通达,认为那是医生们的谎言。他等着要做的手术还是很严重的,当他和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对扬说:“这次手术后我就不是个男人了,明白吗?我的男人生活,就结束了。”
“我上周在克勒维斯的乡间别墅里见到他,”汉娜继续说,“这家伙真绝了!他比我们大家都年轻!我好爱慕他!”
扬本该很高兴地听到他的朋友得到漂亮女演员的爱慕,但他对此并不十分在意,因为大家都爱帕塞尔,最近这几年,他在社交界的名气就像在非理性股市上一路飙升的股票一样。在外面吃饭大家闲聊的时候,说几句倾慕帕塞尔的话,几乎成了一个仪式。
“您知道克勒维斯家的别墅周围的那片美丽森林吧。那里长了蘑菇,而我非常喜欢采蘑菇!我说:谁跟我去采蘑菇?没有人愿意去,而帕塞尔却说:我跟你去!您能想象得到吗,帕塞尔,他是个病人!我跟您说,他是我们大家当中最年轻的!”
她看着自己的大拇指,它一秒钟也没有停止在那独脚小圆桌桌边上来回划圈,然后她说:“这样,我就和帕塞尔去采蘑菇了。妙极了!我们在森林里迷路了,然后我们找到一家咖啡店。一家很脏很乱的乡下咖啡店。正因为这样,我才喜欢。在这样的咖啡店里,人们像建筑工那样喝价钱便宜的普通红酒。帕塞尔真是无与伦比。我好爱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