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这本书就是变奏形式的一部小说。相互接续的各个部分就像是一次旅行的各个阶段,这旅行贯穿着一个内在主题,一个内在思想,一种独一无二的内在情境,其中的真义已迷失在广袤无际之中,不复为我所辨。
这是关于塔米娜的一部小说,而当塔米娜不在幕前的时候,这就是为塔米娜而写的一部小说。她是主要人物也是主要听众,所有其他的故事都是她自己这一故事的变奏,它们聚合到她的生命之中,宛如出现在一面镜子里一样。
这是一部关于笑和忘的小说,关于遗忘和布拉格,关于布拉格和天使们。此外,坐在驾驶座的年轻人,他的名字叫拉斐尔,这也不完全是个偶然。
车外的景色渐趋荒芜,绿茵越来越少,赭石越来越多,草木越来越少,沙土越来越多。然后,汽车离开公路,驶向了一条狭窄的小道,在小道的尽头,突然出现一个陡峭的斜坡。年轻人停下车。他们往下走。他们走到了斜坡的底下。再往下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条细长的粘土质河岸,再往下,是一片淡褐色的浑水,看不到边际。
“我们这是在哪儿?”塔米娜哽噎着喉咙问道。她想对拉斐尔说她要回去,但是她不敢说:她担心他会拒绝,而她知道,如果他拒绝会更让她焦虑不安。
他们到了斜坡的边缘,面前是水,周围只有粘土,泥泞的不长草的粘土,好像有人在这里采过土一样。果然,不远的地方,立着一条被遗弃的挖泥船。
这一景色让塔米娜想起波希米亚的一个角落,那是她丈夫得到最后一个工作的地方。那时候,被剥夺工作以后,他在离布拉格一百公里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开推土机的活计。平常工作期间,他住在那边一辆旅行挂车上,星期天的时候来布拉格看塔米娜。有一天,她去那里找他,他俩在和今天的景色差不多的一片景色中散步。在这片寸草不生的潮湿的粘土地上,脚下是赭石和黄泥,头顶是密布的阴云。他们并肩走着,脚上的胶皮靴时不时就打滑陷到泥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片世界上,心中充满了焦虑和爱意,绝望地彼此担忧不已。
刚刚攫住她的是同样的绝望,不过她还是为突然出其不意地找回过去的一段丢失的回忆而心生喜悦。这是一段完全丢失的回忆,这么长时间来头一次想起来。应该记到笔记本里!她甚至知道具体发生在哪一年!
于是,她想对年轻人说她要回去了。不,当他说她的忧郁只是没有内容的一种形式的时候,他说得不对!不,不,她丈夫一直活在这一忧郁之中,他只是丢失了,她应该去把他找回来!找遍全世界!是的,是的,她终于知道了!想有所回忆的人,不应该总待在同一个地方,等着回忆自动找上门来!回忆散落在大千世界之中,要找回它们并让它们从隐藏处现身,应该出去旅行!
她想对年轻人说这些,让他开车送她回去。而就在这个时候,从下面,从水面一侧,传来了一声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