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莱尔耸耸肩,让步了。玛尔凯塔是对的:妈妈确实变了。她对什么都满意,都心存感激。卡莱尔原以为他们为了点儿小事就会吵起来,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有一天,在一次散步中,她往远处看了一下,说:“那边,那个白色的小村庄叫什么?”那不是个村庄,是些界碑。卡莱尔同情起他的母亲,她的视力衰退了。
可是,视力的这一衰弱,似乎表达着更本质的东西:他们看着大的东西,她觉得小,他们认为是界碑的地方,在她看来是一些房屋。
坦白地讲,这在她身上完全不是第一次出现。区别在于,以前有这样的情况的时候,他们感到气愤。比如,有一天夜里,周边大国的坦克侵入了他们的国家。这事情是如此令人震惊、令人恐慌,以致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还能够去想其他的事情。是八月份,他们园里的梨子熟了。一个星期前,妈妈邀请药剂师来摘梨子。但是,药剂师没有来,也没有道歉说为什么没来。妈妈不能够原谅他,这让卡莱尔和玛尔凯塔很恼火。他们指责她说,大家想的都是坦克,而你,你想的是梨子。后来,他们搬走了,在他们带走的记忆中,妈妈心胸狭窄。
可是,坦克真的比梨子更重要吗?随着时间的流逝,卡莱尔领悟到,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并不像他一向以为的那样显而易见,他开始暗自对妈妈的视野有了某种好感。在妈妈的视野中,前景是一个大梨子,背景上稍远的地方,是一辆比瓢虫大不了多少的坦克,随时可以飞走并且消隐到视线之外。哦,是的!实际上妈妈是对的:坦克是易朽的,而梨子是永恒的。
从前,关于儿子的一切,妈妈都想知道,并且一旦他向她隐瞒了自己生活中的某些东西,她就会生气。因此,这一次,为了让她高兴,他们跟她讲他们正做着的事情,讲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讲他们的一些计划。但是,他们很快就注意到,她多少是出于礼貌才听他们讲自己的事情,他们话音刚落她就谈起了她不在家期间托付给女邻居照管的鬈毛狗。
以前,卡莱尔会认为她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只想着自己的事情,心胸狭窄。现在,他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岁月的流逝比他们想象的要快。妈妈放弃了母性的权杖,来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有一次,在散步的时候,他们遇上了暴风雨。两个人各自一边扶着妈妈的胳膊,完全是把她抬起来似的,否则,风会把她刮走。卡莱尔心潮起伏,觉得自己搀扶着的妈妈轻如一片羽毛,他明白自己的母亲属于另外一些造物的王国:这些造物更小、更轻,更容易被风刮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