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 77 章

长夜冥冥,烛台发出噼里?啪啦的烛爆声,宝珊挑好灯芯,带着洗漱好的小家伙走到床前。

阿笙光着膀子爬上床,窝进陆喻舟怀里?,小声道:“爹,明日给阿笙买糖葫芦。”

陆喻舟放下书卷,撩下帷幔,抓起他的小手?,“用你的小猪蹄交换糖葫芦。”

小胖猪捂住男人的嘴,“嘘”了一声,“别?让娘听见。”

刚躺进喜衾里?的宝珊哼一身,翻身背对父子俩,“娘什么?也听不?见,你就塞耳盗钟吧。”

塞耳盗钟?

小胖猪不?懂这个成语的意思,抠了抠自己的脚丫,拱进被子里?,学着外公?哄外婆时?的语气?,一下下拍着娘亲的后背:“乖婉儿,睡啦。”

宝珊:......

陆喻舟拉过儿子,把他塞进自己怀里?,“爹哄你睡,咱们不?打扰母老虎冬眠。”

倏地,小腿一疼,“冬眠的母老虎”反脚蹬了他一下。陆喻舟没在意,拍着儿子的后背,轻声道:“吾儿快长大,长大了可以去读私塾、考功名、娶媳妇。等爹致仕,就帮你带孩子。”

絮絮叨叨的话,让宝珊觉得?好笑,又蹬了他一脚,“胡说八道什么?呢?”

寻个舒服的睡姿阖上眼帘,陆喻舟抬手?绕过小胖猪,握住宝珊的一只?手?,淡笑道:“在想咱们变老以后的日子,到那时?,吾儿已经?成家立业,咱们就每日烹茶煮酒,闲话家常,等再老一点,咱们就去游历,将暮景桑榆变成新的始点。”

宝珊转过身,搂住父子俩,“嗯,到那时?你不?许嫌我人老珠黄。”

“怎么?会,”陆喻舟摸摸她的眼尾,温柔道,“我一定比你先老去。”

这话听着不?对味,宝珊皱皱鼻子,“不?许这么?说。”

阴晴圆缺、生老病死,是沧海和人们要经?历的常态,陆喻舟将之?看得?很淡,但这一刻,他忽然有了有悖于命运的想法,那便是一定要比宝珊活得?久一些,陪她到最后。

怎么?就多愁善感了?

陆喻舟揽住妻子的腰肢,“咱们都不?胡思乱想,快睡吧。”

“嗯。”宝珊阖上眼帘,陷入枕头里?。

倏然,两人颊边一湿,紧接着就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躺在中间的小阿笙送给爹娘一人一个吻。

夫妻俩同时?捧起儿子的胖脸蛋,左右夹击,吧唧两口,惹得?小家伙害羞不?已。

夜未央,温情甚浓。

因赵氏的事,缃国公?最近有些焦急,憔悴了不?少?,太子给了他一段时?日的假,用以调节情绪。

闲来无?事,缃国公?带着几个小孙儿绕着池塘跑步,“咱们要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几个小孙儿跟着学舌,脆脆的童音漾在秋日的清晨。

跑完步,缃国公?开始教孙儿们习武。

小郎君们扎着马步,个个认真。

缃国公?捋着胡子,感觉跟孩子们呆在一起是最轻松的,这里?没有勾心斗角、闲言碎语,彻彻底底放松身心,远离纷扰。

阿笙是几人里?最认真的,一张小胖脸上全是汗。

缃国公?弯腰替他擦拭额头,笑问:“笙哥儿为何这么?吃苦?”

阿笙鼓着腮,恨不?得?连发稍都在用劲儿,“保护娘亲。”

小家伙的脸上溢出的认真让五旬的老者动容,缃国公?盘腿坐在他面前,板正起他的姿势,“肚子憋回去,脸别?绷着,脚跟抓稳。”

纵使累得?双腿打颤,阿笙也没服输,那股倔劲儿像极了陆家人。

缃国公?忍不?住抱抱他,“我的乖孙,爷爷亲一口。”

阿笙还在认真扎马步,脸蛋却红了,没一会儿就笑弯了眼眸。

之?后,缃国公?给每个孙儿的腰间系了一个荷包,叮嘱道:“这里?面是海滩上的细沙,当你们遇到危险时?,就扯开荷包,往坏人的眼睛上扬。但是记住,绝不?可以伤害身边的人。”

孙儿们点点头,蹦蹦跳跳回了自己的院子。

只?有阿笙充满疑惑,仰头问道:“我们很容易遇见坏人吗?”

陆家的子嗣自小就要学习防身术,以便遭遇绑架时?有计可施。缃国公?耐心给小孙儿讲起道理?,听得?小家伙一愣一愣的。

回去梅织苑的路上,阿笙拨弄着腰间的荷包没有看路,一头撞在迎面走来的丫鬟腿上。

小家伙捂额扬头,看着一个面凶的丫鬟,“咦”了一声,刚要让开路,身侧的嵈儿呵斥对方道:“撞了笙少?爷,不?知道歉?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侍女?”

嵈儿是宝珊的陪嫁丫鬟,加上宝珊已在府中立威,嵈儿的底气?自然是足的,此刻遇见不?懂规矩的侍女,不?免训斥两句,“哪有让少?爷让路的道理??”

假扮成侍女混进来的赵薛岚看都没看她,直直盯着阿笙的小圆脸,眼底带着审视和恨意。

从未见过这么?凶的侍女,阿笙躲到嵈儿身后,催促道:“快走,快走。”

嵈儿冲那人哼一身,拉着阿笙的手?离开。

等两人拐进梅织苑,赵薛岚缓缓转过身,眼底晦暗不?明,带着三公?子的信物离开。

傍晚时?分,三房那边传出消息,说府中进贼了,丢了不?少?物件。

宝珊让他们清点出丢失的物件汇成明细,可三房媳妇不?善掌家,根本记不?清丢了哪些东西。

什么?盗贼敢来缃国公?府行窃?说出去都没人相信,三房媳妇自然也不?信,认为是三公?子在外偷吃,拿府中物件去打发情人了。

为此,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

宝珊本就厌恶三公?子,对于他的事也就没多上心。

夜里?,陆喻舟从外面应酬回来,脚步有些趔趄。今日一位友人成亲,他作?为傧相替友人挡了不?少?酒,眼角眉梢透着醉态。

李妈妈扶住他,小声问道:“世子这是喝了多少?酒?”

陆喻舟笑笑,“不?碍事。”

男人酒气?浓重?,倒没有像平日里?那样先去书房沐浴更衣,而是直接跨进了正房。

李妈妈不?忘提醒道:“大奶奶不?喜欢世子饮酒,世子还是在外醒醒酒吧。”

陆喻舟将她撵出去,合上房门,径自走进卧房,“娘子,扶为夫一把。”

宝珊倚在美人榻上,没有穿绣鞋,手?里?拿着一件袍子,见他进来,没甚情绪地指向桌面,“我提前让嵈儿熬了醒酒汤,你趁热喝。”

今晚阿笙陪缃国公?住在二进院,陆喻舟得?知后,早就想回府揽香玉了,奈何友人那边劝酒的宾朋太多,他也是心情愉悦,多替人家挡了几杯,哪知自己娘子会摆脸色,知道的话,绝不?会多喝的。

“为夫没醉。”陆喻舟走过去,握住女人的脚踝,问道:“你身上的袍子怎么?这么?长?”

宝珊把新做的袍子扔在他脸上,“男人的袍子,能短吗?”

一听这话,陆喻舟嗤笑道:“哪个狗东西敢打我娘子的主意?说出来,让为夫去收拾他。”

还说没醉,都醉得?分辨不?清事实了。枉费自己花了几个晚上赶制的秋衫,当真是浪费自己的心意。宝珊蹬开他的手?,作?势要起身,“去睡书房。”

陆喻舟拽住她一只?脚腕,一把扯到自己身前,倾覆而下,捧起她的脸蛋,重?重?吻住,将酒气?渡了过去。

“唔......”宝珊被桎梏住,使劲儿捶了一下他的肩头,却无?济于事。

一场荒唐事从美人榻开始,跌跌撞撞到桌前,又踉跄到屏风后头。

起初,宝珊还娇怒几声,临到最后,就只?剩下娇了。

气?不?过他的强势,宝珊咬住他的肩头,将不?适感数倍奉还。

餍足后,陆喻舟沉沉睡去,宝珊拢好黏在脖子上的头发想要去湢浴洗漱,可身子太过疲惫,不?得?已只?能将就一晚。

沉睡的男人润泽如玉,宝珊捂着胸前轻声咬了一下他的耳尖,又咬了一口他的唇峰,这才解气?。

醒酒汤已凉,可女子眸光愈发温煦。

扯过男人一条手?臂,宝珊枕在上面,细数他睫毛的根数,数了几次都没有数清。困意上头,宝珊拨弄几下他浓密的睫毛,翘起红唇:“陆喻舟,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这句话,不?知睡梦中的男人是否听到了......

更阑人静,二进院的卧房内,缃国公?仰面呼呼大睡,床里?侧的阿笙被他的呼噜声扰醒,揉了揉眼皮,“爷爷,嘘嘘。”

鼾声如雷的老人根本没听见孙儿的需求。

瘪得?难受,小家伙爬下床,趿拉着靸鞵颠颠走向湢浴,等他出来时?脸蛋红扑扑的,很是心虚。

走到门扉前,他冲着门扉唤道:“阿笙需要帮助。”

“咯吱。”

门被人推开,一名护院低头走进来,“笙少?爷有何吩咐?”

阿笙抚着鼓鼓的肚子,害羞地蜷起脚趾。

护院瞬间明白过来,柔声道:“少?爷先去湢浴稍等片刻,卑职去梅织苑取条睡裤来。”

阿笙点点头,趴在门框上看着护院离开。

庭院里?遍布护院,阿笙怕他们知道自己的囧事,缩回了头。

护院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条睡裤,“卑职帮少?爷换上。”

阿笙牵着他的手?走到屏风后头,忽然觉得?不?对,感觉护院走路一瘸一拐的,“你怎么?啦?”

护院没说话,还真替小家伙换了睡裤,又带着他去往面盆前,往里?面倒了一种粉末,“净手?。”

阿笙蹲在地上搓手?,乖的不?行,“唔,谢谢你。”

护院替他擦了手?,淡声道:“回去睡吧。”

阿笙站起来,扭着屁墩走向卧房,可刚迈出几步,就头脑发晕,噗通倒在地上。

屋里?鼾声长绵。扮作?护院的赵薛岚走过去拎起阿笙,将他藏在宽大的衣衫里?,走出房门。

与另一名护院打上照面时?,赵薛岚学着男子的声音低声道:“去趟茅厕,你看着点。”

黑灯瞎火的,另一名护院没多想,侧身让开了路。可擦肩时?,却发现异常,“你腿和肚子怎么?回事?”

赵薛岚背对着护院,身影陷入黑夜中。

护院走过去,单手?搭在她肩头,“你是新来...呃...”

话音未落,他的腹部就中了一把匕首。

“刺...客...有刺客!!!”

赵薛岚兜着阿笙跑进拐角,几个跃起跳上院墙,却被屋顶的暗卫拦下。

不?得?已,她带着阿笙返回院中,被护院和暗卫团团围住。

随着缃国公?的一声爆喝,街坊邻里?全都燃起了灯笼。

缃国公?赤脚散发,手?提钢刀,指着被包围的赵薛岚,“大胆贼人,你敢动我孙儿一下,老夫必让你血溅当场!!”

陆喻舟被惊醒,酒醒一半,带着宝珊赶到二进院。

当看见被刺客挟持的小童时?,宝珊觳觫不?止,颤着眼睫走上前,“把孩子还我,还我!!!”

“哇!”

阿笙清醒过来,被眼前的一幕吓哭。

赵薛岚单手?掐着阿笙的颈子,另一只?手?握着匕首,抵在阿笙的喉咙上,“别?动,再过来,我现在就杀了他!”

灯火将夜色点亮,亮如白昼,人们瞧清了刺客的面目。

确认刺客就是赵薛岚,宝珊心提到嗓子眼,拦住拔刀的护院和暗卫,不?停摇头:“不?要动,不?要......”

双肩忽然被一双大手?扣住,单薄的身子陷入一方怀抱中。

宝珊颤抖不?止,扯住陆喻舟的衣袖,“阿笙,阿笙......”

陆喻舟冲她点点头,尽量稳住己方情绪,随即看向赵薛岚,眸光凛冽,“说吧,想要什么??”

听他冷静的语气?,赵薛岚甚至有种错觉:阿笙并非他的亲生子。

若非如此,他是如何克服心里?的慌张,若无?其事地与她谈判。

府中人与邻里?尽数赶来,还有人跑去衙门报案,可赵薛岚手?中有人质,没人敢轻举妄动。

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帝姬,还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赵薛岚没有太多恐惧,勾唇看着陆喻舟,“我想要什么?,陆相不?是该十分清楚么?。”

陆喻舟将宝珊拉到身后,拨开护院和暗卫,站在人墙最前面,任夜风撩起衣摆和发梢,“讲条件。”

看见爹爹,被勒住脖子的小胖墩又“哇”的一声哭了,哭声既委屈又无?助,既懵懂又恐惧。

听见儿子的哭声,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颤了手?指,陆喻舟冲哭泣的儿子微微一笑,“别?怕,爹不?会让你有事的。”

阿笙一边掉着泪豆子,一边伸手?去够爹爹,被赵薛岚狠狠扼住脖子。

呼吸不?顺,小家伙蹬了蹬腿,憋紫了小脸。

“赵薛岚,他还是个孩子!”陆喻舟上前半步,尽量沉住气?息,“你现在是朝廷的钦犯,早晚必被捕,但只?要你放了孩子,我可以护你周全,让你隐姓埋名,富足地度过余生。”

赵薛岚哼笑,“陆相之?口才,娓娓动听,若我还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或许就信了。陆喻舟,我二十有四了,韶华贡献给了官家和你,可你们是如何对我的?什么?都能满足我,是吗?我要你也废掉一条腿!”

你不?是骄傲么?,你不?是一身风骨么?,我就是要践踏你的傲骨,让你变得?和我一样!

人墙外的缃国公?暴跳如雷,却也知道不?能激怒对方,忍着气?拉住同样激动的宝珊,摇了摇头。

众人将视线聚在陆喻舟身上,不?确定他会怎么?做。传奇如陆喻舟,哪里?是那么?容易被左右的。

人们愤怒不?已,缃国公?和宝珊痛心疾首。

可出乎意料,陆喻舟同意了,“还有哪些条件,一次性说全。”

没想到他会同意,赵薛岚癫笑起来,笑声似来自炼狱。

“哈哈哈哈哈!”

赵薛岚耸着肩膀向后退,将匕首刺入了小家伙白嫩的肌肤。

阿笙哭得?不?能自己,像一只?被勒住要害的小兽,张嘴咬住赵薛岚的手?臂。

他应该时?刻戴着爷爷给的香囊,然后扬她一脸沙子,以便脱身。

手?臂传来痛意,赵薛岚浑不?在意小家伙的攻击,一直凝着腰杆挺直的陆喻舟。

男子面如冠玉,荣辱不?惊,依旧是她印象中的少?年,可她变了,变得?浑浑噩噩,狠辣凶残,犹如鬼魅。

“陆喻舟,我要你再自捅一刀,捅向自己的心脏。”

话落,众人惊慌,纷纷劝起陆喻舟。

“陆相冷静!”

“子均不?可!”

“世子不?要被她诓骗!”

宝珊和缃国公?想要上前,被赵薛岚呵斥住:“你们敢过来,我就要了这个小玩意的命!”

说着,她将刀刃推进了几分。

众所周知,没有赵薛岚不?敢动的人。陆喻舟缓缓转过身,拔出两名暗卫的佩刀,警告道:“赵薛岚,我信你最后一次,你若食言,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在人们或诧异,或震惊,或悲痛的目光下,陆喻舟手?起刀落,反转刀刃,刺入自己的小腿和心口。

一时?间,周遭陷入死寂。

人墙外传来宝珊痛苦的呼声:“不?!!!”

鲜血染红白衣,赵薛岚愣愣看着眼前的男子,觉得?他太过陌生。陆喻舟从来都是特立独行、薄情寡义的人,怎会为了一个私生子重?伤自己......

当那抹白衣倒下时?,赵薛岚慌了,没有体会到报复的快感,有的只?是无?尽的孤独和压抑。

“陆...喻舟...”

相识十几载,那个冰冷的男人已然蜕变成了有血有肉的父亲。

“砰!”

一只?脱手?镖精准地射在赵薛岚握匕首的手?背上,迫使她松开了手?。

陆喻舟垂下手?臂,虚弱而严肃道:“拿下。”

之?后,他倒在地上,没了知觉。

他的阿笙没事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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