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婉仪端着热气腾腾的汤从厨房出来时,见天上的云已经被夕阳染红了。
她擦擦手,往朱颜走去,这两日朱颜的生意极好,许多客人都是冲着满满来的。夸她染的指甲好看,给大家选的胭脂也都合大家的意,每日都忙个不停。她靠在朱颜墙边的架子上,看着女儿提着篮子给一位夫人选购脂粉。
“这个山花萃是新一季的礼盒,这杏色的胭脂和唇脂用的是今年新开的牡丹,这唇脂调的时候啊,还加了蜂蜜,尝起来有些甜呢。”
满满挑了一点给夫人在唇上匀开。见夫人满意的点头,她立刻会意把盒子收进篮里,提着一篮子东西去长桌边算钱。
“姐姐,你说那个东西是甜的?我尝尝可好?”满满一抬头,是她昨夜见到的鲛人小娃。
潋雪今日好了许多,冥河见他日日在作坊里也是无趣,便带他来朱颜转转。见他对满满手里的东西好奇,又把他往旁边拉了一把,怕挡到一旁的客人。
“这孩子真好看啊。”等着结账的丫鬟也忍不住感叹。
“来!潋雪!跟姨母去后院看看,今日有什么好菜。”婉仪收到满满的眼神,走过来抱起潋雪,带着冥河一道往后院去了。
等她算完账回到院子里,就看见在家一贯她专属的鸡腿,一只被潋雪拿在手里啃,另一只被婉仪放进了他的碗里。
近日饭桌上只有三四个人,满满环顾了周围,苓胡下午就出门去定新一季的白芷和桃花了,那陆吾和孟极呢?
陆员外和孟宫主出门去办事了,说晚些才回来。冥河一边向她解释,一边偷偷从潋雪碗里把剩下一个鸡腿夹给满满。
“你也多吃些,太瘦了,练功夫太瘦可不行。”冥河还没反应过来,碗里就被婉仪塞进去一大勺鸡肉。
“多谢杜夫人…”他把头埋进碗里,也把自己的害羞一同藏了起来。
满满见潋雪盯着红烧肉吃,又把盘子往他眼前挪了挪。这道菜是婉仪的拿手菜,自己也大小就爱吃。母亲做的红烧肉加了很多酸酸的梅子,便少了许多腻味。
吃过饭,见婉仪切开一个苹果,用银勺细细地把果肉刮成泥。满满就知道这颗果子是碾给潋雪的。自己儿时,不知吃了多少个这样的苹果。
“你小时候啊,吃什么都急,噎了不知道多少回,所以啊,能碾细的我都给你碾得细细的,这孩子也是可怜…”
母亲没接着说下去,只把碾好的果肉放进小碗里,招手叫潋雪来吃。
“你平日也多来吃饭,我母亲的都是江都口味,你也吃得惯,现下也都熟了,别老不好意思。”
满满一想到他是张家娇养出来的公子,如今落得这样,就觉得有些难受。
正和冥河闲聊着,就看见孟极提着一个竹篓走了进来。院里的几人都从未去过海边,见了竹篓新鲜又好奇忙凑过去看,里面有两尾还跳着的玉秃鱼,这鱼她只吃过风干的鱼干。篓底还有两只捆好的大青蟹,和几只肥大的乌参。
“姐姐,我家有可多可多鱼,还有螺,等我姐姐来接我了,我就带你去我家里吃海味。”潋雪凑过来,搂住满满的脖子,满满看着他肉嘟嘟香软的小脸忍不住狠狠亲了一口。
这乌参明日正好拿小米炖了,给潋雪补补身子。婉仪边唠叨边提起竹篓走进厨房里收拾,王妈妈也连忙跟着进去帮忙。嗯…看来这小米粥明日也没有自己份了。
满满见到跟在后面的陆吾,连忙挨着他坐到桌边。“他的小阿姐今日来接他了,现在在客栈住着。”陆吾低声说。
“啊~我还想同他多玩几天呢。”满满有些舍不得正在院子里疯跑的潋雪。
“我日后可以带你去北海看他,那时候他就是北屿的皇帝了。”陆吾一边大口扒饭一边安慰她。
听见两人说话的冥河却只借口潋雪跑累了,低身把他抱了起来,同众人道了别就往烈火宫走。
潋雪迟早要走,他心里是明白的。但也无可奈何,自己只能多珍惜这剩下的时光了。夜晚的雁都,四处都掌着灯,怀里熟睡的小人呼出均匀的热气,他也走得很慢,唯恐惊醒了他。
“泷姬那边招呼我都打过了,不该说的她绝不会说,上神放心。”钦原回来得最晚,只低声跟陆吾汇报了一声就立刻转去饭间了。这几日的大家,吃饭比往日都积极。
自打婉仪来了,这院子就特别像家,倒不是王妈妈不周到,只是婉仪实在太好了,不管多晚回来,锅里都有温着的饭菜。
这几日她还给他们每人都换了新被褥,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只觉得又暖贴身又绵软,舒服极了。“
怪不得人人都想娶媳妇有个丈母娘呢…钦原喝着热汤暗暗想。
今日倒是苓胡回来得最晚,听见锤子叫掌柜的声音,婉仪和满满都从屋里出来迎她,又忙不迭转身进厨房给她端出留的饭菜来。
陪着苓胡吃完饭,几人闲话几句,便各自去睡了,满满在屋里刚散了头发准备梳洗,柴儿就贼头贼脑溜了进来。“小姐,陆员外在铺子门口等着你呢,说有东西给你。”
满满把头发随便一拢,披衣起身就去了前门口,陆吾见她半披着头发,披着斗篷往外走,立刻上前去扶,生怕门口的门槛绊着她。
“一天不走十回也要走八回,摔不着我。”满满虽然嘴硬,却还是乖乖手递给陆吾。
陆吾牵着她,走了几步,来到一棵树下。这树下白日里原是个茶铺,到了夜里收了摊,却还有两张长椅可以坐。
“我给你寻了个珠链儿。”
陆吾带着她坐下,从胸口内袋小心翼翼掏出来一条珠链递给她,路边的灯有些昏暗。
满满只得举起链子对着灯光看,整串珠链都是大小均匀的珠子穿起来,灯光下粉色的珠子泛着一些橘色的光,整颗珠子表面都布满了火焰一样的白色花纹。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宝石,看了半晌,还是扭头问陆吾:“这是什么宝石?我未曾见过。”陆吾伸出手把她抱住,让她坐在膝盖上。
“这是火焰珠,便是北屿,也是极难寻的宝石,这会不沉了吧?你可以日日戴着。”陆吾说完给她把珠链戴好,又盯着看了一会儿:“好看。”
满满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拉着他站起来往回走,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问:“这珠子…怕是昂贵的很吧。”
“给你的东西,我总觉得不够,多好,多贵,都不够。”陆吾答话的时候,握住她的手又紧了紧。
满满握着这串珠子,觉得它伈凉光滑,却又像一串活物似的。一戴上就牢牢扒在了自己身上,许是这北海的宝石有些特别吧,她爱惜的低头摸摸这串珠子。
此刻的陆吾想不到,这串火焰珠会给他的心上人带来多大的波折,此刻的满满更不知道,这串
珠链的出现,串联了她前世今生的命运。
翌日一早,满满是被婉仪的饭香唤醒的,等她洗漱走到院里,见大家已经坐下吃早饭了。桌上摆着几笼兔子形状的包子,还有一大盆加了香菇和青蟹的的粥。
这道菜都要把蟹煎过再加香菇和梗米熬上一个时辰,看来母亲今日又起的很早吧。昨日睡前婉仪就叫锤子今早给她领路去烈火宫,她要给潋雪送饭。八成起了大早熬完粥,又去烈火宫给潋雪送乌参炖小米了。
满满低头喝着粥,又拿了一个包子吃,馅儿里有粉丝有猪肉有青菜,是她从小最爱吃的馅儿。
“陆员外一早连吃了六个包子呢,说是出去接人,晚膳定了玉华楼最大的雅间,要宴客呢。”
听见桩子报信儿,许久没去玉华楼的满满和柴儿都很高兴。
主仆俩正聊着晚饭要吃些什么菜,就听见叮当一阵响动。闻声回头的满满一看,是兰时。她今日批了一件黛色的披风,只在脚踝处露出一圈五彩的裙边。她还是挺平日一样浅浅的笑着,满满看得一时有些移不开眼。
要不是婉仪和冥河跟在后面,她还要再瞧上一会儿才过瘾。潋雪牵着婉仪的手,穿了一身婉仪逛街给他买的新衣裳。这孩子本来就白,穿着簇新的葱绿色小袄,更像是个面捏的小人儿。
满满跟兰时打过招呼,捏了捏潋雪的小脸。就赶忙去前头铺子里了,昨日纤儿来知会过了,今日舒桐要来。到了铺子里,正好赶着苓胡点新货,她帮着又点又盘,刚歇下脚,就见孟家的马车停到了门口。
舒桐一下车就熟捻的拉着满满一同往里走,眼下开了春,她想换个鲜亮清新的指甲,再添些时新的脂粉。
“今儿新到了好多新货,头油给你换茉莉的吧,我们的茉莉头油啊,也与寻常的不同,用首乌熬制好的汁子打底,这头发啊越用越黑越抹越亮…”
满满一边给舒桐净手,一边对自家的新货品赞不绝口。
“瞧她这张嘴,有她在的时候,这朱颜的账面都要翻几番。人家可能以为我在店里养了只小貔貅。”
苓胡捂着嘴笑,说笑间满满已经调好了淡粉色的汁子,用米胶调着一小碟贝母粉。
“孟小姐今日来朱颜,明面上是染指甲,其实也是为了晚上一同去玉华楼赴宴,会一会那位鲛人皇姬吧?你看满满姑娘脖子上的珠链?是不是比咱们见过的都要更亮些?”
兰时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倚坐在小桥边逗弄着水池里的几尾鲤鱼。
听见兰时的话,苓胡放下了茶杯。从入冬起朱颜就成日都烧着地龙,暖的斗篷都穿不住。此刻她却觉得背上有一阵没来由的凉意。
满满有些羞涩,干脆只专心干着手里的活儿,此刻指甲已染好了大半,她细细的给甲面上刮上一层贝母粉,这样本来寻常的粉色便会在光线下闪着贝母的光泽。
这火焰珠数百年才能寻得一槲,满满脖子上那串珠光柔润,大小均匀更是难得。但这话从兰时嘴里说出来,苓胡和舒桐却忍不住多想些。
两人忍不住回头看向兰时,只见她打开食盒倒了一些鱼食在手心,俯下身去喂两喂特别特别活泼的红鲤。低着头,一时也看不清表情。
还是苓胡打断了大家的话头,从架子上拿下两盒新货给舒桐看。这新货也是满满调的,用了新的偏杏花调的粉色,这个季节用很合宜。
“这盖子上的花色倒新奇呢。”舒桐伸出手白色的盒子上描着的粉色绒绒的花。
“是我选的合欢,下面的小屉子里有干的合欢,可以拿回家泡茶,舒肝理气。”
满满已经染完了指甲,边收拾桌上的东西边笑着答。
舒桐看看指甲,满意得很,又看看新的唇脂,忍不住调笑:“到底是待嫁的新娘,连花样都选的这样缠绵。”
满满羞涩一笑,并不答话她,脖子上的火焰珠确实惹眼。连舒桐也是第一次看这么均匀的一整串儿,平日里孟府的首饰铺子上货,一颗这么大的就抵万金。但别的不同,她也瞧不出来了。
因着晚上要出门,须早些关店,大家中午便只吃了些婉仪送来的果仁香糕和早上剩的粥,一直埋头忙到现在。现如今大家都盯着她的脖子,好像满店里肚子开始咕咕叫的只剩下自己了。
只把把兰时拉到桌前,拿出一小盒平时不大用的紫色,化开后染上兰时的指甲。又往染好的指甲上点上几点金箔。这个颜色是紫草根熬制的,非常浓郁,平时极少用,却很衬兰时。
傍晚天色变黄的时候,孟家的马车和陆吾安排的马车一前一后来朱颜,接了大家一块儿过去。
到了雅间,满满见孟槐和舒桐已经到了,赶紧就鸳鸯的事儿向他道了谢。见孟槐面色如常,她也安下心来挨着婉仪坐下等着客人。泷姬走进来的时候,整个雅间的人里她一眼就看到了满满。
因为那串吞极交给她的火焰珠,已然戴在这个少女的颈上,她长得和泷姬想象得很不同。没有寻常青丘女子的美艳,整个人圆脸圆眼,实在只能算得上娇憨。看着不像妖狐,却更像个邻家的少女。
此刻的满满也注意到了泷姬盯着自己的眼神,她的眼神对向这个鲛人少女,并不回避。泷姬生了一张和潋雪一样白得几乎透明的脸,有一双鲛人特有的浅褐瞳孔,五官比起潋雪要细致很多。但却叫她心里隐隐的不安和慌乱起来。
泷姬身后站了一个高挑清瘦的少年,浓眉大眼,却有些羞涩地抿着嘴。应该就是陆吾提过的冰夷了,果然秀气。
陆吾招呼众人坐下,互相寒暄了一番。第一次见面也并无旁的话可以说,满满干脆埋头吃了起来。
而兰时坐在桌边,看似漫不经心的喝茶闲话,眼睛却没从泷姬手上那串珍珠间火焰珠的手钏移开过。
“要我说北海的好东西虽多,最好的却在满满颈上了。你们看皇姬的手钏,就比满满的暗淡了许多,没有那种莹莹的微光。”
听见兰时的话,满满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珠链,众人也停下了筷子都朝着两人的方向看了过去。
“我想着满满姑娘迟早要去我们北海做客,所以在火焰珠的外层渡了一层海琥珀,有了它,没有水鳃也可以在海底畅行。”
泷姬倒是不慌,不紧不慢的解释起来
陆吾摸了摸满满脖子上的珠链,这海琥珀比火焰珠更为稀有。一桌人除了他也没人见过,他细细查看完发现泷姬所言非虚,便轻轻点了点头。
众人一颗心放了下来,继续吃菜喝酒,说着一些寒暄客套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