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倒出奇的顺利,媒婆上门求亲杜府答应得很是爽快。苓胡次日就去了孟家的喜铺,重金定好了聘礼,当日就派车队送了过去,陆吾随车队一路快马加鞭也赶去了江都。
除了最高规格的绸缎云锦,金银首饰,聘礼里更有一箱金元宝,一整箱江都难寻的八式海味。
江都的街坊四邻,见空置许久的春华园也被杜府这位未来姑爷买下,又看这聘礼奢华至极,一时间街谈巷议好不热闹。
这一回,杜府却不受其扰,一来满满和婉仪已经坐上了前去雁都的马车,二来陆吾再家大业大也不过一介商贾,众人谈论几天自会散去。
三日后的清晨,婉仪和满满便已抵达朱颜,苓胡提前叫了王妈妈和桩子从乡下回来,把厢房收拾了一番,喜滋滋的迎她们住下。
这院子虽算不上富贵奢华,倒也干净整洁,朱颜更是有着江都胭脂铺没有的气派雅致。婉仪瞧着很是满意,两人到了江都便在屋里先睡了一觉。一醒满满就拽着母亲进了朱颜。
到了铺子里,满满一改往日的毛糙,认认真真的给母亲染着指甲。苓胡也陪着在身边坐下,“以后义母就叫我苓胡吧,我这镯子只要无事,日日都戴着呢。”
“师父,那个鲛人小娃现在可大好了吗?”满满问出这句话立刻有些后悔,偷偷看向对面的婉仪。
“鲛人小崽子啊,种了毒,这两日在解毒。”苓胡倒是不慌不乱。
早晚也是瞒不住,不如此刻倒个干净,苓胡心一横,干脆把烈火宫的来历,这数月的风波,自己的身份一股脑儿跟母女俩说了个干净。
眼下并不是太平盛世,凡间妖兽横行,战乱四起,满满听完并不觉得吃惊,只提起晚上想去烈火宫瞧瞧。见婉仪也是不惊不乱,倒觉得之前是自己小瞧了母亲。
晚饭因着母亲来了,王妈妈做得格外丰盛。一桌人见着婉仪,都有些拘谨,只有陆吾殷勤地为他们布菜倒茶。
“我先敬各位一杯,感谢诸位对小女的照顾,日后还要多多打扰各位了。”婉仪这一举杯,众人连忙举杯起身连叫不敢当。
“母亲快吃吧!吃完咱们还要去烈火宫呢!”满满这句话一落音,坐在对面的三个人,都浑身一震。
陆吾的表情更是复杂,慌乱和紧张无措在脸上摊开来,却收不回去。婉仪还是浅浅地笑,低着头接着吃饭。
苓胡隔着桌子朝对面的几人轻轻点了点头,孟极明白这个点头的意思:是叫他们安心,他愿意相信苓胡的分寸。都快要成亲了,许多事再瞒着,也不合适。
满满也偷偷地冲陆吾眨了眨眼,示意他别太担心。陆吾嘴里的东西再没了滋味,等吃完饭,便起身要跟她们一起去,却被苓胡拦了下来,只能焦急地在院子里转圈。
“你去了,反倒显得和烈火宫关系紧密,这本来就是我和苓胡的事儿。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孟极跟在后面安慰他,心里也有些责怪苓胡的自作主张。若是早些跟他说一声,大家心里都好有个准备。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烈火宫就不该说!你觉得谁会愿意女儿嫁进一个杀手帮派?!这一天我等了多久?花了多少功夫?!”
陆吾转身一拳砸在桌上,扭身回了屋。
此刻出了门的满满和婉仪却已经来到了河边,开春的河边有些冷,婉仪裹紧了自己的斗篷,又把苓胡的手拉进怀里暖着。满满戴好自己的兜帽跟在后面,她从小就手脚像个暖炉,并不畏寒。
烈火宫,主要是剿杀恶兽,或者与恶兽勾结危害四方的匪徒。与妖兽勾结弄权一起祸害百姓的贪官污吏也许我们目标之内,碰见难事,也偶有神族相助,就像此次的北屿兵乱。烈火宫也配合神兵,帮助鲛人幼主疗伤。
满满一路边走边听苓胡介绍烈火宫平日的营生,她在朱颜的这段时间已经大致了解了七八分。倒难为母亲,一路听着不慌不乱的,镇静得很。一到了作坊门口,满满立时明白过来,烈火宫就在那次不让她进去的门后面。
苓胡麻利地打开机关,推开暗门,走在前面领路。她也有些好奇和激动爬上了心头,承和墨羽听到动静都走了出来。见来者是他们几个,只上前行了一礼又退下去。
三人径直来到了兰时的医室,苓胡推开门,兰时和冥河同时站了起来。冥河看见满满和杜婉仪,一时有些尴尬。
医室不大,进门就能看见床上躺着一个熟睡的孩子。孩子除了毛发皆是银色,其他与家中两个幼弟并无异样,满满心下明白,这就是那个小鲛人。
不用苓胡介绍,兰时就大概猜到了这对母女的身份,满满和她寒暄了几句,便跟着她一起到走廊上说话。
隔着夜里忽明忽暗的烛火,满满看着兰时那双柳眉下微微上挑的眼睛,心里暗自感叹:这位少女长得真像魅惑人心的狐狸。这雁都的美人儿,真是各个拔尖儿。
兰时今日穿了一身松石绿的广袖衫和一条黑色的大摆裤,一身的手环项圈叮当作响。跟师父的英姿飒爽比起来,有一种别样的娇媚。
“应是无大碍了,这两日又吐了不少,毒是排干净了,那块海水晶昨日里变成黛色,今日又变回白色了。这小崽子这几日应该能大好。”
听了兰时的答话几人放下心来,满满拉着母亲跟在苓胡后面简单地在烈火宫转了一转便往回走。
“那鲛人孩子整日里在医室躺着不见日头也不行。待大好了,咱们把他接回院子里住两天,我做些好克化的肉糜粥和羹汤,给他补补,也太瘦了些。”
听见婉仪的话,满满知道母亲对那个鲛人孩子有些怜爱。那个跟自己弟弟一般大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失了至亲,又独自在这雁都疗伤,叫人怎么不心疼呢?
回到朱颜,陆吾和孟极都等在门口,婉仪拍拍满满的手,让她先进去休息自己走到院里自顾自坐下倒了两杯茶。
陆吾大气也不敢出,跟在后面站着 “快坐吧,陆员外。”婉仪轻声说。
接下来的话,苓胡和满满只恨自己没有千里耳,趴在窗户上怎么也听不见了。
她只知道,再后来,陆吾镇重地朝婉仪跪下,拜了三拜,母亲扶他起来后,各自回了屋,第二天起来,二人像无事发生一样风平浪静。
第二天的中午,饭桌上果然出现了满满从前一直提到的月牙酥,大家都是头一回吃,一小盆月牙酥立时一抢而空。
“这月牙酥金黄酥脆,里面的莲蓉一抿就化,真是好吃。”
平时不爱说话的钦原,倒像被月牙酥撬开了嘴,笑呵呵地连声夸。
满满今日心思却不在饭桌上,她和苓胡匆匆用完饭就又跑着去了朱颜,今天是过完年第一日开张,生意好得连坐的功夫都没有。
婉仪见她忙得话也顾不上同自己说,自知帮不上忙,便带着柴儿上街去转转,走在街上看见一家首饰铺子,想进去逛逛,一进铺子还未细看首饰,倒先遇见了孟槐。
这翩翩文雅的公子一见到她就放下手里的账本,上前恭敬的行了一礼。
“孟公子客气了,我闲来无事,便来街上转转,苓胡同我说,这街市一大半的铺子都是孟家的产业,公子年纪轻轻,作为却大,令人佩服。”
婉仪见他还是一身沉香素缎的长衫,心里暗自感叹,一个富家公子哥儿,看上去全无纨绔蛮横之气,倒是俊秀清雅,整个人淡淡地如明月之光。
“听闻杜小姐与陆员外喜结连理,晚辈还未来得及道贺。”
孟槐的心思,简直像镜子上写的红字,任谁都是瞧一眼就知道。见他强撑着假装无事,手却撑在旁边的矮柜上像要立不住一样。婉仪心里也有些莫名的伤感。
“孟公子心有琼怀,我在这里替小女谢过了。”
她这句谢谢含着无尽的真心与歉意,若不是满满心有所属,眼前这位清秀温雅的公子,又何尝不是叫她更安心的人选呢。
昨夜与陆吾交谈之极,虽然对方诚心诚意的发了誓。她却依然放不下心,只盼着陆吾真有些平乱的本事,否则满满嫁过去,不过日日抱虎枕蛟,奔车朽索的煎熬。可眼下这乱世,又有几人能安宁度日呢?
聊了几句后,婉仪借口不好打扰他巡店便想往回走,孟槐却又叫她等等,有一份贺礼要托她带回去。接过掌柜递来的木盒,婉仪道谢后又被他扶上了马车,等她真正反应过来,少年的身影已经在窗户外相隔甚远。
这木盒里是一对纯金的鸳鸯,鸳鸯颈上嵌了一圈密密的红宝石,华光璀璨,美轮美奂。婉仪瞧着瞧着,一时也发了愣。
“公子,我们也回府罢?”身后的小厮小声问。站在路边看着远行马车的孟槐点点头,也上了自己的车驾。他靠在马车里,看着身旁空空的座位,又想起往里日接送她的情景。
他看过她在车上说说笑笑,看过她擦了胭脂,如海棠醉日的侧脸。那些回忆里最美好的片段,仿佛就在昨日。却又仿佛已经梨云梦远,令他记不起那一日自己说了什么傻话,有没有失态。
这些天,他连流苏也不敢多看一眼,那一晚,她坐在身前,他带着她乘云渡月去江都,她乱乱的碎发被风吹得拂在他的脸上,痒极了,他却连转一下头也不舍得,唯恐错过她在眼前的片刻。如今的他,连回忆那一刻都是酷刑。
如今,他买下半座江都城的街市,准备为她造一个全是她喜好的街市,遣人寻遍良兹去找能做糖烧饼的师父,却都缺了一个能站在她身边奉于她眼前的身份。
这一对鸳鸯,是他能往前走的最多了,浮世万千,这只小狐狸还是成了他的终有不得。
“你看看要不要去谢过孟公子,我早知这样贵重便不该收。”
母亲一回到朱颜就把她拉回了屋里,母女俩一起对着一双鸳鸯发愁。
满满看着鸳鸯有些出神,却只摇摇头。知君恩,感君怜,却不能回报更多了,自己已有了陆吾相伴,心里很知足。
她合上盒子,抱起鸳鸯回了屋,只留下在屋里的母亲接着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