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都的清晨,鸡还未叫,苓胡已经带着冥河在院子里练了好一会儿鞭子。
他的底子还是太薄,还好这鞭子,技巧到位了,倒也能补上一些内力不足的缺憾,苓胡见他身上的汗已经浸透了背上的衣服,觉得今日也差不多了。
便嘱咐他先回去,这练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这内功更是一辈子的修行。一时急不来,想起他与潋雪亲近,便叫他过几日带着那孩子来朱颜转转。
苓胡想起潋雪的脸不禁笑了起来,这孩子真是可爱得很。冥河聊起潋雪话倒多了起来,说了不少话才转身离去。
送走了冥河,她心里越想越不对劲,反复盘算着他走之前说起的潋雪近况,这孩子这两日不知怎的,半夜总是惊醒抽搐,兰时昨日看了一看,也没看出毛病。
琢磨半天没个结果,苓胡干脆回屋去洗澡了,早上她也出了一身的汗,浑身难受。没成想刚洗完澡,正坐在镜子前梳头,就被猛烈的敲门声惊到了。
“再敲门都要被你砸穿了!”她起身开门,发现门口是孟极以后,火气更大了:“什么事儿啊?一大早在这儿讨人嫌。”
孟极跟着进门,来回的在苓胡屋里踱步,边走边说:
“陆吾要成亲了!他要迎娶满满姑娘!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事儿!我来人间这么多年,这婚配嫁娶我是一点儿经验都没有!”
孟极一边说一边搓手,苓胡在铜镜里看着他着急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满院子也没人有这样的经验。晚些到街上请个媒婆回来吧。
早饭的桌上热闹非凡,大家七嘴八舌地聊着这桩大喜事。“你采买的时候,一应都按最好的来。还需在江都置办一处宅子,这事儿交给钦原去办。”陆吾见苓胡和孟极走了出来,红着脸强装镇定的吩咐。
苓胡听了陆吾的交代,一个头变成两个大。这雁都城里最好的货品,酒楼,哪一样不是孟家的?过年刚欠了孟槐这么大的人情,现如今她倒要恩将仇报,往人家心上插刀子了。
吃过早饭,苓胡和孟极一边聊着潋雪的事情,一边往河边走。到了还在放年假的作坊,还未往里走,就看见冥河带着潋雪坐在一个长凳上。
“拜见孟宫主,宫主,我带他出来晒晒太阳。”
冥河行完礼立刻解释道,潋雪拉着他的衣摆也学着他的样子弯了一下腰。
孟极蹲下摸了摸潋雪的脸,这孩子看着是不大精神。他立即起身带着苓胡接着往里走去。二人正往下走,就看见兰时端着一碗药出来,她抬头看见来人,便把碗放下。
“这药是给那个鲛人小崽子的,早上冥河去跟朱颜跟你们提过了吧?不太对劲。”
两人跟着兰时往医室里走,苓胡把药递给旁边当值的承和,转身跟了进去。回到屋里的兰时,掏出包在布里的银针,给孟极和苓胡看,银针上面一层淡淡的黑青色。
二人挨着坐下听兰时给他们解释:这个毒是她这两日从潋雪这两日嘴里吐出来的东西里验出来的。在烈火宫,尤其是她这儿,进嘴的东西都是再三验过的。
“一开始只当他是受惊了,这两日我慢慢觉出来,不对劲,这毒,来这之前就在他体内了。”
兰时说之前,孟极和苓胡虽已猜到了几分,但心里的想法得到验证,还是有些吃惊。“你可验出来,是蛊是毒?”孟极问到。
“目前只能确定不是蛊,是毒,至于是什么毒,我目前还没头绪,但这两日的药,都是让他往外排的。”看来兰时也有些头痛,她从未去过北海,医书里关于北海的毒物不过寥寥几种,实在麻烦。
苓胡知道再多问也问不出什么,拉着孟极往外走,到了门口,看着追在冥河身后跑的潋雪,一时也有些失神:对这样小的孩子下手,谁能下得去这个手呢?
两人交代兰时把潋雪带进去,她叫上冥河跟他们一道回去取药。眼下这情形怕是要取兰山砂了,苓胡想起来朱颜的匣子里还有一小盒孟极保存的祛毒灵药。
这兰山砂是取自兰山特有的寒蝉产的砂,兰山气候酷寒,山顶常年结冰,这寒蝉更是极为稀少,采砂的神女要五年才能集齐一小盒兰山砂,此物可解世上难解的各种奇毒,但效用只有一次,吸毒完便会化作黑色粉末,在世间极为罕见。
朱颜里还有许多昆仑山的宝贝,当初下凡,陆吾为防蛮蛮在人间中毒,寻常郎中诊治不得法。百消丹和各式灵药都有备齐,连千年的海水晶,朱颜也有两大块。
三人正往回走,苓胡看见糖藕铺子,上前买了几块,交给冥河叫他晚些时候带回去给兰时和潋雪。这些日子许是和满满呆的久了,现下她倒也爱吃些零碎的了。
“早上听承和他们几个议论,说陆员外要娶满满姑娘?”
冥河跟上去问到。苓胡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这人心里不会还有疙瘩吧。
“我只是想着,月钱要俭省着花,给他们包一份厚些的礼金以报他们救命之恩才是。”冥河也怕他们会错意,赶紧解释道。他早已释怀哥哥的事,对满满只剩下许多的感激和歉意。
几人说笑着走回院子,苓胡同孟极回屋取药。冥河在院子里找了一圈,陆吾今日倒不在,他原想着当面贺一声恭喜的。
“你这是在找陆员外呢?他早上采买了一大堆礼品,带着钦原去江都啦。这绿耳近日可真是累坏了,江都雁都来回的跑。”锤子揉揉眼睛走过来搭话。
绿耳是陆吾的坐骑,在天界也算得上是最好的一批良驹,腾云踏浪皆能日行千里。这些能耐锤子自然是不知道的。
两人正说着话,苓胡就从屋里走了出来,递给冥河一个锦袋。交代他把海水晶置于潋雪枕下,这水晶是北屿当年献给昆仑神宫的至宝,能吸毒疗伤。旁边还有驱毒的兰山砂,兰时自然知道什么时侯用,有情况随时来报。
冥河打开锦袋一看,一块椭圆澄净的白色晶石躺在袋中,光晕在日光下流动,拿在手里像捧了像一汪正在流动的泉水。旁边的小瓶子里应该就是兰山砂了。
收好锦袋,他转身往门口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拿走桌上的纸袋:“糖藕忘了拿,潋雪这两日吃不下东西,胃里空得很。”这几日带着潋雪他时常想起哥哥,小时候,他的哥哥也是这样带着他四处玩闹,细心照顾自己的,
而此时去往雁都的路上,却有一个骑在马上默默祷告的钦原,他诚心祈祷着天老爷保佑今天一切顺利,让最近焦心劳神的陆吾多高兴高兴。
眼看就要到杜府门口。又实在忍不住对陆吾控诉起来:“你别这一脸痴笑,笑得杜长史害怕了,亲事给你搅黄咯。”
陆吾听到这话,表情才稍稍收敛了些。到了门口,小厮已经混了个脸熟,见了他立刻钻进门去通报,又带着几个小厮来搬东西。
二人被迎进堂屋坐下,见外祖父祖母都来到客堂,却不见满满,正偷偷张望之际,见婉仪和舅父也走了进来,忙起身行礼。
“街口开了新的糖水铺子,满满和舅母带着弟弟们一道去喝一碗杏仁腐。”婉仪看着他笑吟吟地说。
陆吾见婉仪猜中了自己的心事,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到了杜府他反倒扭捏起来。只由着钦原把上午二人跟喜铺老板现学的一套求亲的说辞说了起来,过两日还有媒婆上门纳采,二人今日是特意先来拜访的。
等到钦原说完准备好的说辞,陆吾只觉得脑子还是一片空白,涨红着一张脸硬着头皮磕磕巴巴地答了舅父和祖父关于自己生意和家境的问话。
“在下少时经商,却少读书,有些礼仪不知,望长辈海涵。这…这两日已经派人定下隔壁的春华园,若能娶吟月为妻,必不令她远嫁奔波。自当唯她相依,终身不弃。”
终于说到了要紧的地方,这几句话一路上翻来覆去不知念了多少遍。现下说出来却还是有些磕绊。陆吾说完偷偷抬眉打量着各位的反应。
“陆员外莫慌,我们全家都很感念员外昔日的恩情,只是男婚女嫁,诸多事宜还需从长计议。员外家中既已无长辈在世。可有远亲一二?”问话的是满满祖父。
“家中有挚友两三,并无远亲。”陆吾老老实实答,接着舅父和祖父又问了些话,陆吾和钦原都一一作答。
春华园是处好地方,置了这园子,便也表了自己常常带满满回来的决心。好叫她母亲祖母都放心些,更主要的是,他的满满喜欢这处园子,他自然要买下来。成家成家,他们总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才算是成了。
陆吾虽不是高门大户的后生,却也家底丰厚,又待满满极好,这桩亲事实在不算委屈,杜家上下此时都是满意的。只有满满的母亲婉仪,思来想去还是朝他问了一句:“良兹向来注重家室之恩,推崇一夫一妻,陆员外如何看呢?”
“我自当以满满为重,终身不会另娶,此生不负。”陆吾看着婉仪,认真地答。
陆吾见婉仪问了这话,心里知道,大概事儿是成了。一时间感激欢喜搅成一团,只觉得喉咙都有些发干。便主动邀请婉仪过几日同满满一起去雁都小住,也看看他们在雁都的住处。
“小小姐回来了。”听见小厮通传,满满应该是知道了陆吾前来所为何事。有些羞怯难当,只站在门口不好意思进去。
还是舅父拉着陆吾,一同起身往外走:“既然回来了,人齐了,便一同去用饭吧,今日没来得及准备,菜色难免简陋,陆员外莫要见怪。”
陆吾连连道谢,跟着一块去了饭间,两人今日都有些拘谨,一顿饭下来只红着脸吃饭并不说话。
待晚饭用罢,被家长们送到了门口。祖母又叮嘱钦原小心些,男宾今日都痛饮了几杯,陆吾一直红着的脸,叫大家以为他酒至半酣有些迷糊。
见钦原表面连声谢过,暗地里却剜了自己一眼。陆吾有些好笑,他这幅不胜酒力的矫情样子,必是瞒不住这千百年来的好兄弟。可此刻,料他也不好意思揭穿他。
满满躲在屋里生等着家长们都回了房,才偷偷跑了出来送一送他们。
“今日聘礼已经备好,这两日媒婆就要上门议亲。这是咱家的钥匙,你收好。这两日可进去逛逛。”陆吾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说话,嘴里呼出的微热酒气擦着她的鼻尖飘过。
“我今日去花草铺子逛过了,老板说可以在院子里种几棵合欢,意头好,开花也好看得紧。”
满满抬头看着他,这两日没见,心里除了想他,就是想着要在园子里种些什么花儿树的,塘里要养些什么鱼。
“全听你的,我今日要回了,你早些歇息。”
陆吾说完趁着酒醉,伸手抱了一抱满满。钦原立在旁边一时呆住,简直不知要看向哪里才能解了这一刻的尴尬。
好不容易等两人分开,陆吾上了马。只一路骑一路对着钦原嘿嘿地笑。今日的高兴,能冲散他前几日所有的不快。